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下熙熙
沈驥話剛出口,欒挺也已發現了有人窺探,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一個黑影慘叫著,就從土牆上栽了下去。
隨後,又一個人影跳進了院子里,站在兩人面前。
兩人借著月色一看,不由鬆了口氣,原來這人卻是白天那位打把式賣藝的小哥,修鐵。
沈驥上前一步:「修鐵兄弟,你怎麼來了,剛才那是誰?」
修鐵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誰,鬼鬼祟祟的趴在那,估計不是好人,我就一腳把他踢下去了。」
欒挺哈哈笑道:「踢的好,修鐵兄弟少林譚腿一絕,想踢誰就踢誰,那些敢來找麻煩的,我一巴掌你一腳,踢的他們門牙滿地找,哈哈哈哈……」
欒挺故意大笑了一陣,眼神往周圍打量半晌,卻並沒有什麼動靜,修鐵也笑著說道:「我以為你們會去找我,等了一晚上也沒來,我就想過來找你們玩,結果看到有個傢伙不像好人,就趴在牆頭上,我就順手給他打發了。」
沈驥也莞爾一笑,說道:「你這不是順手,你是順腳。」
欒挺心性跳脫,血氣方剛,嘻嘻笑著摟過修鐵的肩膀,說:「修鐵兄弟,你來的正好,剛才有幾個不開眼的來找麻煩,被我們趕走了,可惜那些人太菜了,我這筋骨還沒舒展開呢,來來來,咱們切磋切磋,比劃比劃,如果有那暗中想偷看的,順手也把他揪出來,讓他嘗嘗八卦掌和少林譚腿的厲害!」
「好,我也正有此意。」
修鐵說了聲好,欒挺便擺開架勢,和修鐵搭手過招,兩人你一掌我一腳,來來往往,打兩個不亦樂乎。
沈驥在旁觀看,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說自己這個師弟,什麼都好,就是愛逞強,沉不住氣,而且天性嗜武,他和修鐵這一動手比劃,估計不打到明天早上,是不會罷手了。
此時萬籟俱靜,月上中天,一輪圓月懸垂夜空,東興旅店的小院里,不時傳出呼喝之聲,給這寂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獨特的精彩。
……
而在洛家的后宅,此時洛楚容也仰望夜空孤月,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忽然,一道黑影出現在洛楚容所倚窗欄之外。
「怎樣?」洛楚容收斂心神,望向那黑影所立之處,正色問道。
「正常,一切都是按照我們預計的進行。」黑影站在樹下,面目隱在暗中,無法看清是誰,但聽聲音,是個東北漢子。
洛楚容緩緩點頭,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說什麼,那黑影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緊緊抿著嘴唇,只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姑娘,當心身子,這件事,有我呢。」
「嗯。」
洛楚容仍然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她抬起頭,望向夜空。
這天晚上的月亮依然很亮,向大地灑下銀白色的光芒,抬頭仰望,宛若一輪無瑕銀盤。
「爹,三天前的月亮,也是這麼圓,這麼亮。可究竟是誰,能在這麼明晃晃的月光之下,對您下手呢?」
洛楚容喃喃自語,那樹下的黑影再次嘆氣,悄悄退去。
良久,洛楚容忽然再次開口,聲音里卻透著無邊的冰冷。
「陳伯,那兩個人,你覺得如何?」
在她身後,那個彎腰駝背的老人緩緩從一旁走出,雙手垂在身側,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
「小姐,我覺得,可以。」
「嗯,我也覺得可以。」
「唉,畢竟他們是會長的師侄,也是八卦掌傳人。現在局勢不好,咱們沒有話語權,當今之計,也只能靠他們了。只是我不知道,小姐你想怎麼做?」
「很簡單,給他們想要的。」
「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陳伯露出疑惑的神情,洛楚容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她轉過身,凝視著陳伯那張布滿丘壑的臉頰。
「陳伯,當初你為什麼會跟隨我爹?」
「因為,我欠會長一條命。沒有他,就沒有我。」
「這就是了。每個人活在這世上,只要他有所求,就總會欠別人點什麼。如果他像您一樣,知恩圖報,那就夠了。」
「知恩圖報……知恩圖報……」陳伯喃喃的重複了兩遍這四個字,若有所思。
洛楚容輕嘆口氣,將花窗關了,走到床前,斜倚在綉榻上,她以手扶額,面露疲憊之態。
「八卦掌傳人,我爹的師侄,這都不重要。我爹這輩子,收了那麼多弟子,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各自盤算。」
陳伯無聲,半晌嘆道:「要我說,這世上之人熙熙攘攘,忙忙碌碌,不過只分為兩種罷了。」
「哪兩種?」
「一為情義,二為名利。」
「情義,名利。」
「不錯,只不過現如今,為名利的人太多,為情義的人,卻太少了。」
洛楚容默默點頭,輕輕道:「我懂了。陳伯,你去睡吧,我有些累了。」
陳伯應聲,躬身後退,他凝視洛楚容,昏花的老眼中,漸漸浮起一絲欣慰……
翌日,正陽大街。
昨夜欒挺和修鐵打的興起,凌晨時分方才罷手,其間沈驥也忍不住,和修鐵切磋一番,之後三人毫無睡意,在旅店內和衣而卧,暢談一夜。
修鐵單純,為人憨厚,和兩人一見如故,沈驥和欒挺也是少年心性,沈驥雖然沉穩一些,聽欒挺與修鐵講起師父柳泉失蹤,師叔洛海川遇害,也是難耐心頭之憤,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時而談武論道,時而大罵時弊,轉過頭又罵那謝清秋,好不痛快。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直到四更天時,三人才閉目休息了一會,然後五更天起身,在院子里活動了兩趟,旅店的掌柜就找上門來了。
這掌柜姓張,雙名景玉,依蘭人,差不多五十多歲,據他自己說,八歲那年就跟著父輩來到哈爾濱開大車店,當然,那個時候這一帶還叫做傅家甸,還沒有道里道外的說法。
所以這也是個老掌柜了,一向是面慈心善,一大早來到兩人的屋子裡,見了面就打躬作揖,愁眉苦臉。
不用他說,沈驥也猜到他的來意了,當下從身上取出這兩天賺的錢,遞了過去。
「張掌柜的,對不住了,昨晚上鬧騰了點,還砸了你的窗戶,這點錢你看夠不夠,連這兩天的店錢,一起結了。」
張掌柜知道這倆不是一般人,哪裡敢接錢,忙擺手道:「二位小爺,我可不是來要錢問罪的,不過昨天晚上,真把大夥都嚇壞了,我們可是連聲都沒敢出啊。」
欒挺拿過錢,硬塞進他的手裡,說道:「給你就拿著,我們哥倆落難,要不是你張掌柜,說不定現在還流落街頭呢,說起來,我們得感謝你。昨天晚上的事,給你添麻煩了,其實也沒多大事,就是有幾個不長眼睛的傢伙,非要來伸伸手,試試深淺,你放心,有我們哥倆在,沒事。」
「欒小哥說笑了,你們是不在乎,我可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敢合眼啊,咱這人輕店小,經不起折騰,那些個高來高去的大爺們,要是多來幾趟,我這店就不用開了,也沒人再敢來了啊。」
張掌柜點頭哈腰,一臉苦相,沈驥知道他的意思,又摸了摸身上,把所有的銀錢都翻了出來,一股腦都給了他。
「張掌柜,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哥倆,這就走。」
沈驥明白,人家是開旅店的,出門在外住店的人,哪個不圖個清凈安生,像昨天晚上那麼打,換誰也受不了。
張掌柜捧著錢,尷尬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店裡還住著好些位客人,都是行腳做買賣的,還有來哈爾濱討生活的,真要出了什麼事,我也對不住人家不是?」
欒挺看了沈驥一眼,也知道這裡待不下去了,他從桌子上拿起包裹,系在身上,拍了拍張掌柜的肩膀說:「沒事,你不用多說,這件事怪我們,如果今天晚上還有來找麻煩的,你就說我們已經走了,要是想找我們倆,那就……」
他說到這裡舌頭打了結,一時沒想好兩人要去哪,這時修鐵接道:「要是有人問,那就讓他們去七道街老王鐵匠鋪子後身的大院,我們在那等著。」
欒挺回頭問:「那是啥地方?」
修鐵笑道:「那是我住的地方。」
張掌柜納悶的看著修鐵,疑惑道:「這位小兄弟怎麼住在那,那不是……八歲紅的家裡嗎?」
修鐵莫名的臉上一紅,說:「我剛到哈爾濱的時候舉目無親,是紅姐收留了我,她家院子大,閑著好幾間房,我就晚上住那,白天在外面找錢。」
看修鐵的樣子,沈驥奇道:「八歲紅,那是個什麼人,名字這麼怪?」
張掌柜咳嗽一聲,笑吟吟的岔開了話題。
「也沒什麼,是我們這過去一個唱戲的名角,這兩年不唱了,你們住她那,挺好,挺好……不過以後要是沒地方去了,我這小店,也隨時歡迎,隨時歡迎,哈哈……」
張掌柜打了個哈哈,就轉身去了,沈驥和欒挺、修鐵三人對視一眼,拿起擺在桌子上的子午鴛鴦鉞收好,將包裹扔給欒挺。
「走吧,此處也不留人,咱們再換個地方。」
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抬腳要走,欒挺卻是一捧肚子,皺眉道:「師哥,我餓了……」
「餓了也沒辦法,咱們現在身無分文,走,出去找食了。」
「師哥,你說昨天出了那麼多事,今天能不能還會有找麻煩的?」
「怎麼,你怕了?」
「切,我會怕?我巴不得多來幾個,我好過過癮。」
「那就不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餓了找食,渴了喝水,困了睡覺,師父過去說的好,生活生活,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活著的。活的好得活,活的賴也得活。所以,想那麼多都沒用,走一步看一步,到啥時候說啥話,見了什麼廟就拜什麼神,走了!」
「是啊,今天下午應該還會見到洛家妹子,看她怎麼說吧。」
三人昂首挺胸走出旅店,迎著初晨的陽光,向正陽大街走去。
此時天已大亮,沉睡了一夜的正陽街,又一次恢復了活力,正如這世道,不管怎麼折騰,老百姓,也還是要活著,還是要過日子。
正如沈驥所說,生活生活,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活著的。
活的好得活,活的賴也得活。
只是兄弟兩人的心中有句話,誰也沒說。
經過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後,兩個人以後的活法,可能要變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