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七絮昏倒不過半個時辰，顏絮翎便手拿一束桃花翩然進屋，與簡陋的小屋相得益彰。
花枝纖細，然上面簇簇桃花，盛開得好不可愛。顏絮翎不愛任何花，卻獨獨對桃花放不下。
因那人便是像極了她手心的桃花。
清寂，絕艷。
拈下一瓣花瓣，於墨上研碎，添少許清水，一圈圈研磨。粉色染上墨黑，很快不見了蹤影，絲絲縷縷的桃花香氣從墨里慢慢溢了出來。
勾唇，蘸著墨水，落於白宣——枝椏精幹，朵朵花兒開滿枝頭，瓣葉飽滿，隱約可見月光灑落的銀輝。
回首看了看昏迷的十七絮，朱唇微啟，
「原來，你是蛟人么。」邊說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
一勾一畫，不消片刻，一副濃艷不失清雅的蛟人圖躍然紙上。但是僅僅只佔了白宣一角，一旁留著大半的空白。
猶有墨水的筆停在半空，遲遲不肯落下。餘光瞥到放置書案的桃花，心中忍不住一動，手像是有了意識般，快速揮舞起來。
披散的涓涓烏髮，靈動飄逸的血紅色衣衫，傾城絕艷的容顏……畫中人隨著筆墨移動，越發模樣清晰，膚白勝雪，恍若仙子。雙腳並起，似蛇一般的下半身。
女子身上無任何配飾，清妍容色一如夢中。
昨日的夢。
畫畢，收筆，目光凝在畫上，痴痴不移。
「畫雨思，是你么。」
一瞬間，恍若回到那年樹下，她揚著瓷白酒壺，兩個女子在風中翩翩起舞。
顏絮翎有些感概，從前的從前，一切似乎都回不去了。
床上的人兒，開始痛苦的發作了起來，似乎身上被什麼撕咬著，看起來難受無比。
見到此狀況，顏絮翎緩緩向她走去，這時她才發覺，這個女子，眉眼凈是畫雨思的樣子。
「看來，又是一段孽緣。」
突然黃色的光慢慢覆蓋在了十七絮整個身體，逐漸逐漸的顏絮翎發現十七絮的皮膚開始出現金色的魚鱗。
金色的魚鱗，沒有錯，那就是蛟人！
她的猜想果然是對的，十七絮體內的氣場與常人不同，在初次見她的時候她便感受到了。
顏絮翎直愣的看著她，方才給她喝下的藥水便是在激發她體內蛟人之力。
十七絮是無崖子的孩子，原來當年畫雨思竟愛上了他？
思緒飛到多年前。
那時正值初春，南城外桃花林，繽紛落英，林中遊人如織。
無崖子還是江湖之客，應好友之邀結伴出遊，於桃花林中鋪就一方錦帕，幾張矮桌，幾壺美酒和各色點心，一起探討巫蠱法器之事。
身旁好友嬉鬧，醉酒之後，也不過似疏狂少年，暢言心中抱負。有人願妻妾成群，有人願福澤一生，亦有人願羅帶成結相思扣……當時年少輕狂的無崖子冷哼的聽著，端著酒杯抿一口清酒，眼瞼低垂。他要的何止是這些。
不遠處，俏麗少女、清秀少年桃枝為約，緣定今生。他們看得有趣，紛紛散去。
樹下桃花緣，他們至此不過為圖一樂，想來少年心性，大抵都是好奇的。他心裡嗤笑，並不加入。
「你怎的不和他們一道去？」清清涼涼的女音從頭頂傳來，初蕪塵仰首看去，一紅衣女子倚在樹榦，眉眼美艷，淡粉的桃花瓣落了她一身。
他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成大事者，怎麼能與這些個登徒子相提並論？
彼時的畫雨思也是個天真毫無心機的女子，在一旁聽見無崖子的話，不禁好笑，「道？他們的道為財為情為平安，不過皆是平常心愿。那麼，你的道又是什麼？富達？名利？還是，情？」女子微微仰起腦袋，纖白的手握著瓷白酒壺，姿態說不出的肆意瀟洒。
據她對人的了解，人不都是一生為名利奔波，然一些人名利雙收，有些人卻是輸的一敗塗地。
無崖子起身，手中的扇子聚攏，一雙眼睛盯住畫雨思：「皆不是，我的道自是與他們不同。」他斂眉，不欲多言，見女子似乎好酒，目光淡淡掃過桌上的酒壺，「在下這裡亦有好酒，姑娘可要下來嘗嘗？」
畫雨思愛酒，在伶仃島是人人皆知，一般的蛟人對人類生產出來的，名叫酒的東西，十分不能理解，甚至是十分討厭。因為他們都覺得，拿萬物釀酒，是對大自然的不尊重。反正蛟人一帶世世與世隔絕，倒也對這個酒沒什麼研究。
而畫雨思就不一樣了，她喜酒，愛酒，甚至釀酒。
畫雨思微愣，蛾眉輕蹙，良久才對上他溫潤的眉眼，翻身下樹坐到他旁邊，「好啊。恭敬不如從命。」
「在下無崖子，是昆無道派修行的道士，還未請教姑娘芳名。」彼時的無崖子朝她拱手，笑意溫和。
女子睨他一眼，揚揚手中瓷白的酒杯，「畫雨思，雨竹思思落華盡的雨思。」
無崖子一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自己的名字。
孤寂，決然，似乎已料到自己今生的結局。
而這女子看著年歲比他還小。
杯盞相接，女子飲酒如飲水，十餘杯下去，竟絲毫不見醉色，無崖子不由有些瞠目結舌。
砸吧砸吧嘴，蹦出幾個字，「你……酒量真好。」當時的無崖子，也是個翩翩少年。
畫雨思嗤笑，「我本是釀酒之人，品遍天下美酒，你這酒滋味一般，怎能令我醉倒？」
在伶仃島，她可是唯一一位在此釀酒的蛟人，甚至是說天上的神仙都會來討要她的酒，有時候拿天界好玩的物件作為交換，有時候拿一些她感興趣的消息作為交換，那段日子可謂是十分愜意，然而給不給就看她心情如何。許多人都在奇怪，為何從古至今都不喜酒的蛟人族，居然會出一位會釀酒的奇女，真的妙哉妙哉。
她的酒可是連神仙都淪陷的呢。
無崖子苦笑，不語。隔了片刻，覺著有趣，也學了她的模樣，一杯接一杯。只是那酒後勁大，宜慢品，不宜急酌。
他醉倒在八仙桌上，醒來時已不見那抹濃烈的紅影，唯有一瓶酒立在桌上。
那酒他一直沒喝，封存著。
直到多年後，他因為一件事再次遇到她，一切的種種卻都變了。
而那一瓶酒在多年後他也知道了它的名字——無怨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