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最後的朋友圈
站在溶洞洞口朝上面仰望,連綿的森林濾掉了大部份陽光。白天翔感嘆了句:「是個好地方。」
滄海桑田,流水一點點將山的內部腐蝕出巨大的溶洞。直到有一天,洞頂承受不住重力轟然垮塌,便形成了自然界的天坑。
植物的種子在無數年的時間裡在此寂寞地抽技發芽,將這裡鋪滿綠意,漸漸和整座森林融為了一體。只有從空中俯瞰,看到四周懸崖如刀削斧劈的圍合地勢,才能盡觀這處天坑的全貌。
白天翔和陳山棄車步行,從絕壁之中的羊腸小道下到了天坑底部。
溶洞在懸崖底部,洞口很乾燥。往裡走,能聽到潺潺流水聲。洞口平坦處鋪了個睡袋,陳山靠著山岩坐在睡袋上。貫穿右手手腕的那枝箭已經拔出來了。半截染血的箭就放他身側。
白天翔在洞口欣賞了一會風景,轉過身在陳山身邊坐下:「你確定這地方安全?」
「放心吧。解放前還有採藥的人來天坑。現在誰還來這裡采不值錢的草藥?下山的羊腸小道都被遮擋完了。這地方至少有十幾年沒有人來過。連我都差點沒找著路。」陳山右手纏著紗布,一夜之間鬍渣就冒了出來,神情憔悴。
他嘴裡叨著一枝煙,嘴唇起了一層干殼,眼睛斜睨著白天翔慢吞吞地說道:「老白,哥們兒對得起你。不管章霄宇怎麼套話,半個字沒有提起你。」
白天翔知道他的意思:「山猴子,你放心。你對得起我白天翔,我也不會虧待你。」
他點了枝煙吸了一口:「真是沒想到,當年那小崽子竟然能記住你的聲音。一晃二十年了,我兒子今年大學都畢業了。我以為再不會有人提起沈佳了。章霄宇是林景玉。呵呵,這小子也藏得太深了。」
說著他又狐疑地看向陳山:「你真沒被他套出點什麼?」
陳山便冷笑起來:「信不過我?如果我說出了你,警方就不會只通輯我一個人了。」
白天翔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笑了起來:「咱哥倆二十年交情了。我還能信不過你?確認一下,我心裡有底,警方找我調查也好應付。」
他將帶來的大包提了過來,從裡面往外掏著東西:「固體酒精,鍋,麵條速食麵罐頭牛肉乾茶葉。五條煙四瓶酒。走得急,也不好帶。你省著點也能吃大半個月。這一大包全是葯。止痛藥,消炎的,雲南白藥,紗布。還有攝子剪刀。你自己對付著使。」
見他準備得周全,陳山面部表情漸漸緩和:「洞穿傷好治。不發炎就好。」
「我算著時間再給你送東西來。你在這裡躲到風聲不緊了,我就送你出國。」
「放心,我一個人無牽無掛耐得住寂寞。你來的時侯小心點別綴著尾巴。」陳山將煙滅了,對白天翔說道,「時間還早,開瓶酒,咱哥倆喝兩杯你再走。」
白天翔皺眉看了眼他的傷:「能喝酒嗎?喝點水吧。」
白天翔的關心讓陳山更加放鬆,他笑了起來:「又不是斷胳膊斷腿,穿了個洞而己,沒事。」
白天翔便開了瓶酒,撕了兩袋牛肉乾下酒。
一瓶酒下了肚,兩人都有了些許醉意,望著外面安靜得只有鳥叫聲的樹林一時間都有些感慨。
「山猴子,你說,如果我不讓你盯著江城弄死他,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陳山不屑地嗤笑了聲:「說你狠吧,有時侯又是個軟蛋。每年低息借給江城幾百萬,哪次你不找我喝酒開罵?這二十年來,沒有董事長和你借錢支撐,江氏能做大?江城說話雲山霧罩的,一副什麼都知道我就是不說的討揍樣。我早煩那孫子了。他早年前敢提一句知道沈佳來老鷹山做什麼,我早弄死他了。是我們自己心虛,山上的事情江城曉得個屁!沈佳不可能告訴他。她自己寶貝那些壺,生怕江城曉得了截胡呢。」
白天翔嘆了口氣道:「如果我大哥早說讓我家白星繼承唐氏。我早不鳥他了。不過,你說你做得滴水不漏的,警方又沒有證據,江城王春竹的事打死也不認就拿你沒辦法。回頭找個好律師,最多就是章霄宇那小子小時侯的事情。二十年了,他好好的,主動自首弄不好緩刑都有可能。你非要跑。」
「還是被章霄宇繞糊塗了。以為沈佳真告訴江城上山買壺的事。這一跑是麻煩了。以前沒有證據。等警方搜了我的家,就有證據了。錄下的江城錄音,我的筆記本能連通江氏大廈的監控。我還畫了幅路線圖。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章霄宇突然說出自己是林景玉,去了松山公園。我沒時間回家清理乾淨。」陳山有些無奈,也有些無所謂。喝了酒手腕疼得一抽一抽的,整個右胳膊腫了,動都動不了。他有些疲倦,「能把我老娘侍侯舒服歸西,過了二十年好日子,我也不虧。」
抬頭看到白天翔皺眉,他用腳踹了他一下:「放心吧。絕對沒有半點東西能扯到你。」
「喝點水。好好睡一覺。」白天翔從包里拿出兩瓶水,擰開了遞了一瓶給他,「我也差不多準備走了。」
陳叔接過礦泉水瓶一口氣灌下大半瓶,邊喝水邊感慨:「年紀不饒人。當年這點傷算得了什麼?」
他閉上了眼睛,困意上了來:「當年我進林子想給我老娘打點野味,遇到一頭黑熊。爬樹逃了命,回家才發現差點被熊爪子開腔剖肚……」
他的聲音漸弱,鼾聲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白天翔用腳踢了踢他:「山猴子?睡著了?」
陳山沒有反應。
白天翔起身走到他身邊推了推他:「睡著沒有?我走了。」
陳山已經睡得沉了,沒有回答他。
白天翔將腳底的薄毯拿起來嘟囔著:「蓋上點,別感冒發燒了。」
他拉著毯子,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手有點抖。深吸了口氣,白天翔突然將毯子蒙上了陳山的頭,整個人撲了上去:「對不起兄弟。你死了,這件事就一了百……」
肋下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白天翔一時岔了氣,那個了字再也說不出來。手鬆了松,陳山將蒙在頭上的毯子扯了下來。
他用的是右手,痛得齜牙咧嘴。他眼前一陣陣發暈,使勁咬著后牙床,腮幫子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幾乎是從牙縫裡磨出了話來:「我本打算……就算被抓了,也,也一個人扛下來……」
白天翔大吼一聲撲在他身上,左腿壓住了陳山受傷的右手。
陳山發出一聲慘叫,左手死死地握著插向白天翔的那枝箭。
白天翔用力卡住了他的脖子。肋下的疼痛在這一刻奇異般的消失了,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掐死身下的陳山!
四目相對,他看著陳山額頭青筋暴起,雙眼圓瞪。眼瞳里的神採光亮一點點變得黯淡。
不知過了多久,白天翔鬆開了手。身下的陳山已經死去。他朝右肋看了一眼,那枝從陳山手腕上取下的箭只剩下一小截箭桿。他重重地喘著氣,每一口呼吸都帶來一股巨烈的疼痛。
白天翔扶著右肋的箭,艱難地扶著山壁站了起來。他踉蹌地往外走,才走得幾步就不行了。他抬頭望著高聳的懸崖峭壁,突然笑了起來:「好地方。」
這裡罕無人跡。他從上面和陳山走了四十分鐘才下到山底。他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了。半截箭從腰間插入身體,陳山也用盡了全力。白天翔知道自己撐不到救援了。
眩暈與痛楚同時襲來,力氣一點點消失。白天翔放棄了掙扎自救。他靠著山壁坐著,摸出了手機。一開機,一堆未接來電的信息跳了出來。他沒有理會,打開攝像頭對著自己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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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跟在白天翔車後進了老鷹山。韓休不能跟得太近。他把車停在了山道上。前方不遠處只有一座紅砂村。背著背包下了車,韓休朝紅砂村走去。
在村口他看到了白天翔的車。韓休去村口雜貨店買了包煙,隨意和店主閑聊起來。
「車上有兩個人背著包往山裡去了。紅砂村附近有紫砂礦。常有陶藝師來淘散礦。是你朋友?」
「看到車才知道是他們。」韓休敷衍了句,轉身打電話報了警。
兩個人。另一個肯定是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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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天翔。二十年前,我開了家小典當行。陳山來典當行,說手裡有幾把壺。聽他形容,我覺得是曼生壺。山猴子老娘病著,他窮瘋了,去挖了一座墓。他怕我黑吃黑,舉報他盜墓騙了他的壺,非要在老鷹山交易。我怕買到假壺,就約了沈佳和我一起去。我本來是想請她鑒定曼生壺真假的。結果她看到壺后鐵了心想買。和我爭壺的時侯我和她推搡起來,她的腦袋撞到了石頭上。偏偏那地方有道深溝坎,沈佳摔下去就死了。山猴子貪圖她帶的三十多萬塊錢,把她埋了。我又害怕出了人命案。沈佳沒有告訴過別人,所以,我就同意了不報案。從此我就和山猴子綁在了一起。他身手好,會開車。我就把他推薦給我哥唐國之當司機。這二十年來相安無事。沈佳的事情我以為就過去了。」
白天翔往嘴裡倒了一瓶水,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也越來越弱:「我哥沒有兒子,女兒又無心生意。將來唐氏沒有繼承人。江城起了貪念,我哥覺得江柯人不錯,對緲緲也好,就同意了婚事。可是我有兒子。江城退了婚,我哥就會培養我兒子了。我讓山猴子盯著江城。王春竹是意外。山猴子去搶江城給他的一百萬時推了他一把,沒想到他摔進湖裡再也沒爬起來。緲緲,有了新男朋友。我哥決定培養我兒子當繼承人。我本打算就放過江城。沒想到……沒想到當年沈佳的三十萬是賣了圖譜給江城。還是江城送她上的老鷹山。我擔心江城知道沈佳是和我一起上的山。所以,趁江氏快要破產,我讓山猴子殺了他造成自殺的假象。山猴子約他在天台見面,從身後將江城推了下去。他躲開了監控探頭,沒有留下證據。」
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了,手機對著外面的天坑和陳山的屍體胡亂移動著拍攝:「我以為殺了山猴子滅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和這些事有關係了。他死了,我也快死了。」
手抖得拿不住手機了,白天翔用力握緊了,看著鏡頭裡的自己紅了眼睛:「哥,大哥,都是我造的孽!白星是好孩子,以後他就是你兒子!白星,爸爸都是為了你,爸爸愛你。」
他對著手機笑了笑,中斷了錄製。哆嗦著手,白天翔發了一條朋友圈。他看著視頻慢慢傳送完,看著朋友圈瞬間跳出來好幾條信息,卻再也沒力氣點開來看了。
他手一松,手機掉在了地上。
白天翔靠著山壁坐著,閉上了眼睛。
手機鈴聲響了,寂寞固執地一直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