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浮山麓摸索著

第六章 太浮山麓摸索著

第六章太浮山麓摸索著

常德的西北角,正好和其他幾面相反,不斷的田畝中間,擁起些像民屋高低的丘陵,丘陵中間,夾雜田地。這些丘陵,多半長著蓬勃的松樹,正是理想中的防禦陣地。這些地方都隨著地形作好了散兵壕和機槍掩體。在這丘陵遠處,松樹林頭上擁出了太浮山的影子,程堅忍道:「你看了這些工事作何感想?」李參謀道:「自然是盡了我們的人事,只是要把我們虎賁完全放在這些工事里才能發生作用,可是我們又得把更多的兵力守著城區,其次是彈藥方面,我也有點顧慮。」程堅忍道:「這個我也有同感,不過我們能夠和友軍取得完善的聯絡,這些既設陣地,充分的供給友軍利用,我們的力量就可以集中起來。」他兩人討論著戰事,王彪沒有插嘴的機會,他輕鬆的挑著那一肩行李,扁擔一閃一閃,腳上草鞋踏著路面泥漿,嘖喳嘖喳有聲。

兩種動作,湊成了拍子,他口裡又在哼著小曲。大家在吃飽了喝足了情形之下,這段路走得很快。由常德到高橋是公路,自出高橋鎮以後,便走的石板小路。路上偶然碰到一二群狼狽的難民,卻很清靜。又走了七八里路,兩架偵察地形的敵機,卻迎面的飛了來,三個人都穿的是軍衣,不能不避,便立刻避到小山上的松樹林子里去。等著敵機走了,才開始向前。恰是作怪,一批敵機走了第二批又來。它們飛得極低,有時竟可以碰到路邊的大樹梢上,只好隨時找了掩蔽所在又躲下去。這樣的走一截路,躲避一陣子,耽誤時間不少。而越向前來,敵機的盤旋偵察,卻也始終不斷。經過幾處小村鎮,為了炮火轟響,敵機擾亂,很少看到鄉民出頭。聽聽槍炮聲也就在當面。而看看前面時,那太浮山黑巍巍在寒雨濕煙的半空里擋著,又分明攔住了敵人的來路。雖然越走向前槍炮聲越清楚,可是大家在丘陵叢中鑽著走,對於這種地形,卻也有過幾分把握。

到了龍王廟這裡,是本部和友軍相連的一個地界,那裡有友軍一班人警戒著。不過這小鎮市上十來戶人家寂寞得像死去了一樣,大家也沒有吃喝,在人家屋檐下,坐著稍微休息了一下,和站在路頭的班長說了幾句話,繼續的向前走。一路還看到友軍的警戒哨,有的站在常綠樹的樹蔭下,有的站在人家屋角下,都挺立著身子,向前注視著。可是相反的,背著炮聲向這邊逃離過來的老百姓,又多了起來,他們在泥漿地里,七顛八倒的走著,眼光卻不住四周亂看,有時也回頭向後面看看。又走了一二十里,逃難的百姓,已經是慢慢稀少著,最後便一個人也看不到,包括士兵在內。眼睛里是這樣清靜,耳朵里卻反是顯著熱鬧,不但是炮聲十分沉著,就是那機槍聲,也十分清楚。

同行三人,也就不免情緒緊張些,程李二人的緊張,是這樣的情形,不知友軍在前面是怎樣作戰,這與取得聯絡的任務,是很有關係的。王彪的緊張,卻是肚子又有點餓了。看看經過的村莊人家,門戶都關閉得普遍,恐怕再沒有第二個韓國龍。陰雨的冬天,天黑得格外早,眼望了前面村莊樹木,已有點模糊。在泥漿路上,走了好幾十里,風雨又片刻不停的向身上扑打著,走路也越發見到了艱難。王彪在後面走著,首先叫起來道:「好了,好了,前面已是盤龍橋了。兩山中間前面一堆屋脊就是。」大家又提起了一口勁,加緊著腳步向前。到了街口上,遇到了一個哨兵,程堅忍就搶步向前,問他道:「我是五十七師的參謀,師長命令我們到這裡來和貴軍軍部謀取聯絡。」士兵道:「軍部不在這裡。」程堅忍道:「軍部不在這裡,師部在這裡了!」兵士臉上帶了點苦笑,答道:「師部也不在這裡。」程堅忍失聲的說了句糟糕,李參謀也就走向面前問道:「師部在哪裡呢?」士兵道:「師部昨天在這裡的,詳細情形,請去問我們的官長。」程李二人對望著一下,心想,在風雨里跑了幾十華里路,不想到了這裡卻撲一個空。李參謀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若不找出一點頭緒來,怎麼去復命?我們到街上去,找著他們一個官長,再作商量罷。」於是就煩那個士兵,引他進了街口。

這時天色已經昏黑下來,鎮市上是什麼情形,已經看不出來。在人家門縫中,露出了幾條燈火的火線,那士兵在黑沉沉的屋檐下,和另一個士兵說了幾句話,他自走去,隨著光線的地方,開了兩扇門,露出燈光來。有人叫著請向這裡來。大家走過去,也是一所店堂,桌椅都搬開,地上面架著許多木柴棍子,放著一把火,一大群兵圍了火焰在地面上坐著向火。程李二人進來時,有一位連長迎上來招待,就搬了兩條板凳來,讓程李二人坐下。程堅忍說明來意。他道:「軍部現在在那裡,我們不大清楚,師部在這裡西南角下,大概相去有七八里路,參謀要去的話,我可以派一名弟兄引著去。」李參謀道:「事不宜遲,說走就走,到了夜深更是討厭。」說著話,已站著起來。那連長自也知道他們任務重大,沒有敢再行耽誤,就派了一名士兵,打著一隻火把,引著三人走路。在黑夜裡他們高一腳低一腳,也只好跟了那火把走,什麼方向,什麼地形,也都分辨不出來,摸索了兩個來鐘頭,才到了師部所在地。

在火把光里看到了一叢枯林下,有一幢村屋,那打火引路的士兵,先過去和門口的衛兵,說明了一切,然後引著他們走進那庄屋。王彪放下行李擔子,先在門洞子里草堆上坐著休息。程李兩位卻被一位勤務兵,引到後進屋子裡來。堂屋正中桌上放了一盞燈,在屋檐風下,搖搖撼撼的閃動,另有兩條板凳斜放在屋子角上,此外是一無所有。兩個人站在堂屋裡正躊躇著,勤務引了一位官長,走出來,他自說是參謀主任,勤務再搬了一條板凳,湊著那條板凳圍了三方桌子,讓賓主坐下。程李二人告訴了來意,參謀主任便道:「能和貴師密切取得聯絡,自是我們十分歡迎的。不過我們軍部現時的確在什麼地方,我們也難說,下午所得的消息我們知道軍部正向陬市移動。」程李二人是抱住桌子角坐的,聽了這話,不由得愕然一下彼此看著打了個照面。李參謀道:「那末,貴師前方的情形怎樣?」參謀主任的臉上,略微表示了一點不安的樣子,在衣袋裡掏出一張地圖來,放在桌上,但他並沒有把地圖打開來,只把手來按住,因微微皺了眉道:「今天下午的情形確是不大好,剛才所得的情報,敵人已於今晚八時,攻到了太浮山麓的齊陽橋,現在又有了兩小時,大概到了浮海坪了。」程堅忍問道:「這樣快?」他說這話時,兩手按住了桌沿,身子微微向上一起。李參謀道:「那簡直是攻到常德的大門了,我們……」程堅忍怕他把話說得過份切實點,那也不是作客人的態度,便向他以目示意。李參謀把語句拖得很長,沒有把話說完,然後改了字句道:「我們自然料到會有一場苦戰,但不知道貴部配備的情形怎麼樣?」

那參謀主任又在衣袋裡取出一張配備地圖,在燈下指示著告訴兩人。這時那炮聲槍聲響得非常的猛烈,他匆匆的指著地圖說了一遍,又問了一些的情形,便道:「我所知道的是敝部傷亡字數很大,以後演變情形,兄弟自可隨時奉告。沿路辛苦,且先請去休息休息。」說著就告訴站在旁邊的勤務,把客人引到前進屋子裡,和吳參謀談話。程李二人因他們正在指揮作戰,未便要求見師長,也未便多纏住他,暫時告別,到前屋子裡來見那吳參謀,這是一間民房,倒有一張木床放著,旁邊一張方桌,放了燈和茶壺,牆角上堆了一堆木柴,也正燒著火。這屋子裡倒是相當暖和,二人脫下被雨打濕透了的棉大衣,用舊木椅子背掛著,遠遠的向火烘烤。那吳參謀也就隨著進來了,客氣的說了兩句沒什麼可招待的,請原諒,勤務搬了兩張長凳進來,三人在床上凳上坐下。那火邊下放了一把大瓦壺,水正燒得熱氣直冒。吳參謀提了瓦壺,將桌上的粗飯碗,向客人進了一遍白開水。李參謀取出紙煙來,和吳程二人分享著,又開始談話,問些這裡的情形。這吳參謀所說,卻和參謀主任說的,有一半不同,程李兩人倒問得沒有了頭緒。李參謀掏出掛表來一看,已是十二點鐘,便叫王彪把行李拿了進來。

吳參謀問道:「兩位還打算睡覺嗎?」就在這時一陣很清楚的機關槍聲,拍拍拍拍的如潮湧起。程堅忍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天不亮就走起,直走到現時方才停腳,天上是風和雨,地下是水和泥,走了個精疲力盡,非睡一下子不可。」吳參謀道:「我勸兩位,還是不要睡的好,我們和敵人不會相隔到三十里,這裡前面是浮海坪。」程堅忍道:「浮海坪怎麼樣了?」他微笑道:「不怎麼樣,反正是很緊張的吧!」程堅忍道:「不睡也好,我們坐著烤火罷。」大家互相看了一下,也沒有再說什麼,只好搬了凳子來向著火坐,吳參謀自也來相陪,夜靜了,那槍炮聲,一陣密似一陣,只管送進耳朵來,程李二人問起情形來時,吳參謀只是含糊的答著,他和李參謀是同鄉,操著廣東話,只說些鄉情。不過夜空里卻沒有那麼悠閑,槍炮聲的猛烈依舊有增無減,約莫有了四點半鐘,吳參謀離開了這屋子兩回。最後一次進來,他笑道:「二位還是回常德去的好,稍遲恐怕路上不好走。」李參謀道:「你們師部呢?」他道:「大概也要移動。」他這樣說時,程李二人聽到屋子外面,有忙亂的腳步聲,似乎士兵們已在移動了。那勤務王彪,也就站到房門外睜了兩隻眼。程堅忍淡淡的笑道:「不要發獃,把扁擔找了來,挑著行李走罷。」那吳參謀自己已去收拾東西,也顧不著客人。由常德來的三位客人,就在這座庄屋的人慌影亂中,走出了大門。這一帶地方,李參謀為了視察外圍監督建築工事,前後來過四五回,對於道路,是相當熟悉。這時天色慢慢發亮,已看出了四周的形式,便唉一聲道:「昨晚上摸了幾點鐘,不想是我們走向了東南,快到石板灘了。」程堅忍也向四周一看,那由西北角擁起來的太浮山高高低低,重疊向東南移,山上的松林,在寒雨里洗刷得乾乾淨淨,綠了半邊天。他望著吹了口氣道:「守土的人如不努力,如此錦繡江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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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文庫:虎賁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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