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豈曰無衣

第169章 豈曰無衣

第169章豈曰無衣

宵禁的東市不復往日繁華喧囂,曾經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長街如今門可羅雀,巷曲兩邊百姓門窗緊閉,初春的晨風帶著肅寒之氣,席捲而過一片蕭殺四溢。

顧洛雪登上刑台,慘白的囚服與劊子手那身血紅色的刑服一樣刺眼醒目,顧洛雪不懼,只是覺得自己最後一程的陣仗未免太大了些,問斬一人而已,竟會出動金吾、千牛兩衛防務,放眼望去整個東市四周被精銳兵甲圍的水泄不通,這裡只不過是其中一部分而已,絕大多數軍將都守護在東市之外。

顧洛雪感覺自己此次赴死並無遺憾,至少還能有這麼多人相送,監斬官看了一眼計時漏壺,行刑時辰已到,監斬官上了城樓畢恭畢敬向武則天請旨。

顧洛雪望上去,看見城樓上正襟危坐的武則天,好像無論何時她總是面帶笑意,有威嚴也有深邃,但顧洛雪相信那是最迷惑人的笑容,笑意的背後藏著令人膽寒的殺戮,只不過現在武則天一臉輕鬆,不是像在監斬問罪,更像是饒有興緻在看一出百戲。

那曾經是自己最想成為的人,也是自己最為敬仰的人,如今這個想法在顧洛雪心中蕩然無存,行刑前一晚,武則天來見過自己,另顧洛雪意想不到的是,武則天不是來炫耀自己的無所不能而是想找一名可以傾訴之日。

武則天告訴自己命人殺了李賢,然後在顧洛雪面前嚎啕大哭,那一刻顧洛雪感覺她很可悲,甚至還可憐,堂堂大唐的太后,獨掌乾坤,隻手遮天的女人竟然連一個能袒露心聲的人也沒有。

武則天哭的撕心裂肺,喪子之悲讓她痛不欲生,顧洛雪試圖去安慰她,那時的武則天在她眼中更為真實,顧洛雪體會過失去至親的悲傷,所以能明白武則天心中那份難以撫平的哀涼,即便眼前之人與爹娘的死難脫干係,但顧洛雪還是看著凄入肝脾的武則天動了惻隱之心。

可等到顧洛雪想好如何去勸慰時,還未來得及開口,武則天已抹去眼角晶瑩,整理好儀容之後如同換了一個人,確切來說,又成為顧洛雪熟悉的那個武則天,從悲愴到淡然的轉變僅僅只用了很短的時間,顧洛雪發現自己依舊看不懂武則天,她就像是在演戲,自己根本分不清她何時才是真實的。

武則天看出顧洛雪眼中的疑惑,就在那晚武則天也告訴了自己肺腑之言,那恐怕是武則天為數不多的坦誠,卻令顧洛雪對武則天有了重新的認識。

武則天直言不諱說出自己的可悲,她同樣是有七情六慾的凡人,承受不起喪子的悲痛,可她卻不能像常人一般哀嚎疼哭,甚至不能哀形於色,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除了為人母者之外自己還是大唐的太后,還是要繼續獨木支撐社稷的太后,絕不能像常人般表露心跡和情感,想要活下去就永遠不能讓他人看見自己的軟弱。

所以。

所以她只能在一名將死之人面前袒露心扉。

這不是顧洛雪想要成為的人,顧洛雪收回目光,忽然想到相處只有三月的那些摯友。

眼前浮現出羽生白哉描述中的櫻花以及東瀛的異國之景,想到聶牧謠的阿娜多姿和嫵媚潑辣,當然還有秦無衣……

那個戴著無形枷鎖的男人總是能讓顧洛雪莫名悸動,很懷念與他的生死與共,消逝的那三月是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去追憶的時光。

現在……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到了東瀛,想到這裡顧洛雪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但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還想到了綠豆,那個毛絨絨憨態可掬的小東西,除了貪吃之外,綠豆絕大多數時候都睡在秦無衣的懷中,綠豆大小的眼睛格外招人喜愛。

就如同刑台下那隻正在四處覓食的倉鼠,圓鼓鼓的樣子像極了綠豆,同樣的毛色,同樣的紋路,甚至連吃東西都一樣挑剔,綠豆吃慣了精緻美味的糕點,尋常棄食根本不屑一顧,而那隻倉鼠竟然也一樣,尋了半天也沒找到滿意的食物。

顧洛雪觸景生情,對那隻倉鼠微微一笑,倉鼠忽然直起身,像是覺察到什麼危險,竟從刑台下竄了上來,跑到顧洛雪面前不顧一切往手心裡鑽。

「時辰到,行刑!」

顧洛雪看見武則天點頭,監斬官令行禁止,從城樓上擲下處斬的令牌,劊子手雙手提刀舉國頭頂。

嗷!

一聲鷹啼響徹天際。

顧洛雪循聲望去,一隻身形矯健敏捷的鷂鷹,艷陽在它漆黑的羽翼外鑲上一層金邊,伴隨著蒼茫而熟悉的叫聲,掠過天空時在身後留下一道金色的剪影。

綠豆一直都怕那隻鷂鷹,每才鷂鷹出現時綠豆總是嚇的瑟瑟發抖,就像躲在自己掌心中的這隻倉鼠……

顧洛雪忽然一驚,攤開掌心再看一眼。

綠豆!

握著手心的正是綠豆。

顧洛雪一怔,正在詫異綠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劊子手的刑刀已落下,顧洛雪看見了疾閃而下的刀刃,但在那抹寒光之中卻還有一黑一白兩道光暈閃現。

當!

據說劊子手的刀快,首級被斬下時不會感覺到疼痛,顧洛雪沒有丁點痛楚,倒是身後的劊子手正捂著手腕哀嚎,行刑的刀已掉落一邊。

顧洛雪轉頭看見了聶牧謠,一如既往的風情萬種,手中無常雙鞭剛柔相濟,讓其多了幾分颯爽英姿,聶牧謠長袖一揮,盤旋在天際的鷂鷹穩穩落在聶牧謠手臂上。

負責防衛的兵將甚至都沒看清聶牧謠是怎麼出現,但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短暫的遲疑後有將軍下令。

「護衛太后,圍殺刺客!」

四周兵甲拔刀迎敵,剛衝上刑台但見一道光華明滅,眾將猝不及防悉數被逼下刑台,正準備再戰時,舉起的兵器相繼斷裂,這才看見刑台之上又多一人,身著異邦服飾,手中長刀寒光四溢,睥睨四周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第一次見到羽生白哉時,他也是這樣斬斷自己的劍,這個無論做什麼都會追究極致的男人,每一次出現都會給自己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只是顧洛雪腦子裡一片空白,還是沒明白羽生白哉和聶牧謠怎會出現在這裡。

「你,你們不是已經東渡,怎麼……」

「船帆毀了,若不回航就得葬身汪洋。」聶牧謠輕描淡寫回答。

顧洛雪:「東渡遠航,船上難道就只有一張帆?」

聶牧謠無奈笑笑:「倒是有備用的船帆。」

「那為什麼還要返航?」

羽生白哉苦笑一聲:「船帆是有,但無人敢掛。」

「為什麼?」

咔嚓!

羽生白哉和聶牧謠都沒有回答,那些準備再次圍殺的兵甲也停下腳步,所有人不約而同循聲望去,東市宵禁之後四門皆閉,像是什麼東西碎裂之音就是從緊閉城門處傳來。

起初還很細微,但逐漸那聲音在加劇,像是有千軍萬馬在撞擊城門,防衛的金吾、千牛兩衛立即回防堅守城門處。

轟!

厚重的城門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坍塌,激起的塵埃模糊了眾人的視線,所有兵將劍拔弩張準備迎戰,可等來的並不是金戈鐵馬之聲,城門處一片沉寂,待到塵埃慢慢消散時,若隱若現透出一人的身影,緩步入內,步伐平穩沉靜。

只有一人!

眾將面面相覷,不明來人是如何憑一己之力碎裂城門,但終究只有一個人而已,當兵將重整旗鼓準備圍剿時,目光不約而同看向被坍塌的城門外,整條長街之中橫七豎八躺滿兵甲,那是戒備東市外圍的千餘眾守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皆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而如今全倒地不起,哀嚎之聲交織在一起久久回蕩在長街之上,也撞擊著市內每一名兵將的心房。

一人破千軍!

眾將都未見過如此威烈之人,最讓人心有餘悸是那人輕鬆自如的神情,沒有喘息更沒有疲憊,閑庭信步走來,千軍萬馬在那人眼中猶如無人之境。

並不魁梧的身形,甚至落在所有兵將眼中還有些瘦弱單薄,只是那人手裡握著一把造型古樸奇特的刀,刀鞘外布滿龍鱗,龍身一直延展至刀柄,高昂的龍頭有著和那人一樣的威猛、高傲和無畏。

刀上並未沾染血跡,可見來人破千軍連刀都未拔。

若是拔刀……

這個假設成了所有人不敢去印證的驚恐。

再見秦無衣時,顧洛雪笑了,但眼角不由自主泛起晶瑩,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自己總會感到莫名的安心和踏實。

秦無衣目不斜視,好似他眼裡根本看不到那些兵將,被秦無衣氣勢所攝,兵將面面相覷讓開一條道,秦無衣徑直走上刑台。

「你為了回來救我毀掉船帆。」顧洛雪臉上有重逢的喜悅,但更多是憂慮,「為換你們周全,洛雪心甘情願一人赴死,可你們回來救我九死一生,可值?」

「你曾經問過我名字的由來。」秦無衣伸手抹去顧洛雪臉頰上的淚水,熟悉的不羈和高傲,只是此刻多了幾許柔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偕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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