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飛蛾撲火
對暗網的肅清在整整持續了一天後結束,打來的電話里報告名單上所有人員全部被處決時顧紀棠只嗯了一聲,江南被剷除暗網也隨之覆滅,顧紀棠的不敗戰績依舊在延續只是曾經足以讓他欣喜若狂的戰報如今變的索然無味。
在顧鶴笙的房間枯坐到天黑,手裡拿著的相框里是顧鶴笙與顧鶴卿兒時的合照,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名為黨國捐軀而另一名竟然走到自己的對立面,在外人面前顧紀棠還能裝成無動於衷可此刻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傷只有自己能體會。
因為顧及顏面當然不是自己的,堂堂保密局副局長是共產黨潛伏的特工這事張揚出去丟的已經不是顧紀棠一個人的臉面,因此關於顧鶴笙是明月的事顧紀棠進行了封鎖,真相除了他只有風宸知道,明天就要等艦離開上海連為顧鶴笙操辦葬禮的時間都沒有,或許是顧紀棠始終沒有做好準備承認顧鶴笙已死的事實草草安葬的事交由了風宸去辦。
在人前永遠挺拔的腰如今佝僂彎曲,難以抑制的悲哀讓他在一天之內蒼老了太多,顧紀棠一生閱人無數從未在與共產黨交鋒中鎩羽而歸,鑒物易鑒人難這句話自己說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居然沒鑒懂自己的兒子。
顧鶴笙太像自己年輕的時候,聰慧過人忠勇無畏,顧紀棠選擇讓他成為守望者就是為了傳承,只不過傳承的不是家業而是自己的抱負,在顧紀棠的設想中將來遲早有一天顧鶴笙將接替自己成為紅鳩計劃的主宰者。
現在顧紀棠分不清自己是該難過還是慶幸,窗邊顧鶴笙收拾好的行李落在眼裡有些刺眼,如果他沒有暴露將奔赴東山在將來某一天他還會接觸到紅鳩計劃前三批名單,這些情報會被他不惜一切傳遞給共產黨,自己畢生的心血差一點就毀在最器重的兒子身上。
如果不是風宸及時截獲第四批紅鳩名單現在已經落在共產黨手裡,想到這裡顧紀棠的悲傷中又多了一絲心有餘悸。
客廳的電話響起,顧紀棠從哀傷中回過神杵著拐杖步履維艱接起電話,話筒里是妻子期待的聲音:「什麼時候到東山?」
「一個星期後。」
「具體時間。」妻子在埋怨。
「一切順利的話八天後能到。」顧紀棠有氣無力回答。
「這邊的家我都收拾好了,雖比不得咱在北平宅院但也能湊合就是好多食材這邊沒有。」妻子似乎聽出顧紀棠聲音不對勁,「都一把年紀了別太操勞錢哪兒能賺的完,帶過來的錢夠咱家花銷就等你回來重開博古軒,我挑了幾家店面等你回來定奪,對了,鶴笙可是跟你一起走,上次他說想吃豌豆黃我特意給他做了。」
「……」顧紀棠無言以對。
「喂,喂?」
「好,都挺好的。」顧紀棠不知道該怎麼對妻子說,「我現在有事等……」
顧紀棠看見茶几上整齊擺放的兩份檔案,自己記得茶几收拾過不知道這兩份檔案是何時出現,不等妻子說完就掛斷電話,翻開左邊的檔案一個名字映入眼帘。
左懷璧。
旁邊是此人的照片以及資料,顧紀棠越看越詫異此人的檔案自己在幾天前看過,是南京總局派專人送到上海,此人原本是紅鳩計劃其中一名紅鳩,在幾天前顧紀棠甚至都不知道此人的存在,對於左懷璧這個名字顧紀棠有些陌生,不過此人另外一個代號卻讓顧紀棠如雷貫耳。
江南!
風宸的荊軻刺秦行動中沈傑韜同歸於盡炸死的正是左懷璧,只是此人的檔案已經被銷毀而且遠沒有眼前這份詳實,檔案上的內容是從左懷璧滲透進昭和通商株式會社開始記錄,他經手的任務和行動全都巨細無遺逐一記錄,其中有幾條還用紅筆在下面畫線。
民國32年,昭和通商株式會社提審反日分子周幼卿,提審人左懷璧。
這個時間正是第一任江南周幼卿被日軍秘密抓捕的時間,左懷璧與周幼卿接觸的時機也正好與江南重新出現吻合。
顧紀棠繼續往下看,另一行用紅筆標註的內容是。
民國33年,左懷璧暴露被抓關押於日軍陸軍監獄當晚變節,隨後供出軍統行動組聯絡站,導致該小組成員全部陣亡,並向日軍提供與重慶聯絡電台呼號,左懷璧叛變期間一直協助日軍逆向使用電台獲取軍統情報。
看到這裡顧紀棠目瞪口呆,江南居然是一名叛徒這讓顧紀棠大吃一驚,顧紀棠曾對江南進行過評估,無論是從什麼角度這位對手都值得敬佩,交鋒這麼多年江南所展現出來的素養和能力讓顧紀棠很肯定這是一位極其堅毅不拔的對手,如果說江南是叛徒這無疑是令顧紀棠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的事。
帶著疑惑顧紀棠繼續往下看,其中一行標紅的內容讓他嘴張的更大。
左懷璧被診斷患有腦部神經疾病導致記憶力嚴重下降,日軍戰敗投降前夕左懷璧申請赴日本本土治療被拒。
顧紀棠拿著檔案的手微微在抖,暗網之所以一直無法攻破主要原因在於只有江南掌握著所有暗網情工資料,而這些資料都牢牢記在江南的腦子裡,這絕對不是一名腦部患有疾病記憶力下降的人能做到的事。
顧紀棠不由自主蠕動喉結,江南不可能是叛徒更不會出現記憶病患,在這些條件下顧紀棠得出一個讓其驚恐的結論。
左懷璧根本不是江南!
再繼續看檔案發現左懷璧因為日軍在撤離前銷毀審訊檔案使其變節的事沒有被發現,可奇怪的是從上海光復后左懷璧一直都有所動靜,但他作為紅鳩在沒被激活的情況下是不會得到任務指示,左懷璧的行蹤與已知江南的活動軌跡完全吻合。
顧紀棠一驚很快意識到有人在利用左懷璧混淆視聽,故意讓他的行蹤軌跡與江南重合,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為了讓他有一天以江南的身份去死好瞞天過海。
真正的江南還活著!
顧紀棠頓時大驚失色同時後背隱隱發涼,這就是江南一直以來讓他忌憚的地方,居然能在很多年前就開始布局,如果江南早就識破了風宸的計劃那麼他的假死絕對不僅僅是為了掩人耳目,江南一定還有其他部署和安排。
顧紀棠想到這裡連忙拿起右邊的檔案,上面沒有名字和照片,不過記錄這份檔案的人一定很嚴謹,上面的內容完全對應了左懷璧檔案的時間,將兩份檔案放在一起便可一目了然知道在同一時間下,這兩人各自都做了什麼事。
直至顧紀棠在檔案中看到一個名字時瞬間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開,只是這個結果讓顧紀棠驚恐萬分,踉蹌起身手裡的檔案散落一地。
「真正的江南是……」
顧紀棠太過震驚以至於都無法說出那人的名字,獃滯了片刻才回過神連忙拿起電話,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一道人影慢慢延伸過來像深淵將自己輕易吞噬其中。
那人步伐緩慢從陰影走到燈下,顧紀棠終於看到了江南。
那一刻驚訝變成多年遺憾的兌現,顧紀棠瘋魔一般仰頭大笑,有對自己自大的嘲諷也有塵埃落定的釋懷。
「我一度猜想你是男的因為在你身上有不屈的堅韌但後來我又認為你是女的,細膩、敏銳以及難以形容的第六感,這些都是女人才該有的特質……」顧紀棠的笑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直到最後他發現自己笑的太苦澀,笑聲戛然而止心有不甘問道,「為什麼?你做這一切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江南面無表情看著他:「我來見你不是為給你釋惑。」
「給我點時間,求求你,給我點時間。」顧紀棠生平第一次求人,扔掉手中的拐杖吃力來回走動,嘴裡反覆念叨著為什麼,突然停在江南面前,驚詫中嘴角不斷蠕動像是找到了答案,只是這個答案讓他不敢也不願意去相信,最後閉目長長嘆了口氣,「你贏了,我該恭喜你不過你只是暫時贏了。」
江南像一尊雕像聲音和表情一樣冰冷:「準備好了嗎?」
顧紀棠淡然一笑至此他已經沒有遺憾,之前佝僂的腰又重新挺拔如劍,從相框取出顧鶴笙和顧鶴卿的合照看了一眼之後放在懷中,將頭髮打理的一絲不亂,最後整理好衣衫面無懼色看向江南。
沉重的槍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2】
楚惜瑤在碼頭的人群中看見風宸,穿軍裝的風宸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亦如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身英偉的德軍制服輕易就讓自己淪陷,目光移向停泊在碼頭的軍艦汽笛聲讓楚惜瑤心中那抹離別愁緒更濃,前面是交叉的路口一邊通向軍艦而另一邊是前往湘江的客輪,就如同自己和風宸的軌跡註定不會相交。
風宸也在旅客中看到楚惜瑤,迎上來時無論如何努力都難以擠出笑意。
「什麼時候走?」
「還有十分鐘。」風宸看了一眼手錶。
「一路順風。」
「她……」
「我親自送她離開的上海。」
「她還好嗎?」
「被最愛的男人欺騙會好嗎?」楚惜瑤對葉君怡從起初的憤恨變成同情,雖然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但看著葉君怡在自己懷中嚎啕大哭時她已經再也恨不起來,「她,她……」
「她怎麼了?」風宸沒多大反應問道。
楚惜瑤原本是打算告訴葉君怡懷孕的事,但想到葉君怡被傷的那麼深不如徹底斷了她對這個男人的念想:「她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對我來說這可能是最好的結果吧,你得到想要的東西而她也沒能殺了你,至少最後我在意的兩個人都還活著。」
「謝謝。」風宸臉上看不到絲毫不舍。
客輪的汽笛也響起,旅客陸續開始檢票登船,楚惜瑤抿著嘴不舍說道:「我要走了。」
「打算去哪兒?」
「先到湘江再做打算或許我會去希臘。」楚惜瑤擰起行李依依不捨問道,「能給我地址嗎?我如果去希臘會給你寄明信片。」
「不用了。」
楚惜瑤慘然一笑明白他是想與自己徹底斷了聯繫:「再見。」
「惜瑤。」
風宸叫住轉身的楚惜瑤,吸完最後一口煙從懷中拿著一個首飾盒,單膝跪在她面前打開,首飾盒裡是一枚璀璨奪目的鑽戒。
「你願意嫁給我嗎?」
看著鑽戒和跪地的風宸楚惜瑤一臉木訥,曾經這個場面只在自己憧憬和夢境里出現過,她是那麼渴望能和眼前這個男人攜手白頭,至死不渝,碼頭上的軍人和旅客看到這一幕紛紛起鬨,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答應他眾人都跟著附和。
短暫的驚訝后楚惜瑤清醒過來,這本該是作為女人最幸福的時刻只是自己已不是當初那個為愛痴迷不諳世事的女人。
「你才把一個深愛你的女人傷的遍體鱗傷,一轉頭你就可以向另一個女人求婚,我寧可你是玩世不恭到處留情的風流之人,至少我還能用多情幫你解釋,可你不是,像你這種被剔除情感的人根本不需要伴侶,除非……」楚惜瑤彎腰頭埋在他耳邊低語,「這一次你又要執行什麼任務,以至於你需要一名妻子?」
風宸目光透著誠懇:「餘生無論貧賤富貴,我願與你執手白頭此生不渝。」
這一刻楚惜瑤等了太久,他的誓言雖然只有寥寥幾句可楚惜瑤相信他會用一生去兌現,一切來的是那樣突然,他總是知道如何給自己浪漫和幸福。
除了。
除了他心裡住著另一個女人外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
楚惜瑤明知道拒絕他才是最正確的方式,可她從來不知道如何去拒絕這個男人的請求,即便明知道是飛蛾撲火楚惜瑤還是伸出手:「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