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六月十二
六月十二，天氣，晴。
這樣的天氣人們心情自然會很好，但對於在外面討生活的人來說，無論天氣好壞，都是一樣的。
此時，江畔船站碼頭一帶，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有坐客輪渡江的，有靠岸貨船卸貨的，有來江邊閑逛的，也有一些擺攤做小買賣的，吆喝聲，吵鬧聲，號子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常。
沈驥已經在這裡閑逛了幾個小時，尋找著任何一個可能是趙秋平的可疑之人。
然而，一無所獲。
他既不認識趙秋平，也沒有任何和趙秋平接頭有關的信息，只知道一個名字，而且這個人還很可能被各方面通緝捉拿，他今天能不能來江邊都不一定，上哪找去？
沈驥沉住了氣，在江邊從上午一直轉到下午，也仍然沒有什麼線索，他漸漸焦急起來，只覺自己看著路邊每一個人都像是趙秋平，恨不得舉個牌子，上面寫上雷老大，或者寫上趙秋平，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這頂多也只是想想罷了，無論是雷老大還是趙秋平，這兩個名字現在都是見不得光的，尤其雷老大已經身陷囹圄，正在坐大牢，在大街上舉他的名字，算怎麼回事？
不過，沈驥還真的這麼幹了……
他在江邊找到一個廢棄的路牌，找寫字先生用白紙寫了雷老大三個字，粘在上面，然後就扛著這路牌，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他也是豁出去了，心說如果這樣都還是沒有用，那就說明趙秋平多半是出事了，或者已經出城，或者是沒敢來，那麼，這就跟自己無關了，對雷老大，對這件事，自己也算盡了力。
他就這麼大模大樣的走，江邊街頭難免招來很多詫異的目光，沈驥也不在乎，反正幾天前雷家莊的人就找過自己的麻煩，如果這個辦法沒能引來趙秋平，把雷家莊的人引來也好，然後就把雷老大的血書拿出來，澄清真相。
想到這裡，沈驥還把雷老大的那枚玉扳指也戴上了，扛著牌子，在街上大搖大擺，挺胸疊肚，昂首闊步，一副生怕別人看不到他的樣子。
就這麼走了將近半個小時，沈驥幾乎把道外的整條江岸都走遍了，再往前走，就是道里的地界，那邊通常是俄國人和日本人遊玩的地方，跟中國老百姓，確切的說是窮苦老百姓沒什麼關係。
雷老大當時只說了江畔，莫非，指的是道里那邊，而不是船站碼頭這裡？
沈驥心底暗暗嘀咕，正猶豫不決，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轉頭看，一大群人聚集在那裡，看起來，似乎有人打架。
等等，打架？
這倒似乎是個好辦法，人都喜歡看熱鬧，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在這裡跟誰找茬打上一架，如果趙秋平也來了，說不定就會把他引過來。
不過，找誰呢？
沈驥忽然想起上次馬家船口，混江龍那伙人，心想如果現在能看見混江龍最好，上次的事兒差點吃了虧，剛好再揍他一頓出出氣。
但這邊是江南碼頭，不是江北船口，沈驥往周圍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混江龍那伙人的身影，心裡暗自納悶，一時間無計可施。
難道，就這樣算了么？
他剛剛一念及此，就聽前方打架的那伙人突然一陣吶喊，離著有些距離，再加上人多，他也沒過去看，剛抬頭看了一眼，人群中就有一個人飛了出來，手腳亂蹬，怪叫著摔在了地上。
這傢伙居然是被丟出來的，剛好就落在沈驥的腳下，沈驥退後兩步，低頭一看，認識，而且還是個冤家對頭。
混江龍！
好小子，到處找不到你，沒想到你上這惹禍來了。
沈驥心中大樂，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揪住混江龍的脖領子，一把薅了起來，混江龍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以為是同夥把他扶起來的，剛想說話，沈驥的拳頭就已經到了。
「哎呀我的媽呀……」
混江龍直接被這一拳搗了個烏眼青，慘叫一聲往後跌倒，躺在地上捂著一隻眼睛，抬頭一看，發現站在自己面前，臉上還帶著微笑的，居然是上次在馬家船口，一個人把自己一群人打的哭爹喊娘的那個傢伙。
這時混江龍幾個手下也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匆匆忙忙把混江龍扶了起來，還不等混江龍說話，緊接著人群里又接二連三的飛出幾個人來，噼里啪啦跟下餃子似的，一律摔了個狗啃泥。
這幾個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時間爬不起來，人群里發一聲喊，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一個身穿長衫，頭戴禮帽，還戴著一副黑墨鏡的人，從裡面施施然的走了出來。
「以後再敢在這裡撒野，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這人伸手一指混江龍，混江龍看看他，又看看沈驥，知道今天討不了好，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一群人灰溜溜的跑了。
沈驥看到走出來的這個人，不由微微詫異了一下，再仔細一打量，居然是那天在正陽樓被日本憲兵追趕，換了衣服逃走的人。
也就是在中央大街，馬爾斯西餐廳，替自己和洛楚容結了一次賬的那個人。
沈驥心想這光天化日，你一個被日本人捉拿的嫌疑人，居然還敢當眾露面，甚至還打架，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么？
此時那人也抬起頭，一眼看到沈驥，也是愣了下，隨後莞爾一笑，對沈驥點了點頭。
圍觀的人們眼看沒什麼熱鬧了，也都紛紛散去，沈驥等人都走了，這才走到近前，把手裡的牌子戳在地上，抱拳笑道：「這位兄台，真是緣分，我們又見面了。不過，這裡人多眼雜，兄台還是多加小心為好。」
那人微微笑了下，道：「多蒙提醒，實不相瞞，我這次來，也是不得已出手，沈兄見笑了，我還有事，咱們後會有期。」
他說著對沈驥拱了拱手，轉身而去，扶起跌坐在路邊的一個人，正要離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停住了，轉頭往沈驥這邊看來。
這人行事一向神神秘秘的，沈驥也沒多問什麼，見他看過來，便笑了下，伸手拿起旁邊的那塊牌子，扛著就走。
「是你，你認識雷老大？！」
剛剛被扶起的那個人，忽然露出驚喜的神色，脫口喊道。
沈驥一愣，立即轉過頭去，眼睛直盯著他，卻見這人走路似乎有些不便，臉上也有幾處帶著未愈的傷痕。
沈驥腦海中剎那閃過一個名字，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伸手抓住那人肩膀，壓低聲音，急急問道：「你可是叫趙秋平？」
那人猶豫了下，沒有回答，開口問道：「你到底是誰，和雷老大什麼關係？」
沈驥比劃了一下那個玉扳指，低聲道：「你別管我是誰，雷老大托我來這裡找個人，如果你就是趙秋平，我來想辦法送你出城。」
那人臉上掠過一絲喜色，看了一眼扶著他的另一個人，忙不迭地道：「是我，我是趙秋平，雷老大他……」
他話音未落，街邊不知哪裡忽然響起了一陣警哨之聲，沈驥急忙抬頭往四周看去，只見一隊警察從不遠處呼喊著朝這邊奔跑過來。
那人頓時臉色大變，扶著他的人也對沈驥怒目而視，低喝道：「原來你已經當了日本人的走狗！」
沈驥也是心中一驚，一把拉住想要跑開的那人，急道：「沒時間解釋了，但我絕不是日本人那邊的，應該有人跟蹤，雷老大在牢房裡重託於我，我就一定要把你送出去，現在什麼都不要說，跟我走，相信我，有我在，他們抓不住你。」
「你……」
那人還要說什麼，沈驥一把拉住他們兩人的手腕，四周看了看，幾步追上已經快走到江岸的混江龍，手掌扣住他的脖子，低聲道：「帶我們過江，不許聲張，否則要你的命！」
混江龍剛剛挨了一頓揍，正垂頭喪氣的走著，想著趕緊離沈驥和那個高手遠點，沒想到剛走了沒多遠就被追上，當下腿都嚇軟了，點頭如搗蒜，連連應聲。
「好好好，我這就帶你們過江，好漢別動手，咱們有話好說……」
「少啰嗦，船呢？」
「就在江岸……你們幾個，還不快把纜繩解開，送好漢過江……」
混江龍跺著腳，心說我這是哪輩子倒了血霉，偏偏得罪了這麼一個惹不起的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