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旋轉乾坤
第163章旋轉乾坤
裴炎臉上最後一抹鎮定消失在武則天猶如鷹隼的雙目中,像是意識到什麼,回頭重新掃視站在雲階右側的官員,其中不乏有後悔卻只能硬著頭皮強撐之人。
裴炎越看神色越凝重,眉頭也隨即皺起。
「章挺之何在?」裴炎看向吳松鶴。
「章侍郎卧病不起,告假在家未能臨朝。」
「越其山呢?」裴炎再問。
「越公來了,入宮時我還見到,但……」曹密四處張望,未在百官之中見到御史大夫越其山。
裴炎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不光是這兩人,還有很多朝臣並未出現在含元殿上,按說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滿朝文武不該有人缺席,可偏偏這些沒有出現在朝堂之上的官員,竟然全是武則天的心腹之臣,這讓裴炎心越懸越高。
「太后既然早就知曉是老臣在幕後指使,為何太后一直沒有反應?」裴炎問出自己最疑惑的事。
武則天舉重若輕:「裴相辦事向來滴水不漏,本宮只是猜測而已,無憑無據怎能有反應。」
「太后眼裡沒有猜測一說,要麼有要麼沒有,如若能令太後起疑之事,太后都會視為隱患而想方設法剷除。」
「還是裴相了解本宮。」武則天暢聲一笑,直言不諱道,「本宮的確早就對裴相起疑,只是苦於沒有真憑實據,但畢竟社稷到皇權安危,本宮自然也不能掉以輕心,正如裴相所言,但凡能讓本宮生疑之事,無論真假,本宮都會當成真有其事來處理,所以,所以本宮前些天才會深夜密見裴相。」
「看來老臣還是低估了太后,一直以為太后是來見老臣最後一面,不過現在看來,怕是太后另有所圖。」
「裴相位極人臣,又在朝中經營多年,門下朋黨親信不計其數,本宮就在想,倘若裴相真有謀反叛上之心,此事裴相一人做不了,還需其他人內外接應方可成事,裴相這些年讓本宮看不透,那麼你暗中培植的勢力,本宮就更看不透。」武則天輕描淡寫道,「實不相瞞,裴相在本宮眼裡不足為懼,真正讓本宮擔心的是裴相的黨羽。」
武則天說到這裡,目光慢慢移向吳松鶴和曹密以及許元輔等人。
「都是遺老功勛,平日里忠直謙恭,沒想到卻對本宮恨之入骨,不過倒是和裴相意氣相投,都是一群隱忍之輩。」
「事到如今太后又何必如此委婉,大可直截了當說我等狼狽為奸豈不是更貼切。」許元輔嗤之以鼻。
裴炎一臉頹然:「名冊!」
武則天意味深長點頭,裴炎的黨羽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大患,這些讓當然不是許元輔之流,而是那些自己看不到人,武則天密查過裴炎任職以來所有提拔的官員,但沒有一人與裴炎關係緊密,這讓武則天意識到,裴炎在這些年一定織了一張暗網,並且將黨羽蟄伏在這張網的各個角落,一旦等到時機成熟,這張網便會將自己牢牢捆縛其中。
可這些人都不是能接觸到實權的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能長久以來不露聲色的蟄伏,武則天想到了季元宏,卻想不出還有多少像他這樣被裴炎安插的黨羽。
武則天想過要緝拿裴炎審問,可自己對裴炎太了解和熟悉,裴炎若真有心逼宮謀反,那麼這些人將會成為一股難以估量的勢力,所以裴炎至死都不會透露丁點。
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老臣自己說出來。」裴炎閉目長嘆一聲。
裴炎臉色的凝重與武則天的輕鬆形成鮮明對比,武則天輕笑點頭,這才是自己去密見裴炎真正的原因,裴炎會裝,自己同樣也會裝,事實上在裝模作樣這點上,自己遠比裴炎要更擅長的多。
那晚裴炎見到一個手足無措,彷徨、憂慮以及無助的武則天,這是裴炎最想看到的,可惜裴炎直到現在才真正體會武則天那句話的含義。
自己看到的不過是武則天想讓自己看到。
武則天越是焦慮越讓裴炎放心,裴炎看見一個在困局之中徒勞掙扎的獵物,同時也看到武則天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信任。
如此一來,裴炎便可放心將自己經營多年的黨羽交給武則天,但武則天並非常人,要讓武則天絕對相信名冊上的人,裴炎還需做一件事。
武則天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何況還關係到皇權安危,只有一種人能徹底打消武則天所有的顧慮。
死人!
這便是裴炎假死的原因。
只有一個垂死之人才不會讓武則天生疑,才會讓武則天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份名冊上,因此當武則天深信不疑命人立即按照名冊調換官員時,她沒有看見病床上行將朽木的裴炎嘴角露出的詭笑。
不過現在裴炎回想起自己那抹笑意時,已無絲毫得意,取而代之的是懊悔和惋惜。
「名冊上的那些人是裴相千挑萬選的官員,無論是考績還是風評都無可挑剔,假以時日這些人都會是唐廷的棟樑之臣。」武則天輕描淡寫道,「讓本宮猜猜,派出去調任這些官員的人怕是只要一出長安城便會被誅殺,名冊會被調換,代替這些官員的便是裴相黨羽,裴相料定本宮沒有時間去一一核查,即便等本宮知曉時已無力回天,裴相一直等到今日才動手,除了在等遺詔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等這些黨羽接管各處要職和兵權,為了讓裴相安心,本宮也只能學裴相裝病,病的越重越能讓裴相放心,至少能讓裴相知道,本宮已無心力去管其他瑣事。」
裴炎的確知了一張網,一張牢不可破用來捕獲獵物網,可裴炎突然發現,在這張網中,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已從捕獵者變成了毫無防備的獵物。
「他們……」
「有勞裴相為本宮分憂,本宮已命人截獲裴相調換的名冊,並依照名冊對上面的人逐一清算。」武則天面帶笑意道,「本宮能將叛黨一網打盡,裴相可謂是居功至偉,此計是為引蛇出洞。」
裴炎低垂的手輕微抖動一下,下意識轉頭看向緊閉的殿門。
「本宮知道裴相此刻在想什麼。」武則天的目光同樣也望向殿門處,「駐紮在京畿城外的六郡兵馬始終都是裴相心頭之患,若是不能節制,裴相擔心武三思、武承嗣揮軍馳援京畿,本宮依照裴相諫言,委派單靖、呂光二將出任副將,想必裴相對此二人一定下過密令,接任之後立即接管兵權,逼宮之日先殺武三思與武承嗣,這樣一來便可解困城之憂。」
「他們怕是已成太后階下囚了吧。」裴炎無力道。
「當晚本宮就給武三思與武承嗣二人下了密詔,單靖、呂光二將一到立即擒拿斬殺。」武則天胸有成竹道,「怕是要讓裴相失算了,本宮手中尚有六郡兵馬,而且此時已逼近京城,是為釜底抽薪。」
武則天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無不驚慌失措,本就是一群見風使舵之輩,因為見武則天大勢已去故而牆倒眾人推,沒想到情勢陡轉之下,武則天不顯山露水間又佔據上風。
「太后高瞻遠矚,化危局於無形實乃讓老臣折服,黨羽可除,六郡兵權可握,但殿外還有老臣死士若千,遠水終究難救近火,只要老臣下令,死士便會立刻攻入殿中,老臣可輕而易舉取太后性命,只要太后一死,所有困局便可迎刃而解……」
裴炎亮出自己最後一張底牌,但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含元殿外隱約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響,細聽可辨甲胄之音,緊接著是廝殺和慘叫交織在一起的聲音,但只持續了片刻后又歸於沉寂。
所有人都茫然驚詫望向緊閉的殿門,沒有誰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只有武則天已轉身重上高殿,正襟危坐在鳳椅上。
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上官婉兒:「稟告太后,殿外叛黨已悉數被剿滅,皇城禁軍也被更替換防!」
裴炎看向殿外,屍橫遍野,滿地鮮血,所有參與起兵逼宮的死士無一倖存,放眼望去整個含元殿外是一片刺眼的金色,那是陽光折射在甲胄上的光芒。
裴炎顫巍巍走到殿門出,嘴角不停蠕動,密密麻麻身穿金黃甲胄,手持劍戟的兵將站滿殿外,自從季元宏接管皇城禁軍以來,裴炎就一直在秘密調換禁軍從而控制兵權,此次能令裴炎敢與武則天針鋒相對,最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自己掌控了禁軍。
可現在裴炎一臉獃滯茫然,明明一切都在自己計劃之中,可卻不知剿殺叛軍的兵將是如何出現在大明宮中,這些金甲兵將就如同是天兵天將下凡一般憑空出現。
裴炎自知敗局已定,心有不甘問道:「皇城門禁未開,太后是如何調派這些兵將入宮?」
「他們本就在宮中。」
「禁軍的一舉一動盡在老臣掌控之中,突然出現這麼多兵將,老臣不可能不知。」
「太宗曾在麟德殿賜宴犒勞定國功臣,裴相可還記得此事?」
「記得?」
「太宗當日共邀賞了多少人赴宴?」
「三千多人。」
「三千……」一旁的季元宏一怔,瞬間恍然大悟。
武則天曾因要靜處悼念先帝,擔心兵甲戾氣會衝撞到先帝龍魂,所以命季元宏撤出大明宮內苑的麟德、長安、仙居、拾翠四殿所有禁軍,並下懿旨,以百步為界,一兵一卒都不得越界靠近四殿。
季元宏現在才明白,武則天早就部署應對之策,將精銳兵將秘密藏匿於四殿之中,單一座麟德殿就能藏兵三千,四殿可容兵甲過萬,裴炎百密一疏,始終都在提防來自宮外的隱患,卻從未想過武則天會出其不意,竟在宮內藏兵萬餘人。
「這一步本宮稱之為內緊外松。」武則天高高在上俯看裴炎,「有勞裴相為本宮出謀劃策,引蛇出洞、釜底抽薪還有內緊外松,這三計是裴相在病榻上為本宮籌謀的萬全之策,如今本宮盡數還給裴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