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
按照路線規劃,整個山區路線分為11個站口,均以途經的山頭命名,小巴車的終點站為城郊的換乘中心,乘客要想進城,還必須在那裡轉乘其他的小巴車。
門頭山站,此次路線的第6站,不管是從前往後,還是從后往前,這個站的地理位置都處於所有站點的中間位置。
此時,兩名男子正跺著腳,在站牌后的木頭樁前焦急地等待著。
「錢哥,你說咱為啥要選在白天干?這也太暴露了!」開口說話的人叫楊順,曾因盜竊多次入獄,他與錢明光是獄友,因為兩人的老家均在山裡,所以走得特別近。最近兩人準備南下經商,可無奈手無盤纏,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準備「干一票」,弄點兒路費。
錢明光曾是系列盜竊案的主犯,組織和策劃能力極強,所以整個計劃由他親自設計和實施,面對楊順的疑問,他這樣解釋道:
「在咱們山區,每家每戶相隔太遠,『溜莽子』(盜竊)太累,沒有『點炮』(搶劫)來得快,咱這山裡,一個個都窮得叮噹響,要是去山民家裡『點炮』,估計忙活一天也見不到幾個子兒。」
「嗯,是這個理。」
「所以,要想弄到錢,就要抓住要害。」錢明光指著公交站牌,「坐一趟車,兩元錢,像咱見過世面的覺得沒啥,可在山民心裡,這兩元錢可是一家四口一天三頓的花銷。沒有經濟收入的人,他們情願選擇走路,也不會花這冤枉錢。」
「有道理。」
「我這幾天都在觀察,凡是坐車的人,基本上都是去城裡做買賣的山民,他們身上都有錢,絕對能搶到貨。」
「可這早上坐車的人少,咱不如晚上干,搶的豈不是更多?」
「咱就兩個人,要是在晚上干,這萬一有人反抗,那就糟了,人少好控制。」
「就怕被人認出來。」
「這個簡單。」錢明光指了指地面,「抓點兒土灰在臉上蹭蹭,再戴上斗笠,保證沒事兒。」
「錢哥,干這個你是權威,你說沒事兒,指定沒事兒。」
兩人正在攀談之際,載著十幾人的小巴車左右搖晃地停在了「門頭山站」的木牌前。
錢明光帶頭先上車,楊順貓著腰繞到了駕駛室的門前。
「都別動,搶劫!」隨著錢明光一聲狂吼,楊順按照計劃把女司機一把拽下了車。
「媽的,怎麼這麼倒霉,遇上了打劫的?」坐在第一排的吳軍心裡無比煩躁,他本想著反抗一下,可對方一上車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感受著脖頸的冰涼,吳軍只能「大丈夫能屈能伸」。
幾分鐘后,楊順氣喘吁吁地上了車:「錢哥!」
「嗯,司機綁好了?」
「妥了,被我捆在了樹林里,嘴巴也堵住了。」
「好,幹活兒!」
楊順會意,從腰間掏出了一把砍刀,對著車上所有的人凶神惡煞地狂號:「把錢都給我拿出來,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把錢拿出來!」錢明光的刀緩緩地在吳軍的脖子上劃出一條血口。
「媽的,這兩個人不會是亡命徒吧!他奶奶的,我今天不能折在這裡啊!」幾經掙扎后,吳軍最終妥協了,他把自己的布包打開,從裡面抽出了兩沓鈔票:「我身上只有200元!」
「順子,過來搜身,看看還有沒有!」
「得嘞!」
順子收起砍刀,翻遍了吳軍身上所有可能藏錢的地方,就連褲襠都沒有放過。
「錢哥,他身上除了幾個鋼鏰兒,一分錢也沒有了!」
「嗯,夠實誠,鋼鏰給他留著,下一個!」
按照劫匪的要求,吳軍雙手抱頭蜷縮在座位拐角,他這才發現,一車人竟然沒有一人反抗,其中不乏壯年勞力。
「媽的,自己沒有開一個好頭兒啊!」
隨著吳軍一聲暗罵,結果可想而知。
「錢哥,差不多了。」順子抖了抖布袋。
「走,下車。」
看著兩人已經鑽入樹林,車廂里瞬間哀號一片。
「我的血汗錢啊……」
「這可怎麼辦啊?我一家子可就指著這點兒錢呢……」
「那可是我治病的錢,這讓我怎麼活啊……」
吳軍已經懶得再聽這些人抱怨,他用力推開車門。
「小夥子,你這是幹啥去?」不知誰問了一句。
「哭有個什麼用,剛才都幹啥去了?!我去把人家司機給放回來!」
吳軍憤恨地走下車,嘴裡罵罵咧咧:「媽的,剛才要不是被這幫人擠到最後,我也不會坐在最前面(小巴車前排最顛簸,一般乘客都喜歡選中間靠後的位置),不坐在最前面,劫道的也不可能第一個就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不然,我非跟這倆貨干一架,不就兩把砍刀嗎?!老子才沒有放在眼裡!」
吳軍越說越氣,被搶走的200元錢可是家裡賣了一隻羊的全部收入,本指著能像花生種子似的錢生錢,200變2000,2000變2萬,這下倒好,「種子」都被搶了。
「要是這麼回家,還不被村裡人笑死?可不回家又咋辦?身無分文……」百感交集的他,踩著雜草往山林中走去。
「不要,不要……」
女人驚慌的喊叫聲逐漸清晰。
「媽的,我不想害你,給我弄一下就成!」
對話間,吳軍已經走到了跟前,視線內,那名叫「順子」的搶劫犯,已經把女司機的褲子褪去大半兒。
「二位大哥!」吳軍高喊一聲,「你們是求財,對一個弱女子下手,有點兒太不厚道!」
「哎,你媽的,找死是不是?」錢明光提著砍刀走到了跟前。
面對威脅,吳軍沒有退縮,他撿起一塊山石:「×你媽的,今天老子就跟你們死磕了,給我放開那女的!」
「乖乖,你這小身板,還想跟我們斗?老子今天就當著你的面,把這女的給幹了。」順子脫掉褲子,「叫你英雄救美,叫你英雄救美!」
「嗚……嗚……嗚……」
女司機拚命地反抗,但因雙手被捆綁,始終無濟於事。
「你們這幫畜生!」
吳軍舉起磚頭扔了過去。
喊叫聲引來了所有乘客下車圍觀,但始終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有種!」錢明光扔掉砍刀,從腰間掏出一把火槍對準了吳軍的方向。
「媽的,非逼老子弄你!」錢明光二話沒說,扣動了扳機。
「砰!」子彈沿著吳軍的褲襠穿了過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熱流在大腿之間穿梭。
「媽的,打偏了!」
就在對方想開第二槍時,吳軍迅速地閃到了樹后。
「開車的,對不起了,對方有槍,我干不過!」
「還有誰敢多管閑事兒?」錢明光環視一周,眾人紛紛作鳥獸散。
於是順子繼續摧殘著女司機,山林中回蕩著女司機的慘叫聲。
吳軍通過餘光看見了女司機那張寫滿絕望的臉。
「好了,差不多了,再不走,一會兒來人了!」
「馬上,錢哥,馬上就好!」
「你妹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這好不容易看見個中意的,不弄一次不虧了!」
「得得得,趕緊的吧!」
「嘩啦啦啦……」
「嘩啦啦啦……」
幾分鐘后,山林里傳來樹葉被快速碾軋的聲響,吳軍歪頭一看,兩名搶劫犯早已逃之夭夭。確定安全之後,吳軍緩緩地起身,走到捆綁女司機的那棵樹下。
「開車的,不是我見死不救,是我真的沒辦法,要怪只能怪你拉了一車包!」吳軍邊念叨,邊將繩子解開。
重獲自由的女司機彷彿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過,她面無表情地提起褲子朝不遠處的小巴車走去。
「哎,開車的,你沒事兒吧?!」
女司機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妹的,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剛才那一槍,差點兒把老子的命根子打掉,這女的竟然還這個表情。」吳軍瞬間感覺有些不值。
女司機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駕駛室。
「開車了,還要去城裡的抓緊上車。」
此言一出,站在車外的乘客,紛紛鑽入車內,其中當然也包括吳軍。
「你,下去!」
「你在說我?」吳軍有些不可思議。
「對,下車!」女司機說著從椅墊下掏出10元錢揉成團扔出車外,「按照規定,5倍賠償,滾!」
「你什麼意思?我剛才差點兒可連命都沒有了!」
「沒什麼意思,就是不想帶你!」
「你……」
「你要不下車,這車我就不開了。」女司機說完,把車熄了火。
「小夥子,你就下去吧,我們這一車人等著有事兒呢。」一個聲音勸說道。
「對啊,對啊,咱總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耽誤一車人吧?」
「你剛才站得那麼近,把人家開車的看了個遍,要是我,我也不帶你。」
「哈哈哈哈哈……」
「媽的,你們這幫人,也不怕遭報應!」吳軍寡不敵眾,叫罵了一句,走下了車。
「撲哧……」小巴車的氣門重新關閉,伴著一股嗆人的汽車尾氣,車輪再次在崎嶇的盤山路上高低起伏。
吳軍愣愣地看著小巴遠去的方向,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麼了?我招誰惹誰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錯了?看來還是我娘說得對,別他娘的瞎管閑事兒!」
就在吳軍抱怨著徒步前行時,他的耳邊突然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他抬頭一看,剛才的小巴車已經衝出護欄,滾下了山崖。
「什麼?!」
吳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作為土生土長的山裡人,他深知剛才山崖的高度,更無比清楚小巴車墜落後的結果。
公路拐彎兒處的防撞欄很高,除非是加足油門故意碰撞,否則輕微的剮蹭不可能會墜下山崖。
回想著剛才女司機的一舉一動,他感覺到自己的汗毛瞬間都豎起來了。
「她早就想帶著一車人同歸於盡?」
「她趕我下車,其實是放我一馬?」
想通了的吳軍,心中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那時候沒有手機,沒有電話,吳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蹲坐在小巴車墜落的拐彎處,希望能碰見從此經過的行人想想辦法。
10分鐘,20分鐘,半個小時……
吳軍抽完了一包煙,終於等來了一個從城裡回山的三輪車拖拉機,開車的師傅姓劉。
「咋的了?」劉師傅被攔下。
「車掉下去了,車!」拖拉機「突突突」的排氣聲,不得不讓吳軍提高嗓門兒。
「車?什麼車?」劉師傅熄了火,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一輛小巴車掉下去了,還有一車人!」吳軍指著望不到底的山崖。
「我的乖乖,這摔下去還活個啥?」
「老鄉,這咋辦?」
「咋辦?在山裡最怕遇到這事兒,這萬一還有活的,就是見死不救,要遭報應的!」
「對啊,萬一有活的呢?」
「來,小夥子,你搭把手幫我掉個頭,我載你去城裡找公安局,他們指定有辦法。」
「哎,哎,哎……」
就這樣,吳軍搭了一趟順風車,來到了關橋派出所,派出所民警問明來意之後,接著又彙報給了分局,20分鐘后,一支由消防官兵、醫生、警察組成的救援隊趕到了事發地點。
第一組先遣隊在下山一個小時後傳來了確切消息,車上16人無一生還。
絕處逢生的吳軍,在救援即將完成時,錄了一份口供,便離開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