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盤問
正打算離開的程工和廠里的師傅們被蘇念竹堵了個正著。想起江城說過的話,程工主動開口說道:「你是王工的女兒吧?我是制壺廠廠長,我姓程。今天和廠里同事來給王工上柱香。來之前江總交待過,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廠里能解決的都盡量給你解決。」
普通人會提什麼要求呢?如果留下孤兒寡母,不外是解決孩子工作,要一筆補償金罷了。她都不需要。
「這麼說,江氏的老闆和程廠長都清楚,在我父親去世這件事上,是存在過失的?」
蘇念竹一開口,正打算去找唐緲的章霄宇停住了腳步。他飛快和韓休交換了個眼神,有些納悶蘇念竹有意追究責任的話。
程工愣了。他沒想到王春竹的女兒這麼厲害,不提要求,直接指責制壺廠的過失。他嚅囁著,情不自禁地轉頭朝小區門口看去。江總怎麼還沒有來呢?
蘇念竹二十年沒有回來。但在小區住戶們心裡,她還是小區的一員。聽她問出這麼句話,馬上嚷嚷起來:「就是。人好好的出門赴宴,他怎麼就栽水裡去了?你們要負責!」
「既然是廠里叫王春竹去喝的酒。他出了事,廠里就該負責嘛!」
「小竹說的沒錯。人沒了,廠里就該給個說法!」
被小區居民圍著,程工心裡更慌:「剛才我說過了。有什麼困難和要求儘管提。廠里沒有推託的意思。」
蘇念竹提高了聲音:「謝謝大家了。既然程廠長都這樣說了,想來是會給我一個交待的。程廠長,我想單獨和你談談。」
被人圍著的感覺讓程工在大冬天熱得額頭見汗。能單獨談,他求之不得:「好好。」
靈堂人太多,蘇念竹想了想說道:「去家裡坐坐吧。」
章霄宇馬上說道:「你們回家談吧。這裡有我。」
程工點了李師傅還有幾個與王春竹交情不錯的師傅跟著,隨蘇念竹回家去了。韓休拍了拍章霄宇的肩,也跟了上去。
上了樓,蘇念竹招呼眾人坐了:「我去燒點水泡茶。」
韓休主動去了廚房:「我去吧。」
蘇念竹便在客廳里坐了,一改先前的尖銳態度,語氣和緩下來:「我父親在江氏制壺廠工作了那麼多年。我該叫各位一聲叔叔。」
氣氛一下子就輕快起來。李師傅眼睛就紅了:「小蘇啊,說實在的。老王出事誰都想不到。你也別太難過了。」
「我知道,是意外。誰叫他喝醉酒還在湖邊走……」
蘇念竹這樣說,程工的心情頓時輕鬆起來:「那天王工辭職。廠里相處一二十年了。就說還是要吃頓告別飯。廠里來了十幾號人。大家都挺捨不得的。都喝高了。也怪我,我要是沒醉倒,能提前安排妥當,不讓他一個人回家就好了。」
「程工。那天誰沒喝高啊?照我看,老王還算好的。走的時侯他神智清醒得很。」
「是啊,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呢。」
師傅們議論起來,蘇念竹一直沉默地聽著。
廚房裡,韓休支著耳朵聽著客廳里的談話,隨手打開了冰箱。他看到不鏽鋼盆里腌著的魚。韓休沉默了。
他想起上周末晚上在超市,她突然問他會不會做臭鱖魚。想起章霄宇說他也喜歡吃臭鱖魚時自己冒火生氣。
看到冰箱里腌著的魚,他既高興,又難過。更多的卻是心疼。
想到她嘴裡不說,心裡卻期待著父親給她做喜歡吃的臭鱖魚。結果卻等來了父親意外落水的消息。韓休就心疼得不行。
電熱水壺跳了閘。韓休泡好茶端了出去。他沒有在客廳里停留。靈堂搭三天,反正要吃飯不是?他給她做。
「我父親怎麼突然想辭職?事先沒有和我說起。程廠長,他辭職時有說什麼嗎?」蘇念竹輕聲問道。
她知道的。周五那天父親打電話來說,他要辭職。她以為父親是為了來雲霄壺藝當顧問才說要辭職。可是廠里給他辦告別宴,他接了電話才出的門。很顯然,在打電話之前,父親就已經辭職了。
程工苦笑道:「上周三他來我辦公室,交了份辭職報告,說不幹了。我當時還問他,辭了職還沒到領社保退休金的年齡,還不如在廠里混到退休再走。他說做煩了,不想幹了。當天就把手續辦完了。看在他是廠里老員工的份上。今年的年終獎也一塊給他了。本來是要再等兩個月,春節前才發的。哦,連同多發的一個月工資,一共有兩萬多塊錢。」
時間過去沒幾天,蘇念竹也記得很清楚。她是周一晚上來家裡的。這麼說,是見到她之後父親就做出了辭職的打算。
他辭職,是想著她回來了。想在家給她做飯照顧她?
心裡微微一刺。她根本沒想過再回到這個家。他真敢想啊。她回到了沙城,就該回家做他的好女兒?
她不想再問下去了。她知道,如果自己想追究。提起民事訴訟。可以讓一起去吃告別宴的所有人都對父親醉后溺水承擔一部份責任。然後呢?協商調解拿到一筆賠償。
有什麼意義?
要怪,就怪他自己貪杯。
蘇念竹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掠過。看到他們花白的頭髮,忐忑不安的神情,自然流露出的傷感。她不想追究了。
逝者已逝。她過得很好。
「其實,父親辭職。大家給他辦告別宴。他也高興。還是在飲馬湖居那種高檔酒樓。他出意外誰也不想看到。所以,我並不想追究責任。也不想要什麼賠償。如果方便,可以不可以送我一套父親親手做的壺?」
聽蘇念竹這樣說,所有人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程工馬上表態:「小蘇啊,謝謝你理解。確實也是我這個廠長沒考慮周到,沒照顧好王工。你的要求是應該的。王工親手做的壺你該收藏紀念。回頭我就送過來。」
這一刻,程工的眼圈紅了:「說來也慚愧。以我們廠的餐飲標準哪能吃得起飲馬湖居。上周五大江總來廠里,聽說王工辭職,馬上讓助理去飲馬湖居定了包間。我當時覺得飲馬湖居太貴。大江總是念舊的人,說王工為江氏做了二十年壺。這頓飯他私人出錢。我才趕著給王工打了電話,讓他來赴宴。沒想到……」
江氏上千員工。江城為什麼對父親這麼好?那天蘇念竹從公安分局出來就去了飲馬湖。飲馬湖居古色古香,一桌席至少幾千塊錢。是唯一臨湖的酒樓。他為什麼要在飲馬湖居辦告別宴?為什麼父親吃完飯不和大家一起走,要單獨去湖邊散步?
蘇念竹腦中亂成一團亂麻。
程工哽咽起來:「小蘇,你不追究我的責任,我實在太感激你了。」
蘇念竹回過神,輕扶著他的胳膊:「您別太難受了。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您早些回去歇著。我就不送你們下樓了。」
目送著程工和廠里師傅下樓。蘇念竹怔怔地站著,連韓休何時來到身邊都不知道。
「你去睡會。這裡有我……和老闆在。」韓休想扶她,手始終沒有伸出去。
蘇念竹轉過身看他,蒼白的臉,眼神迷茫:「好。」
她機械地走到兒時的房間門口,推門進去了。
韓休回到廚房,菜都準備好了,只等下鍋。他走到門口從門廳盤子里拿了鑰匙關門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