第35章 陛下心裡有她
阿徹臉上拂過片刻的驚慌,趕忙上前握住我的肩膀,
「蓁蓁,你莫要聽劉榮胡言。」
我輕輕地搖頭,面上波瀾不驚地轉頭去看那副畫像,心裡卻是被那股波濤洶湧的涼意浸透了,
「都說陳皇后較蠻善妒,惹得陛下聖心不悅,這才遭到了廢黜,今日見到她的畫像,這般美麗燦爛的女子,怎會是那樣善用心計的人。」
阿徹緊緊地皺著眉毛,眼神里滿是慌亂,
「我與她之間,並不是一般尋常人家的夫妻那般簡單,日後若得了機會,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現下隨我回去可好?」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甚至眼睛都沒有從畫上移開,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這張與我在銅鏡里看到一摸一樣的臉,心裡那個痛到不行的答案脫口而出,
「陛下心裡是有她的,卻為了旁的事不得不將她賜死,後來我出現了,一樣的面容相差無幾,陛下終於,可以補償了?」
我轉頭看著搖頭的阿徹,
「陛下待我這般好,送我紅衣,給我寵冠後宮,待我出宮,百依百順容我不守規矩,可都是,為了補償那個人?」
阿徹嘴唇微抖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
我不知哪裡來的怒意,一把甩開了他握著我的手,
「那事實是哪個樣子?若陛下真的厭惡她,看到臣妾一模一樣的臉豈不是更加心生不悅,可是陛下在那次獻舞之後,就把臣妾召來宮中,榮寵至今,這又是為何?」
我的眼裡突然有咸澀的東西掉下來,胸口疼得不行,不自覺地按住彎了腰,阿徹來扶我,被我硬生生地推開,啞著嗓子喊道:
「小玲!」
小玲先前跟著阿徹一起過來的,早已經被這些變故驚在了一旁,聞言這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夫人……」
眼睛有些恍惚,再也看不清任何人和事,就這樣大半個身子靠著小玲,花費了比往日兩倍不止的時間這才看到了不遠處的宮牆。
李陵早就回來了,遠遠地看著我們兩個趔趄的腳步,感緊帶了一旁的侍衛跑過來,
「夫人這是怎麼了?」
小玲指揮著那兩個人,
「快去抬個軟轎來,夫人身子不適。」
李陵看著那兩人離去的身影,
「夫人正在禁足,怎麼會跑出去了,我這就去叫太醫。」
我伸手拉住了李陵的鎧甲,
「你來背我吧。」
小玲詫異地看著我,
「夫人,這樣可是萬萬不可的啊……」
李陵抿了下嘴唇,背過去在我身前輕輕蹲下,
「上來吧。」
小玲著急地直跺腳,但也無奈地看著我趴了上去,李陵起身慢慢走著,
「夫人去了何處?」
我趴在李陵寬厚的背上,那種熟悉的感覺慢慢傳過來,
「李陵,你和陳皇后一起長大,你可曾背過她?」
李陵輕笑,
「她從小是個沒正形的,年少就愛出門閑逛喝酒,每次喝醉,都是我背她回府的。」
我也跟著輕輕笑了下,
「我剛剛去過七月閣,見到了陳皇后的畫像。」
李陵手下一松,險些把我掉了下去,但很快收力扶好,我繼續說著,
「果然,你也只是沒說罷了,我都沒想過,竟然生了一張與陳皇后,毫無二致的臉……」
李陵已經走進便殿,把我放下榻上,隨即轉身在我身前跪下。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衛尉大人這是幹什麼?李夫人的寵愛,大概到這裡就結束了,大人也是時候離開,故友的這張臉,大人日日看著也是糟心,到底是我從一開始就難為你了罷。」
李陵搖頭,抬眼看著我,
「夫人要翻查舊案的原因,不過就是在這後宮好好生存下去罷了,為何卻因為一張畫像,就這般頹廢。」
我看著他,
「李將軍看著我,可曾見到過那個人的影子?」
李陵搖頭,
「你們很像,但又不像,她太過耿直要強,若是當初能放下姿態跟陛下服個軟,事情也不一定會發展成後來的樣子。」
「所以你想跟我說什麼?」
李陵伸手扶住地面,身子往前趴了一些,
「請夫人莫要走她的舊路,跟陛下鬧僵勢必會讓不懷好意的人趁虛而入,肆意欺凌,這實乃下下之選。」
小玲見我微微發抖,趕忙去喚人給我去盛薑湯,順便接住李陵的話,
「李將軍說的對,在這後宮里,要麼地位尊貴,要麼深得聖寵,二者有其一,才能在這後宮生存下去,夫人不可走老主子的舊路,這一頁翻的過去最好,翻不過去也罷,總是要往下走的,陛下對夫人是真心,夫人只要知道這一點,何必還要顧及陳皇后的那張臉呢?」
我的小丫頭突然長大了,不是那個整日被我弄得抓狂,見到好吃的就轉不開眼的小玲了,她突然認真起一張面孔,告訴我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你們都要我不去計較,可阿徹把我當作陳皇后的替身,對我的好也不過就是為了彌補,你們要我怎麼才能當作不知道?」
兩人一時啞言,半晌之後,李陵抬頭,
「夫人最初翻查舊事,不過是為了打壓衛皇后,以便今後好好的生活,那如今陛下的這些歉意難道不是好事嗎?不管是對阿嬌還是對您,這般虧欠只要得當,都可以助夫人成事。」
對,既然要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麼不如就索性換一個未來,也可以在這後宮寥寥一生。
「李將軍的意思我明白,這時候跟陛下置氣於我並無半分益處,我有數的。」
李陵這才退下,小玲擔心地去找來家裡送的錦盒,
「今夜恐怕要不得安眠了,夫人把這葯吃了吧。」
我輕輕地搖頭,
「小玲你也去歇息吧,我想自己呆一會。」
小玲擰著眉毛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沒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出門去了,我這才趕緊梳理一下紛亂的思緒。
七月閣的布置和物件,都表明那個地方經常有人去拜祭,亦或者閑坐,想必這人正是阿徹了,日日青燈長明,守著一副枯黃的畫卷,這般深情,必是放在心底的人,可我呢?我算什麼,心愛之人的影子嗎?
眼裡有溫熱的東西掉了出來,既然這樣,我也要守住我要的東西,他的寵愛,我要;這後宮的高位,我也要,即使我們生的一般無二,我也絕對不會是第二個陳皇后。
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有宮人來報,
「夫人,德順總管過來了,見嗎?」
後面兩個字是見我冰霜滿布的臉之後,小心翼翼地說出來的。
我伸手拍拍自己有些麻木的臉,慢慢地起身,
「請進來吧,我去前殿見他。」
宮人這才退下,我到銅鏡前,看著這張堪稱絕色的臉,
「我會查清這一切的。」
……
德順見我出來,似乎是鬆了一大口氣的模樣,伸手呈上來一卷畫卷,
「見過夫人,這是陛下讓奴才給您送來的。」
我看著那微微泛黃的捲軸,
「這是何物?」
德順的頭更低了,
「這便是,七月閣中陳皇后的畫像。」
我後背上瞬間僵硬了一下,嘴角都有些麻麻的感覺,
「陛下……這是何意?」
德順趕緊跪下,
「夫人莫要誤會,陛下讓奴才來傳個話:若是這東西惹了夫人不高興,他就把畫送回來任由夫人處置,可莫不要因為這樣一樁事,生氣傷了身子。」
我木然伸手接過那個捲軸,
「任我處置?」
德順趕緊應聲,
「是,只要夫人不生氣,隨意處置都好。」
我摸著那捲畫卷,
「只當陛下放不下她,卻把這樣一副懸挂了三年的畫像送來給我,我以為看明白了他,原來還是我看不清楚……」
德順見我的模樣,終是不忍,
「夫人莫要思慮太多,陛下心裡只有夫人一人的,先皇后早已故去,夫人又何必在意呢?」
對啊,我不該在意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不在了很久了,阿徹都能放下,我又何必耿耿於懷。
「陛下的心意我明白了,你幫我回去帶句話,我今日一時有些受到驚嚇了,等過兩日恢復些了,再去勤政殿尋他。」
德順這才很是「欣慰」地跟我行了個大禮,
「夫人明禮,此乃陛下之幸。」
我在一旁有些體力不支,尋了把椅子坐下,
「總管這話,僭越了,以後可莫要再說。」
德順自知失言,但是並沒有表現出因為「失言」的懊悔,只是伏在地面上,
「陛下對夫人之心,夫人總有一日會發現的,可莫要到了那時再後悔對陛下太過……」
我輕笑,
「太過涼薄嗎?」
德順連聲道不敢,我揮揮手讓他退下,
「順便告訴陛下,這話我燒了,日後在這長安城裡,再沒有陳嬌這人,我李延蓁,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德順卻是很開心聽到我這樣說,
「奴才告退,這話一定會帶給陛下的。」
小玲在我身後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
「想說什麼說就是了。」
小玲卻紅了眼眶,
「夫人當真要燒掉這幅畫嗎?」
我輕輕地搖頭,
「你拿去庫房放好,再尋一副差不多的到後院燒掉。」
小玲明白了我的意思,趕忙小心翼翼地接過去,
「謝謝夫人。」
「謝我?」我愣了一下,小玲趕緊解釋,
「先皇后帶著罪名故去,後宮之中所有的畫像都被焚毀了,這是今日小玲才知道七月閣尚且留存一副……」
「這是……」我起身摸了一下小玲懷裡的捲軸,
「陳皇后最後一副畫像。」
小玲重重地點頭,
「陛下把它給了夫人,可見對夫人的看重,小玲不捨得,只是因為它是陳皇后最後的一點印記,所以想留下。」
我輕輕點了頭,
「去做事吧。」
小玲抱緊畫軸退下了,我看著外面的殘陽如血,
「阿徹,我當你心裡有她,但卻為何能捨得這最後一副丹青,可若是你心裡沒她,那七月閣里香燭不斷,可是為何?」
頭有些疼,隨即喚了一個宮人過來伺候睡下了,這一早睡,醒來時卻是漆黑的一片天,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外面四角見方的夜空,心裡一陣空嘮嘮的。
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去,想著到湖邊去看看,那一池的錦鯉如何了,卻在宮門口聽到一聲,
「夫人這時候怎麼出門了?」
我驚訝之餘,也慶幸有個伴了,
「衛尉大人怎麼還在我這裡戍衛呢?」
李陵輕笑,
「今日才去報道,我再來守夫人最後一晚。」
我轉頭,
「正好陪我去走走吧,睡的太早,竟然睡不到時辰了。」
李陵點頭,慢慢地在我身後跟著,
「夫人可想好了?」
我搖頭,
「過去的人我並不想太過執著,但是我覺得有時候看不清他了,所以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李陵突然轉到我身前,
「夫人不如去勤政殿吧?」
我差點嗆到,
「你說什麼?」
李陵滿臉認真誠懇地說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對么「驚世駭俗」的話。
「夫人這時候去,陛下必然明白夫人的心意,也免得臣下不在儲秀宮了之後,那些小肚雞腸的宮妃來欺辱夫人。」
我感覺自己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伸手拍拍李陵的肩膀,
「李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一大清早就去打擾陛下安寢,我覺得實在是不妥,況且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李陵固執地堵在那裡不給我上路,
「夫人糊塗了,眼下是跟陛下的情誼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我瞧著他思索了一會兒,打定了主意,轉了一條路,
「走吧,去勤政殿。」
德順正在門口當值,盤腿倚靠著殿門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我蹲在他跟前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這才驚醒,差點喊出聲來,幸得李陵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夫人來看看陛下,莫要聲張。」
德順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趕緊點頭,
「夫人真是好興緻,這還有一個多時辰天才亮呢,這時候來看陛下?」
我笑的有點尷尬,但是忍住不說出其實是我醒的太早了無聊這樣的實話,
「想了一些事睡不著,索性也想通了,就過來了。」
德順趕緊把殿門打開一條縫,
「夫人快進去吧,小心外面風大著涼。」
我確實是想通了,雖然不是想了一整晚,但至少,我很清楚我要把握的是什麼。
阿徹的寢殿里沒有點人和燭火,適應了一下這才勉強看清事物,我這才悄悄走了兩步,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熟悉的溫暖胸膛,隔著薄薄的寢衣傳過來,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我只當,唯有我徹夜難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