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章 望斷天涯路(5)
「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無道,我負子戴。」
思靈捏著信紙望著夫君熟悉的字跡,胸口如有一層層海浪洶湧襲來。
彷彿又回到那次她為夫君押送糧草陷入埋伏,她的坐騎中箭,從馬背摔落,陷入一整排纓槍長矛的圍攻。
她揮舞著軟劍奮力拚殺,眼前是重重刀光劍影,血霧瀰漫。忽然,前方戰鼓齊鳴,夫君率領一隊騎兵旋風般殺來,穿越漫天硝煙,遍地血腥,如戰神般御馬落到她面前。
「靈兒,快上來!」夫君滿臉滿身浴血,俯身將她撈上馬背,緊緊抱著她策馬而去。
她遍體鱗傷,身中兩箭,失血過多讓她身上一陣陣發冷。夫君用戰袍緊緊裹住她,她周身都是夫君熟悉的溫暖氣息。
「靈兒,挺住!千萬挺住!」一向那樣冷靜深沉的夫君,在那一刻,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慌亂,聲音顫抖而絕望,「對不起,對不起……以後我不再讓你上戰場了!哪個女人不是在家相夫教子,哪有女人上戰場的?都是我不好,太遷就你了……」
夫君的聲音帶了哭腔,透著深深的後悔與自責。
「不,夫君……不怪你……別責怪自己……沒有你,我早就無家可歸,無枝可依……我想幫你,想為你做點什麼……不想只是依靠你……」
夫君……
此刻,她如此想念他,想念他寬厚溫暖的懷抱,想念他的親吻與撫摸,想念他充滿愛意的深沉目光。
思靈哽咽著從信上抬起頭,問了如歌夫君的情況。
因為赫蘭盛使了調包計,走之前又給蕭方智留信揭發寧氏兄弟的黨羽,思靈相信以夫君的謀略,肯定能夠化險為夷,撥亂反正,肅清朝野。
所以她這一路並不擔心夫君,不是不愛他,而恰恰是愛到骨髓里,相信他的能力。
聽如歌講完,思靈含淚點頭:「我就知道夫君一定能夠轉危為安,只是……」
她的神情變得哀傷,按住如歌手背:「二姨,希望你節哀,姨父他……」
如歌搖搖頭,憤然道:「他罪有應得,離京之前,我就跟他說好,讓他去陛下面前揭露寧楚軒的罪行,還把兩個重要人證周良臣和布莊掌柜交給他。他當著我的面,答應得好好的,一離京就把布莊掌柜殺了,把周良臣放了。他身為一方統帥,手下士兵因為穿劣質冬衣在城樓戍守被凍死,他竟打算包庇罪魁禍首,他對得起死去的袍澤嗎!」
思靈默然片刻,嘆息道:「姨父也是可憐人,攤上這樣不爭氣的弟弟……」
「哪裡是為了保住弟弟,寧楚非是為了自己的野心。」一直靜默聽著她們倆對話的赫蘭盛冷冷開口了,「若只是為了保住弟弟,大可讓寧楚軒隱姓埋名躲藏起來。當今皇上無德無能,親征失敗,威信掃地,對軍隊也失去了掌控。寧楚非若能幹掉蕭方智,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止他執掌權柄?」
如歌紅唇輕抿,半晌未語。
思靈也沉默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寧楚非是二姨的夫君,她不好一再貶抑此人。
遂低頭擺弄夫君的信,忽然,她的手一顫,死死盯著信紙,然後驀地跳了起來:「不好,夫君有危險!」
說著瘋了般往外沖,如歌一把拽住她:「你做什麼?」
思靈將那張信紙遞給如歌,手指直顫抖:「二姨,夫君在信里說『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無道,我負子戴』,我剛才還以為他用這首詩向我示愛,以示與我患難與共。可是,二姨你想,如今天下有道否?夫君這是要交出兵權,與我一同歸隱的意思啊!皇上對夫君早已不滿,只是忌憚夫君手握重兵,隱忍不發而已。夫君一旦交出兵權,只怕……」
思靈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二姨,你帶盛哥哥去南洋找吊鐘花,我要回京幫夫君!」
「靈兒,你別急!他目前不會輕易交出兵權的!」如歌握緊思靈的胳臂,沉靜的目光望定她,「來之前蕭大帥給我看過這封信,我已經勸過他,當今皇上不比先帝仁厚。」
十幾年前,先帝變法改制時,蕭方智曾經交出兵權,以一等輔國將軍的虛銜致仕。
賦閑在家后,先帝仍對他百般優容,禮遇甚厚。
然而,當今皇帝卻非先帝那樣的仁厚之君。
一旦蕭方智交出兵權,就怕皇帝找個罪名把他下獄殺掉。
「不行,我擔心夫君……他既有了這個歸隱的念頭,就怕他……」思靈還是不放心,對如歌道,「二姨,我現在就回京,你帶盛哥哥去南洋,好嗎?」
如歌朝赫蘭盛看了一眼,面露難色,想了想,道:「靈兒,藥王谷的秀娥姐曾給我寫信,說她去年親自去了一趟南洋,採集了不少藥材回來。也許藥王谷有你要的吊鐘花,要不就帶成器去藥王谷……」
思靈微蹙秀眉:「也行……那你帶他去吧……」說著看向赫蘭盛,「盛哥哥,二姨帶你去藥王谷治眼睛,我回京,可好?」
赫蘭盛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薄唇緊抿,俊美白皙的臉如同冰雕一般,彷彿連溫度和氣息都失去了,黑色眼罩像是兩個無底深淵,死寂而又絕望。
如歌按住思靈手背:「還是我回京吧,茗越和芊諾寄住在你三姨家。你三姨又有孕了,我擔心他們不聽話,驚擾你三姨養胎。你放心,我來之前叮囑過蕭大帥不要交出兵權,這次回去我還會再次囑咐他。」
思靈慢慢地坐下來,垂下頭,手裡握著夫君的信紙。
赫蘭盛突然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走。
「盛哥哥,你去哪?」思靈驚愕地站起來。
赫蘭盛毫不理睬,自顧自往前疾走,忽然絆到一張剛才打鬥間倒地的桌子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盛哥哥!」思靈悲呼著追上去,赫蘭盛已經自己爬起來,繼續往前疾奔,又絆到一張倒地的椅子,再次重重摔倒在地。
「盛哥哥!」思靈追上他,哭喊著將他扶起來,一把抱住他的腰,緊緊摟著他悲泣道,「我不回京了,我陪你去藥王谷!我陪你!」
——————
京城,皇宮,春雨綿綿,琉璃碧瓦、雕欄玉砌,都籠罩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
皇帝葉琚獨自一人站在一處僻靜的宮苑,倚著廊柱看著漫天雨絲。
寧氏兄弟一案牽扯出大批黨羽,竟連余善保都被株連下獄,罪名是與寧氏兄弟勾結,幫他們偽造聖旨。
案子是由中書令宋荃主審,皇帝曾把宋荃找來,想要特赦余善保。
結果宋荃把余善保認罪的供狀擺在御案上,然後就垂首侍立,一言不發。
皇帝無法,只得在判處余善保死刑的卷宗上蓋了玉璽。
宋荃是蕭方智的人,皇帝身邊的羽林將軍徐猛也是蕭方智的人。
蕭方智如今是北衙軍大元帥,他過去任荊襄大都督時麾下的參將高儀現在是南衙軍大元帥。
也就是說,如今京城二十多萬禁軍全部掌控在蕭方智手中。
皇帝手無寸兵,政事堂如今又被蕭方智的同黨宋荃把持,皇帝已經成了實實在在的傀儡。
鬱悶至極的他今日屏退了所有宦官,穿著常服一個人在雨中亂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處靠近掖庭的偏僻宮苑。
他背靠廊柱仰望著雨幕出神,忽然一個身影從雨中奔出,躲到皇帝所在的檐廊下。
她渾身上下被雨淋得透濕,濕漉漉的宮裙緊貼在她身上,將她前凸后翹的豐盈身材勾勒無遺。她一雙腿修長筆直,臀部緊緻渾圓,飽滿的胸裹在濕淋淋的衣裳下,更顯豐碩,露出一截白得耀眼的脖子。
她發現有人在看她,轉過臉來,竟朝皇帝嫣然一笑,濕淋淋的面龐彷彿雨中的桃花,鮮艷嫵媚,妖嬈多姿。
皇帝看得呆了——這等妖艷中帶著高貴的氣質,不像未經人事的少女,倒像是哪位侯門公府的少婦。
忽然,少婦像是注意到皇帝常服袖口的五爪龍紋,吃了一驚,張大了嘴:「你是……」
她將皇帝上下打量,又看見了他靴子上刺繡的五爪蟠龍,嚇得撲通跪倒在水塘中,不住磕頭:「陛下恕罪,奴婢有眼無珠,衝撞了聖駕!」
(猜猜是誰,前面出場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