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過去的自己
凌莫寒並沒有為難她,只是大部分時間,他都盯著她的臉看,好像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似的。……
這一天,天氣宜人,御花園的花花朵朵競相綻放,柔和的陽光射來,給人帶來陣陣溫暖。
御花園內,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凌莫寒坐在石桌旁,身旁站著一堆太監和侍衛,郁心則小心翼翼的將葯呈到他的身前。
此時的凌莫寒身體虛弱,面上卻古井無波,什麼都未表現出來,身為皇帝,即使他難過悲傷,也要時刻表現出威嚴的模樣。
他看向郁心,緩緩道,「心喻,這葯太苦,朕喝不習慣。」
郁心道,「那下次,草民將葯做成藥丸,再給皇上呈上來。」
他問道,「那這次的呢?」
郁心抿了抿唇,「草民讓人帶些蜜棗來。」
他微微搖頭,「不必了。」
郁心疑惑,「那……您是要直接喝嗎?」
他看著她淡淡的笑了,「心喻大夫,你能喂朕喝葯嗎?」
郁心,「……」
您是小孩子嗎?還要人喂!
但她還是點頭了,「草民遵命。」
隨後,她來到他身旁,拿起葯碗,小勺子在碗里輕輕攪了攪,舀起一勺藥,便遞向他。
凌莫寒看著她的眼睛,似乎透過她,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女子,他張開嘴,將那勺藥喝了下去,入口雖苦,但傳達的心意,卻是甜的。
或許,根本不需要蜜棗,只需要心喻大夫這張臉就夠了。
郁心一勺一勺的喂他,只是忽然,她看到他的眼眶紅了,轉瞬間,一滴滾燙的淚水跌了下來,砸在了她的手背。
凌莫寒他,竟然落淚了……
見狀,郁心連忙將葯碗放到一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草民可是哪裡做錯了?惹得皇上不開心?」
意識到不對,他立即收了所有情緒,「你起來。」
「草民不敢起。」
「剛剛的那些,跟你沒關係。」他的神色淡然縹緲,「朕不怪你。」
聽到這句話,郁心才敢站起,而這時,他已經恢復如常,眼裡絲毫沒有落淚的痕迹,只有手背的那一點濕濕的淚痕提示著她,他還愛著她。
他輕輕笑了,如清風拂過,「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是吧。」
郁心沉悶的嗯了一聲,「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或許,這就是帝王的悲哀吧,一國領袖,不能擁有負面的情緒,不能示弱,只能永遠扮演一個永遠充滿威儀的人。
這一點,倒是和瑜哥哥很像,一輩子不能做自己。
這時,陳公公來報,「主子,欽天監的人來了。」
凌莫寒道,「讓他進來。」
隨後,一個一身深藍色官服的官員走了過來,他朝凌莫寒彎身行禮,「臣欽天監主簿陳敏,參見皇上。」
凌莫寒看著他道,「朕要你觀的天象,最近可有進展?」
陳敏無奈回道,「回皇上,近三年,大概率是沒有流星雨。」
聞言,凌莫寒恍了一下,還是沒有嗎?
他一直記得,多年前的那天,他和星兒一起在許願樹前許願,他說,他希望能來一場流星雨,結果那天,真的來了一場盛大的流星雨,那一晚,他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星兒也在,大家一起看著流星,歡聲笑語不斷,有著前所未有的快樂,現在回想,依然令他心頭一暖……
只是自那之後,再也沒有流星雨了,曾經在身旁的人,也不在了。
這一刻,凌莫寒明明沒有任何情緒,郁心卻從他眼裡看到了無盡的悲傷,那瀰漫的,令人喘不過氣的哀傷,令她的心臟猛地一揪。
他是想看流星雨,還是想在流星雨下,懷念曾經的人?
這一日,郁心過的有些沉重,雖然,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但是對凌莫寒來說,寒星兒卻並不是過去,他無時不刻都在想念她,追尋著她從前的足跡,對他來說,寒星兒永遠不會留在過去,她存在於他的現在,甚至還會充滿他的未來……
郁心不斷的想,要不要滿足他的心愿,給他一場夢幻的流星雨?
反正對她來說,也不過是順手拈來的事。
她笑了笑,等到合適的時機,就帶他再看一場流星雨吧。
想到這裡,她沉悶的心情一掃而光,腳步也輕盈了許多。
她一路走出宮門,再回到藥店,結果她發現,原本該宋玉修坐堂,今天,他竟然不在?
郁心看向店裡的小夥計,「師兄呢?他怎麼不在?」
聞言,正在店內忙活抓藥的小夥計抬起頭來,笑道,「先生被林子皓,林少將軍叫去了觀文閣,說是看看比賽,陶冶情操。」
聞言,郁心的臉一下搭了下來,陶冶情操個屁啊,林子皓去觀文閣從來就沒幹過好事,算算日子,好像今天……
她掰著指頭努力回想著,好像……今天,是她被林子皓羞辱的那天吧,林子皓的小丫頭藍小婉跟她比試繪畫,結果把她狠狠羞辱了一頓,讓她淪為京城人人皆知的草包!
想到這裡,郁心的拳頭一下捏緊。
而這時,小夥計又道,「先生說,您要是想去,可以去觀文閣找他,他倒是很期待心喻公子的到來。」
聽此,郁心的怒火一下炸開,臉也黑到了極致,這個混蛋師兄,感情他當初也在觀文閣,他不僅在,還眼睜睜的看著她被羞辱啊!
郁心抬腳就往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跺腳,混蛋!混蛋!
別以為你以前過的苦,我就原諒你了,混蛋!
一路走到觀文閣,郁心也有些泄氣,現實世界里的宋玉修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內心早就冰冷了,他就算看到一百個郁心被羞辱,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跟他有什麼關係?他不過是一個看客,再說了,林子皓是他救命恩人,是他的好哥們,他哪能拆自己兄弟的台?
懷著無奈的心情,郁心走進了觀文閣,而這時,藍小婉已經和這個世界的『郁心』開始比試了。
郁心在大廳巡視了一圈,找到了他們所在的地方,便直接走了過去。
大概是她來的太晚,她剛走到地方,比試就結束了,裁判拿著兩幅畫給眾人觀看,藍小婉的畫清新雋秀,景色栩栩如生,嫩綠的竹林,清澈的小溪,美得讓人忍不住讚歎,『郁心』的畫則特別混亂,畫的根本就讓人看不懂,黑乎乎的一團,好像是黑夜吧,裡面站了一群人,身上都紅撲撲的,好像是血,又好像是火……她畫的,大概是亂葬崗吧。
兩幅畫的高下立判,藍小婉完勝,『郁心』完敗!
裁判看著『郁心』的畫,表情甚是乏累,這孩子,大概才剛剛入門吧,畫技居然這麼差。
這時,林子皓走到『郁心』的面前,表情里滿是嫌棄,「喂,郁心,郁大小姐,你連個丫鬟都比不過,水平也太差了吧……嘖嘖嘖,有你這樣的未婚妻,我看我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羞辱她時,林子皓的表情充滿了得意,終於能好好出一口惡氣了,要不是她這個醜八怪,他能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嗎?全都怪她!丑,就是她的罪過!
他說完,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看向『郁心』時,表情也儘是鄙夷。
「身為大小姐,長的丑就算了,琴棋書畫還那麼差,這種人,簡直投錯了胎,配不上這個身份!」
「這叫啥,上樑不正下樑歪,她爹在外頭玩妓女,生下了一個雜種,老爹都這樣了,女兒能有什麼能耐?長的丑還沒志氣,真是丟人現眼!」
「誒,丫鬟都比不過,趁早回家的,別丟人了。」
「草包,滾出觀文閣吧,這裡沒人歡迎你!」
「草包,滾吧。」
「滾吧滾吧滾吧!切!醜八怪!」
在眾人的言語攻擊下,『郁心』低著頭,身體不斷的顫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沒想到,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對她挖陷阱,帶頭欺負她,從小到大,她受過的欺負過多了,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是今天,她再次被狠狠的傷到了……
自己畫的不好,就該被他們罵嗎?
為什麼要制定琴棋書畫這種標準?不學難道就是錯嗎?
這些東西,她根本就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學?家人都沒有苛求她學習這些,他們憑什麼罵她?
可是,她根本反駁不了啊,輸了就是輸了,不好就是不好,她丟臉了,她是草包,他們說得都對……
『郁心』捂著臉哭泣,心裡難受的快要死了,她該怎麼辦?她是要嫁給子皓的啊,連他都這樣羞辱她,她的未來,到底該何去何從?
遠處,站在人群里的郁心緊握著掌心,前世的情景再現,她又被人欺負了一遍,她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心情,彷徨,無助,孤獨,無望,沒人理解她,因為一幅畫就被如此謾罵,侮辱,實在是太可笑了。
現在想想,當時的她還真是年輕,什麼都不懂,像一張白紙一樣,被人欺負了都不懂反抗,只會哭,還真是傻啊……
這時,林子皓冷笑的看著『郁心』,「你輸了,按照約定,給小婉敬茶吧,記得,還要說一聲技不如人。」
他下巴仰著,簡直傲的不能再傲了,『郁心』苦澀茫然的看向他,面對他的咄咄逼人,內心再度受傷,兩包眼淚在眼裡噙著,兩隻眼睛腫的像小魚一般,有一瞬,她甚至不想再活下去,覺得自己活的好累。
連未婚夫都這樣對她,就算真的嫁給他,還不是一輩子凄涼無望?
很快,有侍者端著木盤走來,盤子上放著一杯酒,那杯酒,正是林子皓準備的。
林子皓接過酒,嗤笑的看著『郁心』,「來吧,給小婉敬酒吧。」
『郁心』卻不敢接,她好怕,怕的要死……
林子皓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這是你答應過的,不能耍賴!」
『郁心』拚命掙扎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敬酒!」
林子皓的手卻握的更緊了,令她如何都掙脫不得,他笑著看她,「瞧瞧你這副德行,哭的連鼻涕都出來了,這麼軟弱,怎麼配得上我林少將軍?」
他笑的開心,一旁站著的郁心卻看不下去了,她推開前面的人,直接站出來道,「林子皓,你有病吧,欺負自己未婚妻算什麼男人!」
與此同時,林子皓的手腕也被人握住,只是,握住他手腕的人,卻不是郁心。
郁心順著手臂向上望去,對視一汪清泉般的眸子,原來,那人是宋玉修。
此時此刻宋玉修面色嚴肅,對著林子皓道,「子皓,你今天做的有些過分了,換任何女人被這麼羞辱都會受不了,更何況她還是你的未婚妻!」
聞言,林子皓一下怒火衝天,他憤怒的甩開了宋玉修的手,氣憤道,「可惡,你們師兄弟居然聯起手來對付我!今天,這杯酒,她郁心不敬也要敬!就算鬧到皇上那,她也必須敬!」
這樣的林子皓,直接挑起了郁心的怒火,「自以為是的傢伙!」
她緊握著拳頭,走上前就打算揍他一頓,而這時,宋玉修卻攔在了她的身前,「師弟,不要衝動!」
郁心越過宋玉修看著林子皓,牙齒緊咬,恨意幾欲衝天,這個混蛋,果然,夢境里八十年的等待根本不夠,這種人就該關他一輩子,讓他直接在夢境里死去!
可惡!
宋玉修不知道她哪來的那麼大的恨意,因為恨意,她的眼睛紅彤彤的,著實讓他心疼,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不夠了解她,他抬起手捏緊她的肩膀,「師弟,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對,他怕她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郁心看著宋玉修,深吸了一口氣,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壓抑的聲音漸漸舒緩,「好,我聽師兄的。」
至少現在,師兄還是好的,他沒有當一個旁觀者,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欺負。
她頓了頓,腦子飛快的運轉,想著接下來該如何收場,想到她前世畫的那幅畫時,她的心緒一定,她當時的心情,她當時為什麼要畫那幅畫,那畫看起來像亂葬崗,但其實不是的……
這一刻,『郁心』抬頭,驚訝的看著那個白衣男子,他……他是在替她出頭嗎?她還以為……以為已經沒有人在意她了。
不過片刻,郁心的神色已經變了,恨意消彌,餘下的只是堅毅和冷靜,她在『郁心』的注目中,越過宋玉修,神情冷然的走向林子皓。
她走到林子皓的面前道,「林少將軍,你說,郁心郁小姐輸了,我看並不見得吧,郁小姐的畫並沒有輸,只是你們太笨,不懂她的畫。」
林子皓冷笑的看她,「心喻,你懂什麼?是個人都覺得郁心畫的不好,連裁判都否定了郁心,你憑什麼站出來指手畫腳?!」
郁心也冷笑著回他,「我不管裁判怎樣,我只問你,你說她畫的不好,可你能看懂她這幅畫的內涵嗎?你能看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嗎?」
林子皓皺著眉,「什麼鬼!她畫成那樣,能有什麼內涵?」
郁心雙手抱臂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不懂!這麼簡單的畫,你竟然看不懂,也太笨了!」
林子皓咬牙,「你!」
他瞬間炸毛,「你居然說我笨!」
郁心笑了,「不好意思,我已經說兩遍了,你就是笨。嗯,這是第三遍。」
她笑的開心,林子皓幾乎要被她氣炸了,他緊握拳頭,氣憤的看著她,「那你說,她畫的是什麼?要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就算你是玉修的師弟,我也會對你不客氣!」
「呵……」郁心冷笑,還不客氣,誰怕誰啊!
她轉身走向郁心,從她手中拿過那幅畫,她認真的打量了一番,這畫倒是跟她前世所畫的一模一樣,看來,這個造夢之術還真是神奇,一切都和前世那麼相似……連這個『郁心』,也跟她很像。
她在看畫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很無語的看著她。
「這男人還真是沒事找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就是,那草包的畫那麼難看,能有什麼內涵,再說了,亂葬崗能有什麼內涵,他難道還能讓這草包轉敗為勝不成?」
「嘿,咱們就等著看笑話吧,那傢伙長得怪好看,但其實就是個傻逼。」
郁心聽著他們的話,耳朵都快長繭了,全當是蒼蠅嗡嗡嗡算了。
她看向『郁心』,指著畫上的一個黑乎乎的人物道,「你說,這個人是誰。」
『郁心』吸了下鼻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看向她所指的地方,小聲道,「這個人,是林然,林將軍……」
聞言,林子皓的臉頰抽搐了起來,「這長得跟木棍的傢伙哪裡像我爹了?」
郁心白了他一眼,隨即指著另一個黑乎乎的人物道,「那這個人呢?」
『郁心』委屈道,「是我的父親,郁騫。」
說著,她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圍觀的眾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草包畫的可是兩個將軍啊,能說這畫畫的不好嗎?
林子皓也啞然了,她……她沒事畫這個幹嘛……再說了,他也不能說自己老爹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