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火瀑布下的水星樓
第二十八章火瀑布下的水星樓
原來水星樓,是東南城牆上一個舊箭樓,南牆由這裡向西是漸漸的向高,向東呢,恰好是漸漸的低。敵人炮轟這一段城牆,並在小碼頭登陸,那就正為著這地方容易爬上來。敵人隔河的大炮,替登陸的敵人開路,由小碼頭到城牆腳下的房屋,完全都已轟毀,由城牆到江邊,有七八叢火焰光夾著煙塵,紅遍了半邊城。未曾燃燒的房子,都堆著磚瓦,撐著木架子,在火光里冒著煙。張照普奔到水星樓附近來的時候,敵人的大炮,已停射擊。登岸的敵人俯伏在亂磚堆里,在未曾倒坍的禿牆下,架起輕重機關槍,向城牆仰射。由城堞空隙里向外張望,有二三千條流星,交織了火網,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也沒有間隔,向城牆上飛著重輕機槍的子彈。
看這情形,敵人用的機槍,至少在二十挺以上。尤其是水星樓樓基那段城牆,那槍彈像一座火的瀑布,在半空里倒下了子彈。這樣子,敵人一定就是想預備在水星樓登城,張照普判斷定了,就指揮一排擲彈手,俯伏著以城堞為掩體,對著這條火瀑布的源頭,輪流的擲彈。後面增援的本營第二連和機槍連一排,也隨著趕到。張照普就把全部分作兩部,一部守水星樓城牆東段,一部守水星樓的西段。中間讓出約一百碼的地方,躲開城下機槍射來的火瀑布。但那排擲彈手,有了城堞掩住身體,卻不管這火瀑布的厲害,只是用手榴彈向城下拋去。東西這兩部守兵,各擁有兩挺機槍,也都由兩方城堞上,交叉著火網,向城下敵人陣地中間側擊。這樣相持到三四十分鐘,城上的陣地相當穩定。同時,在大碼頭過來的地方,有兩條紅曳光彈,筆直的射上半空。那正是宋維鈞連長已繞敵人後方了。在這城牆上作戰,並沒有什麼掩蔽。張營長身上,掛著不能再掛的手榴彈,來往奔走。看到這裡有敵人逼進城腳,就親自前去擲彈。敵人也有好幾次編成一二十個人一組,帶著大梯,由房屋的廢墟上衝到城腳。但是因城上和敵人的機槍陣地,相隔得太近,敵人由下仰擊,很難掩護這批衝鋒的人。我們城上的軍隊在火光下,看得敵人十分清楚。對著敵人的密集部隊,三四顆手榴彈一丟,火光爆發,敵人就作鳥獸散。而在敵人的後方,也冒出火光,湧出步槍和手榴彈聲,城下敵人的機槍,曾因此有了兩三回的間隔。
這樣相持兩三小時,已是到了二十五日上午二時,衝出下南門的杜團長,順著小河街,指揮了士兵,逐步向小碼頭進逼。先用機槍架在街口上,對著炮轟毀了的廢墟,封鎖敵人向西發展。放在後面的迫擊炮,卻由西向東,對準了敵人的機槍陣地,連續的轟擊。一面派一排機槍沿江岸向西推進,並臨時架起電話線,通達迫擊炮陣地,監視著敵人增援或撤退。同時,第三營有一連人,由東門繞出來,也向大碼頭小碼頭作反襲的姿態,牽制敵人。敵人聽到四面的槍聲,料是沒有迂迴的餘地,又繼續的向水星樓牆腳沖了幾次。而每次衝過來,都讓手榴彈炸得粉碎。張照普在城牆上看得清楚,牆腳下破屋堆上的死屍,成排的攤擺著,總在二百具以上。判斷敵人是五百人渡江登陸,這也就殲滅他的半數了。在這樣死亡慘重之下,敵人就不得不稍微休息著,喘過一口氣。因之城底下的機關槍,就停止了有幾分鐘。我們的守軍,自不會略略放鬆,大家還是由城上俯瞰城下,嚴密的監視著。殊不料敵人另一個行動,不在地面,卻在半空。在城外河街上,還有幾幢樓房,在炮火里還存留著一部分。突然的,在那破屋的樓窗里和屋頂上,七八挺機槍向城牆上猛烈的注射著火流。兩三分鐘后,隨著又是下雨一般的,向城上拋著手榴彈。在水星樓偏東的城牆,不過一丈多高,臨時補修的城牆垛子,又被敵人炮火轟坍了。
因之,那裡我們的一小部分守軍,完全都殉職了。那外邊房屋上的敵人,倒反是成了以高臨下的姿勢。不但正面的我軍穩立不住,就是東西兩頭布置的機槍,也反受到威脅。就在這稍一頓挫的空隙里,敵人用著密集的部隊,由那城腳的傾斜廢土堆上,有一百多人,蜂擁而上。他們到了城牆上,那外邊的敵人機槍,就不能向正面射擊,改為分向左右,射擊我們兩面城牆攔截的部隊,開始和登城的敵人開路。張照普看到,覺得形勢過分逆轉。親自督率著西部的兩挺機關槍,對水星樓廢址,猛烈射擊,一面在電話里告訴在東部督率兩挺機槍的排長,把槍口也封住了水星樓。於是敵人在原來兩個機槍的槍口中間,約莫佔有一條一百公尺的城牆,卻不能兩面伸張。城牆裡面,還有一丈多高,有二三十個冒險的敵人跳了下去,那裡是一條窄狹的巷子。在巷子兩頭,我們已早有弟兄預先跳下攔阻。趁他們立腳未定,兩三顆手榴彈丟過去,就把他們全數炸倒。在城牆上的敵人躊躇著就不敢跳。不過在城上水星樓廢址的附近,有兩座小碉堡,還沒有讓炮火轟毀,位置就正在這一百公尺的一條空當內。敵人利用著這兩座小碉堡,作了前進的據點,把機槍放在碉堡里,分著左右向我軍射擊。
這樣,攔住了我軍不得進步。他城外的部隊,就借了這兩個碉堡掩護,繼續的登城。張照普看到東西這四挺機槍,確實能把敵人擋住,這一百尺的城牆,很可能作一個陷阱。這就在電話里調動一排人,在水星樓城裡高大房屋的屋頂上,架起輕機槍兩挺,向那百公尺的城牆上掃射。原來這幢高大民房,是半西式的兩層樓,距離著水星樓,不到二百公尺。面前除了矮小的民屋,就是炮彈轟毀了的廢墟。除禿立著的幾根電線杆,並沒有什麼擋住視線。這一排人在半小時內,就齊全的登了房頂。借著屋脊當了掩蔽,用步槍和機槍對著城牆上的人射擊。敵人雖是登了城,卻是伸不得頭。除了藏在碉堡里而外,其餘便是臨時堆著城磚兩疊,把身子平卧在城磚下面。我軍有了城牆兩頭的機槍,截住敵人發展,現在屋頂上兩挺機槍又監視著敵人的活動。在那小小一段城牆上的敵人,這就限制動轉不得。敵人看了正面不行,西路也不行,就分了一股敵人,順著河街向大東門竄擾。因為越向東走,城牆越低,他們打算由低處的城牆爬上城來和水星樓上的敵軍合流。當他們想竄擾到仁智橋的時候,卻和我們的攔截部隊遭遇著了。原來團長杜鼎,在西面親來截堵敵人的時候,就調了第一營第二連連長宋家和,帶一排人由大東門城牆上搶出,順著河街,反向西走。不到半里路,在最前面走的偵察隊,就發現了敵兵奔走過來。
宋連長得了報告,立刻將一班人分別隱伏,在街兩旁民房的矮牆裡。等到敵人迫近到二三十公尺的時候,他首先一個手榴彈拋去,作了開火的信號。大家一齊將手榴彈對準了街心拋去,敵人猛不提防,就有一半人倒地。其餘的人不敢向前,也分向兩旁民房裡門樓和牆角下掩蔽下去。因為雙方太形接近,步槍機槍,都不能使用,只是彼此把手榴彈互相拋擲。宋家和怕這樣相持過久,會妨害了正面水星樓的戰鬥。就挑選了四名弟兄,爬上民房的屋頂,繞到敵人後面,在屋檐上,將手榴彈由上向下側擲過去。敵人根本地形不熟,見前後都有手榴彈擲來,顧慮到會全部被殲。一股人只剩得二三十個了,就向後退去。恰好由這裡退出去,是一條窄巷,兩邊是房屋夾立著,並沒有疏散展開的餘地。我軍先用手榴彈跟著丟了一二十顆,然後大家一陣喊殺,衝鋒了上去,就在這巷子里,施行了名副其實的巷戰。敵人在短兵相接的時候,已不上十個人。我軍人數,一向占著劣勢的情況下,這次卻占著優勢。大家勇氣十倍,舉起槍尖,一陣狂刺,敵人只有兩三個回合,又倒了過半數。只剩三個人,轉身拚命的向後跑。宋家和連長,身上帶有四枚手榴彈,他單獨的一人先追上去,始終和敵人只有三十公尺的距離,只兩顆手榴彈,就把最後三個人解決。這一仗,算是將敵人全殲滅。在街面上收集,卻得了輕機槍三挺,步槍十四枝,街巷裡遺棄的敵屍,共有三十多具。宋家和集合著自己弟兄檢點一番,只陣亡了兩人,另外五人受傷,就派了一名傳令兵,向大東門友軍聯絡,請把傷兵抬下去。自己依然帶著全排人搜索前進。這河街北邊是城牆腳,南邊是江岸碼頭,各派了一名偵探兵前去搜索。
這時,已到了下午五點鐘,聽聽水星樓的槍聲爆炸聲,已不是那樣猛烈。燃燒著房子的火光,也挫了下去,只有一片紫色的煙,在晚風中卷著怒濤上沖。向城牆這邊搜索的偵探兵,名叫徐標,他一人蛇行蛙躍前進。將到水星樓,在昏昏的曙光里,看到十幾名敵兵,在矮的城牆建築臨時工事。他於是伏在地下,慢慢的在廢墟的殘石階下,爬行前去。逼近到二十多公尺的時候,拿起一枚手榴彈,看準了敵人丟去。一彈開花,他就在這哄咚響聲中,趕快轉身狂奔了幾十公尺,閃在倒下來的城磚下,偷著張望著。城上只站有三個人了,他覺得這不難對付,就把軍帽取下,放在石頭上。立刻順了磚堆一跑,繞到敵後,悄悄的爬上城基。這裡還有兩個散兵坑,他溜進一個坑裡,見兩個敵兵,對了自己那頂帽子藏在城堞後面用步槍射擊。最後一個敵兵,卻伏在城牆上觀望,腳跟正對了自己的臉,相隔不到十公尺。他心裡一想,這一下子可以逮個活的。於是悄悄的爬上前,只到三四公尺的時候,突然一跳上前,用盡平生之力,將敵人的頸脖捏住,另一隻手抓了一把土,向敵人鼻子里口裡亂塞,讓他喊叫不出來。那敵兵並無防備,也就沒有抵抗。徐標見他已經半死,抬起身,正想把他拖下城來。究竟這敵人一陣手腳掙扎,發出了地面磚土磨擦聲響。前面相隔三十公尺的兩個敵兵,回頭一看,便也跳著轉過身來。徐標料知活捉不成,拿起放在手邊的槍,倒立著刺刀,對準敵人胸膛,一刀刺死。自己原是跪在地上的,這就卧倒在地上,對另兩名敵兵,連發兩槍。那兩名敵兵,原是臉朝外的,等他掉轉身來,徐標已把面前敵人刺死。他還不知同伴死活,不敢開槍,正想跑上來肉搏。徐標接連兩槍,就見二人應聲而倒。他心想,活該,撈他三枝步槍也是好的。就走近這兩個敵人,要想收起槍枝。不想先倒的一個敵人,雖然中彈,卻還沒死。倒在地上睜著兩眼,見徐標走到身邊。出其不意,把槍上刺刀向徐標胸前倒刺過來,徐標一閃,膀子上卻截通了,身子也向後一倒。那敵人見徐標倒了,跳起來,就向前去按住他。他的神智,還是清楚的,不肯讓敵人按住,也跳了起來。這時,兩人手上都沒有了槍,彼此都想抱住對方丟下城去。結果,四隻手將兩人糾住一團,在城上亂滾。在徐標後面民房屋頂上,也有個偵探兵,對徐標的行為看得十分清楚。因為急忙中找不著一個掩蔽地方,溜下屋來就沒有走。而且原先看他很是得手,也不願上前,徒然驚動敵人。後來見他和敵人在城上亂滾,就不顧一切,跳下破屋,飛步奔上城牆,他由原地點到這裡,總有一百公尺。等他跑到徐標面前時,卻渾身是血,僵卧在城牆上,沒有了一點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