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望斷天涯路(6)

八十七章 望斷天涯路(6)

寬闊的寢殿中,通天徹地的透明紗帳如層層雲霧飄蕩,纏枝蓮花琺琅香爐飄出的龍涎香氤氳瀰漫,騰龍祥雲紋紫檀木大床咿呀咿呀地晃動,伴隨著一聲聲喘息和嬌媚的笑語。

「陛下這就不行了呀!到底年紀太小了!」女子的聲音成熟中帶著嫵媚,風情萬種。

「胡說,朕不小了,朕聖壽十七了!」皇帝葉琚的聲音故作威嚴,卻仍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稚嫩。

「十七……嘻嘻,比臣妾小十歲啊!」女子的聲音充滿調笑,媚惑妖冶,「難怪陛下什麼也不懂……」

「朕哪裡不懂了?剛才你要玩的花樣,朕都會!朕還會這樣……」皇帝的聲音帶著稚氣的怒意。

鮫綃紗帳內隨即傳來女子妖媚的格格笑聲:「哎喲,哎喲,陛下饒命吶!」

許久,笑語聲漸漸湮滅於獸般的粗喘中。

「陛下,臣妾還是不盡興哦!要不,陛下把其她姐妹們都召來,咱們一起共承雨露,比一比哪朵花開得最艷,如何?」女子慵懶柔媚的聲音響起。

「這……」皇帝的聲音充滿疲倦,他今晚遇到這個妖精,實在是精疲力盡,再找幾個美人過來,只怕就要牡丹花下死了。

「怎麼?陛下今晚已經不行了?」女子驚訝地叫道,半晌,只聽女子道,「陛下,臣妾認識一位道士,叫做張行真,過去我夫君就是吃了這位道士的仙藥,能夠夜御十女呢!」

「真的?此人現在何方?」皇帝急迫地問道。

「據說他在九原山修行,陛下何不派宦官前往尋覓。」女子說道,床邊鎏金銅製燈奴捧著的東海鮫珠發出柔和的熒光,透過床帳映入她幽深的眼中,泛起一層陰森的冷霧。

——————

春去夏來,蕭太妃的病勢越發沉重,蕭方智隔三差五入宮看望妹妹。

這日,蕭方智從宮裡回到府邸,遠遠便見府門外車馬塞道,冠蓋如雲,都是來求見他的。

他趕緊從十字路口拐進一條巷子,悄悄地繞到府邸後面一個小角門,躲開了前來拜訪的達官顯貴們。

進入寢院正房,長隨捧上今日訪客們遞進的名帖,蕭方智隨手翻了翻,道:「先別告訴門房我已經回府了。」

忽然,一張名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起名帖問長隨:「這位夫人現在何處?」

長隨湊過去一看名帖,道:「應該還在府門外侯著。」

蕭方智神情凝重地叮囑:「你悄悄地帶她從東北角門進來,千萬別讓其他訪客看見。」

不多時,長隨引著一位廣袖輕衫,身姿婀娜的婦人進來。

「妾見過太尉!」那婦人一進門就深深下拜,聲音里透著哽咽。

「婉如,快起來!」蕭方智跨前兩步扶住她。

這婦人正是當初蕭方智的小妾婉如。

當年蕭方智受兒子蕭世南謀反牽連,被流放播州,他的兩個小妾,一個是蕭嵐嵐的生母,跟隨嵐嵐去了郗府,後來病故於郗府。

另一個就是婉如,思靈陪伴夫君去流放地之前,給了婉如一大筆金銀,讓她回了老家。

婉如回老家不久就改嫁給當地的一位縣丞。

沒想到幾年過去,蕭方智在播州平夷亂,在岐州擒流寇,又在荊襄掃叛軍,在江南滅邪教,為社稷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又擁兵入朝,威行內外,成為號令天下的權臣。

婉如真是腸子都快悔青了。

燈燭下,她細細打量曾經的夫君,見他兩鬢仍漆黑如墨裁,面部輪廓仍舊剛毅冷峻,稜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除了眼角添了幾道細紋,不見絲毫老態。

婉如不禁感慨萬分:「老爺龍虎之姿,不減當年。」

蕭方智溫厚地笑著,抬手讓她坐:「哪裡,我也老了。聽說你嫁了好人家,真為你高興。」

「好人家?」婉如低下頭,慘淡一笑,「果然是好人家,他聽說我的前夫如今執掌禁軍,身兼宰相,權傾天下,便打發我來求官。」

蕭方智一愣,立即明白了婉如的來意,不由苦笑。

婉如抬目看著他,目光里含著無法言說的溫柔與深情:「我被他所迫,不得不來這一趟。如今我算是來過了,是否給他陞官,老爺你看著辦。不必看在我以前伺候你的份上,就勉為其難。」

說罷,她站起身便要告辭。

「喝杯茶再走吧。」蕭方智起身客氣道。

婉如搖搖頭,忽然環顧室內,疑惑地問蕭方智:「怎麼不見夫人?我聽說這幾年夫人跟隨你東征西討,並肩殺敵。全天下都知道蕭大帥有一個巾幗英雄的夫人。」

蕭方智臉頰肌肉一顫,冷峻沉毅的臉上浮起悲愴之色,頓了頓,才道:「她回燕國看望母親去了。」

「哦……」婉如奇怪地看著蕭方智,倒也沒有多問,屈膝福了一福,「妾告辭了,老爺保重……」說到最後四字,已是泣不成聲,連忙轉過臉,匆匆而去。

蕭方智扶著門框望著婉如消失在庭院外。

家僕端著熱茶從廊道走來,見客人已走,愣了一下:「老爺……」

蕭方智揚了揚下頜:「端進去吧,我喝。」

他負手默默踱至黃花梨木捲雲紋方桌邊,端起茶盞吹著茶沫,熱氣蒙住了他的眼睛,眼裡浮起一層濕熱。

「靈兒……」他放下茶盞,跌坐在椅子里,茫然四顧。

如今他雖然權傾朝野,然而,膝下無兒無女,兒子謀反被誅,女兒被奸人殺害,至愛的妻子被人擄走,至今了無音訊。

就算位極人臣,功高今古,這樣的人生又有何意趣。

想到愛妻思靈,心中彷彿被燒紅的刀子來來回回地割著,痛得他彎下腰捂住心窩,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靈兒……

他真想丟開一切,去尋找靈兒。

然而,蕭太妃病成那樣,他忍心扔下這唯一的親人嗎?

剛剛剷除大批寧氏黨羽,本就樹敵不少,加之皇帝與他嫌隙已深,他若此時一走了之,就算他能脫身,皇帝必定清算蕭太妃和他的部下。

他不能走……

可是,如果靈兒真的永遠不回來……

他已經四十六歲了,已近半百的人,平生就思靈這一個紅顏知己,就算曾經摯愛的亡妻,在他心中也比不上能與他並轡征伐、與他一起砌磋武功的靈兒。

他無法想象,餘生若沒有思靈……

心中正痛苦掙扎著,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長隨在門外輕聲道:「老爺,宮裡來人……」

蕭方智一凜:「帶進來!」

進來的人是羽林大將軍徐猛的親兵,蕭方智認識。

他一進門就跪倒在地,聲音略帶慌亂:「大帥,皇上大漸(病危)了!」

「什麼?」蕭方智騰地一下從椅中站起,「皇上春秋鼎盛,龍體康健,怎會突然……」

「屬下亦不知詳情,徐將軍命屬下趕緊告知大帥,請大帥即刻入宮!」來人焦急道。

徐猛是蕭方智的心腹,他出任羽林將軍也是蕭方智安排的,其實就相當於在皇帝身邊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蕭方智立即穿上官袍,跟隨此人進宮。

此刻已是深夜,皇宮已經落鑰,一重重高大的殿宇,一排排金色的獸脊,在漆黑的夜色里猶如黑色的剪影。

親兵一直將蕭方智帶到宮城西北角的銀漢門,總管大太監呂元直已經侯在此處。

自從余善保被賜死,蕭太妃引薦了這位呂公公,蕭方智便將其提拔為內侍總管,也算是安插了一個自己人在後宮。

呂元直將蕭方智引入皇帝寢殿延福殿,此處已是燈火大亮,殿外的院中兵甲林立,站滿了黑壓壓的羽林軍。

羽林大將軍徐猛見到蕭方智,幾個大步迎上,躬身抱拳:「大帥!」

「陛下如何?」蕭方智沉聲問道。

「太醫們已經進去了。」徐猛答道。

寢殿中燈火搖曳,窗戶上隱隱透出數人身影。

蕭方智負手焦急地在寢殿外廊踱步。

不多時,寢殿的鎏金雕花大門敞開一扇,呂公公走出來低聲對蕭方智道:「陛下已經神志不清,口不能言,太尉你看如今……」

蕭方智臉色大變,抬步便向寢殿內邁入。

呂公公自然不敢攔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殿中燈火通明,巨大的龍床前跪了一地輕紗半遮、玉體半露的嬪御,正在鶯鶯燕燕地啜泣,見有外臣進入,也顧不上避嫌。

幾位太醫圍在床前,見蕭方智進來,忙轉身施禮。

蕭方智擺手命他們免禮,在龍床前跪下,膝行靠近,輕聲喚道:「陛下……」

年輕的帝王卻已經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臉上呈現出異常的青黑色。

蕭方智震驚地轉頭看向太醫:「陛下是中毒了?」

一名太醫抖抖索索地答道:「從脈象看是中了某種性極威猛的熱毒……」

「什麼?」蕭方智神情大震,轉身掃向那跪了一地的嬪御。

因皇帝尚未冊立皇后,所以,這些蒙受皇帝寵幸的宮女,皆無封號,宮中只以「嬪御」稱呼。

「今晚是誰侍奉皇上?皇上如何會中了熱毒?」蕭方智厲聲喝問。

一名嬪御瑟瑟發抖地回答:「今晚是我們八人一同伺候陛下……」

蕭方智一時無語,頓了頓,方才喝令道:「陛下為何會中熱毒,你們中可有人知道?若不說,你們八人一同處死!」

「回稟太尉,陛下是服用了張仙人的壯身葯才突然發病的!」那名嬪御嚇得抖若篩糠,連忙大聲稟報,其餘嬪御也連連點頭附和。

「張仙人?」蕭方智濃眉一蹙。

呂公公忙上前兩步:「就是道士張行真。」

蕭方智知道此人,前段時間,皇帝派宦官前往九原山尋覓道士張行真,說是想請他煉製仙丹。

皇帝身邊都是蕭方智的眼線,這事自然也傳到了蕭方智耳中。

蕭方智覺得此舉既不危害社稷,也不威脅自己,便由得皇上去。

他和皇帝關係本就緊張,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再和皇帝鬧僵。

沒想到如今鬧出這樣的事,蕭方智怒聲喝道:「把那張道士抓來!」

張行真一被押進來就跪爬到蕭方智腳下,大聲喊冤:「冤枉啊!大帥,貧道獻的丹藥都是強身健體的,絕無毒性!大帥若不信,貧道的煉丹房裡還有壯身丸數枚,可讓太醫取來查驗!」

「呂公公,你帶一名太醫,和幾個羽林衛,去煉丹房將剩餘的壯身丸取來,順便將煉丹房仔細搜查一遍,看有無可疑之物。」蕭方智下令道。

呂元直領命而去,這時,龍床上的皇帝突然醒了,發出痛楚的呻銀。

「陛下!」蕭方智和太醫們連忙圍上去。

只見皇帝睜開眼睛,大口喘息著,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大叫著:「父皇,父皇,不是我害死母后的!不是我!六弟也不是我害死的!二弟也不是我毒死的!」

「不是我——」皇帝突然大喊一聲,然後抓著胸口,清秀的臉扭曲變形,頭歪向一邊,一動不動了。

一名太醫將手搭在皇帝腕脈,悲聲道:「大帥,皇上已經……駕崩了!」

蕭方智為首的諸人跪伏在地,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哭。

哭了半個時辰后,蕭方智命徐猛道:「你派人去政事堂,看今日是哪位宰相當值,把當值宰相叫來。」

「是!」

徐猛剛下去,呂公公疾步走入,在蕭方智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蕭方智猛地將凌厲的目光投向道士張行真:「太醫從你的壯身葯中查出附子和鹿鞭,這兩味葯不可同時服用,否則會中熱毒!你煉製有毒丹藥,謀害至尊,該當何罪?!」

張行真嚇得臉色慘白,如棉花般癱軟在地:「不、不可能!貧道沒有往丹爐里添加附子啊!定是有人去過我的丹房,且此人精通醫理!請大帥徹查有誰去過貧道的丹房!」

蕭方智叫過呂公公,命他查問丹房當值的太監,近幾日有沒有宮人去過丹房。

當值太監說,幾位嬪御都曾去過丹房,幫皇帝詢問丹藥煉好不曾。

蕭方智目光冷冷掃過跪在地上的八位嬪御:「你們中有誰去過丹房,都站出來。」

有五個嬪御站了出來,蕭方智目光輪流從她們臉上掃過,突然定在其中一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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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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