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徒喋血
望著徒弟在火光中跑遠的身影,玄袍男子幽然嘆息:「阿娘的心上人,小歌的父親?這都什麼跟什麼……」
原以為搬出徒弟的身世,尤其是生母被奸.殺這段往事,定能讓他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他受了重傷,且體內有餘毒,用武力是不可能強迫徒弟走的。
無法,只能再用一粒肖神醫的藥丸了。
肖神醫交待過,這是一種強力提神的藥物,不僅不能治療他的傷情,而且會加重他體內的毒性。他每吃一次,都能煥發瞬間的武力,過後身體卻會加倍虛弱。
因此,這一路上,他輕易不吃這種藥丸,除非有險情發生。
無奈地嘆息著,他搖搖頭,從腰間的錦囊里取出藥瓶,將最後一粒藥丸倒在手裡,看了看,似下了什麼決心,一咬牙,仰頭吞了下去。
將藥瓶放回,錦囊系好,他靠著樹閉上了眼睛。
幾秒鐘后,他猛地睜開眼。山下紅光映出他的臉色,臉上發生了神奇的變幻,慘白髮青的臉逐漸透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他深深呼吸,然後飛身躍起,衝下山去,如一隻迅疾的黑色獵鷹,掠向了紅彤彤的火光深處。
野利部的大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火光熊熊,蹄聲如雷,金鐵交擊之聲、慘叫呼號之聲,如怒濤般一層層洶湧席捲而來。
玄袍男子的身影如疾風閃電,帶起一層層凌厲的掌風,在紛亂的騎兵、飛濺的血光和兵器的寒影間穿梭。他看準了一個騎兵,飛身而起,瞬間扭斷騎士脖頸,奪過兵器和馬匹。
他策馬穿梭在營地中,尋找奕六韓的身影,突然迎面跑來的一騎讓他渾身振奮,大喊:「徒兒,這裡!」
奕六韓看見師父來救他,感動如潮水般湧來,眼中一陣灼熱。
「他往那邊跑了!」
「左賢王有令,殺了奕六韓有重賞!」
「兄弟們快追啊!」
奕六韓是穆圖心腹,這次左賢王叛變,事先收買了穆圖侍衛隊的十幾個武士,卻將奕六韓蒙在鼓裡。
幾十隻利箭呼嘯著追上來,奕六韓舞起馬刀撥擋。
他還未衝到師父身邊,前面又轉出幾十個騎士,奉命來追殺他,迎面一片馬刀織起光網罩下來,凜冽的殺氣直撲面門。
奕六韓正在舞刀格擋身後的箭雨,根本無暇顧及前面。突然,前方的刀光中有大朵血花綻開,一道玄色身影御馬臨空而至,漫天刀影下,敵人像被風吹到的麥稈紛紛往兩邊倒斃。
師父躍馬來到他面前,滿臉滿身鮮血,馬刀一指:「往那邊走,我斷後!」
奕六韓顧不上多想,勒轉馬頭,朝師父指的方向狂奔。
落在後面的師父猛地一驚,他看見徒弟身後綁著一具無頭屍體,赤.身.裸.體,脖頸處碗口大的切口露出了血肉筋骨和斷裂的血管,已經乾涸的膿血凝在頸口,隨著馬匹顛簸抖動,在火光照耀下,令人毛骨悚然。
這屍身八成便是穆圖可汗了。穆圖沒料到左賢王會叛變,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摟著兩個漢女尋歡作樂,直到凌晨才沉沉睡死過去,沒想到在睡夢中被砍下了頭顱。他萬萬想不到,左賢王早就睡了他的可賀敦,被他冷落多年的可賀敦。
奕六韓到達時,穆圖已經是一具無頭屍體,奕六韓殺出一條血路才奪下穆圖屍身,用褲帶綁在自己身上,往外衝殺。
營中處處是燃燒的帳篷,無數士卒馬匹狼奔豕突,慘叫聲此起彼伏。
奕六韓帶著背後綁著的屍體,揮舞著馬刀往營外沖,他不時回頭,看見師父緊跟著,才又繼續策馬狂奔。
朝師父指的方向疾馳,火光和喧囂越來越遠,很快就遠離了這片山地,上了大道。
身後馬蹄聲依然密集,約莫有幾十騎緊追不捨,利箭破空之聲接連響起,奕六韓和師父都揮舞著馬刀不停地格擋。
突然,師父的馬匹一聲悲嘶,臀部中了一箭,四蹄屈地,倒了下去。師父縱身躍起,刀影罩住自己周身,不讓接連而至的箭矢射中。
奕六韓趕緊收緊韁繩,喊道:「師父,快上來。」
師父縱躍幾步,飛身上了奕六韓的坐騎,貼身靠著奕六韓背後的裸.屍。這是一個比他高的男子,他的臉正好對著屍體脖頸處斷裂的切口,饒是師父這般身經百戰的勇士,也覺得有一絲詭異。
來不及多想,師父瞥見馬鞍旁有弓箭,連忙掛上馬刀,閃電般拈弓搭箭,往後疾射。
箭如流星,矢如閃電,七箭連珠射出,七個追兵應弦而倒。
奕六韓騎的是此番出征穆圖賞給他的一匹神駿,名叫「雲翼」。三個人的重量壓上來,並未讓雲翼的速度變慢,而且雲翼還能一邊跑一邊躲開破空而至的箭矢。
奕六韓感覺到坐下神駿在躲避箭矢,不禁緊了緊背後的屍身,一邊御馬狂奔一邊低聲自語:父汗,保佑我們躲過追兵。
自從與小歌在草原上結合、私訂鴛盟以來,他出征期間每次看見穆圖,都在心中默默喊他「父汗」。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稀疏,慢慢地,大道拐彎,師父喊了聲:「往左。」
奕六韓提馬左轉,大道漸窄,田畝漸多。東方一線微光,天快亮了。
終於,身後的馬蹄聲只剩三騎。許久未聞箭矢聲,這三騎應該是沒箭了,卻被左賢王那驚人的賞格誘惑,依然緊追不放。
這廂,奕六韓和師父也沒有箭了。
師父壓低聲音說:「徒兒,我趁他們不備,飛身下馬,斬掉他們的馬腿,然後你縱馬回頭衝殺。」
「好!」
師父提刀從馬上滾落,幾個翻滾,迎著揚塵奔來的三騎,刀光橫掃,三匹駿馬仰頭痛嘶。
馬上三個騎手都是左賢王培植的勇士,身手矯健,反應敏捷,在馬匹倒下之前,飛身躍下,還未站穩,奕六韓已經策馬朝其中一人直衝而來,身子在馬背上傾斜,刀光挾著雷霆之勢,借著馬匹衝力,將立足未穩的敵人砍成了兩段。
一道血光如長虹般掠過,奕六韓已經縱馬沖向另一個敵人。
另一個敵人見死了一個,還有一個被玄袍男子纏住,連忙轉身飛跑。
奕六韓恨極了左賢王的叛徒,策馬瘋狂追上去,身後穆圖的屍體越發搖晃,似乎在提醒奕六韓為他報仇。
逃跑的那人不停回頭,眼看要被追上,他越過道旁田埂,往崎嶇的山路跑。
奕六韓跳下馬,解下背後的屍身,提刀追了上去。
奔跑中的敵人知道自己跑不過,迅速俯身從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回身擺好架勢。
奕六韓腳下加力,如疾風閃電般快速奔跑,揮刀直衝過去。
敵人舞著匕首準備架住這一刀,卻覺烈風撲面,幾乎不能呼吸,眼前一花,奕六韓早已變招,一刀狠狠扎進敵人胸腹間,之後迅速抽出,在空中帶起絢麗的血雨。
奕六韓顧不上擦拭一臉鮮血,回身朝師父那邊張望。
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師父和他的對手都倒在地上,朝陽初升,遠遠地照著兩具一動不動的身影。
奕六韓大駭,喊著:「師父——」,狂奔過去。
他一腳踢開師父旁邊的屍體,跪倒下來,伸手一探,頓時鬆了一口氣:師父還有鼻息,只是眼目緊閉,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看上去似乎是毒傷發作了。
奕六韓的養母緹娜是葯奴,他從小耳濡目染,略通一些岐黃之術。
他先折回去將穆圖的屍身背過來,綁在雲翼背上。然後抱起師父,牽著雲翼,迎著朝陽,往村子里走去。
這是一片荒村,數年前曾被草原五部輪番洗劫,早已田野荒蕪、人去室空,偶爾一陣風過,露出野草下的白骨。
秋日清晨明媚的陽光落在這裡,竟也變得荒涼。四下萬籟俱寂,只有烏鴉在枯瑟的樹枝上不時尖利地叫一聲。
奕六韓一路留意道邊野草,只要覺得符合記憶中療傷的藥草,就拔下來,裝進馬匹旁的囊袋裡。
他不時低頭聽一聽師父的呼吸,看一看師父的臉色。
這時,師父的嘴唇似乎動了動,奕六韓驚喜地叫:「師父——」耳朵貼上去,聽師父說什麼。
「第三間……」
奕六韓以為自己聽錯:「什麼?」
「第三間茅屋……」
奕六韓這才抬起頭來,數過去,第三間茅屋映入眼帘。
奕六韓突然想起來,剛才經過大道分岔處時,師父說了一聲:「左轉」,看來師父是有意把自己引到這裡來的。
奕六韓低頭看師父,師父似乎又睡過去了,他的臉色比剛才更青,隱隱有些發黑了。
奕六韓心中劇痛,趕緊牽馬向第三間茅屋走去。
茅屋前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竟然打掃得乾乾淨淨。
茅屋的破窗後面,隱隱有人影。
「你的親生父親在等你。」
奕六韓驀地想起這句話,心臟狂跳起來。
雲翼突然打了個響鼻,這聲響似乎驚動了窗后的人影。
門開了,有人走出來。
是一個女孩。
一個單薄瘦弱、眼神孤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