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司瑤心情糟糕之極。
她今天遇到了一個瘋子,一個厲害且強大的瘋子。
這個瘋子有嚴重的臆想症,如果不是臆想,怎麼可能有人能在範圍式淺顯治癒中完美治癒戰鬥師的精神域?
活在夢裡嗎?
司瑤最開始堅定地認為,她碰到的只有一個瘋子。
緊接著,她想她可能碰到了一群瘋子。
她聽到有人說,多虧司瑤小姐,他得到了救贖。
那人道,萬萬沒想到,他竟與司瑤小姐的契合度那麼高,他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好吧,也不算是很普通,就是稍微有些強大的戰鬥師。
他被一群人強行帶去了聽雪亭,躲不開逃不掉反抗不得,當時他很絕望,只要司瑤小姐進行範圍式治癒,他已經臨近臨界點的精神域必然會承受不住而爆發。
他想,他會是鸞鳳國的罪人,殺人無數的罪孽者!
在他的痛苦絕望中,他聽到了司瑤小姐的治癒曲。
他雙眼紅血絲密布,他知道,他必須想辦法從聽雪亭離開,範圍式淺顯治癒那微不足道的舒緩只會讓他達到臨界點的精神域加速崩潰。
翩飛的白雪,是血的容器,可將殘忍的畫面無限放大,就好像一望無際的血水。
他有預感,這一日,他的雙手將沾滿鮮血。
然而……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那明明需要中、重度治癒才能治癒的精神域,卻直接被司瑤小姐以範圍式的淺顯治癒給治癒了。
司瑤:「……」呵。
當聽到這種言論時,她理所當然認為這又是一個瘋子。
不僅僅司瑤這麼認為,沒有經歷過聽雪亭事件的其他人聽到傳聞,也跟她擁有相同的想法。
大白天的,說什麼胡言亂語?
可是,緊接著……
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四個人……
甚至更多的人說出了相同言論,這些人均經歷過聽雪亭的治癒。
一個人說是謊言,但是當無數人說起呢?
那一刻,眾人恍然明白,這不是胡言亂語,而是真實。
司瑤雙瞳瞠大,瞳孔距離收縮。
她作為治癒師,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可能,也不現實。
在她的認知中,中度治癒需要身體碰觸,最簡潔有效的碰觸方式為額頭抵著額頭,額頭是最接近彼此精神域的地方。
當然,對部分人來說,額頭與額頭的接觸似乎過於親密,也能選擇手牽手,又或者碰觸對方的髮絲、指甲蓋等等地方……
碰觸的地方越多,效果越好。
可是,按照謠傳,竟然真的有治癒師能夠不需要肢體接觸,為戰鬥師進行有效治癒?
天方夜譚。
明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確確實實發生了,還發生在了她的眼前,雖然她當時一無所知。
現如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她所為,這一切榮耀都被灌在了她的名上。
不對……
哪裡不對。
司瑤細想,總感覺她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回憶著他人的言語思考,忽然,她終於知道她忽略的問題。
這一場治癒,僅僅是為一些請不起治癒師的普通人所進行的範圍式淺顯治癒。
按照那些人的謠傳,為什麼在這一場主要為普通人進行的治癒當中會出現那麼多的戰鬥師?
甚至有好幾位戰鬥師說,當時他們的精神紊亂達到了臨界點。
假如沒有那位神秘治癒師出現,後果會怎樣?
將不堪設想。
司瑤身體搖晃了,一旁侍女連忙攙扶住她,憂心忡忡:「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司瑤額頭冒出細密冷汗,她搖搖頭,不願再去回想這件事,然而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之前的種種細節。
悠揚的樂音夾雜著風雪吹動時的颯颯聲響,一個個精神域爆發失去理智的戰鬥師、全無抵抗力的普通人、驚慌的尖叫、憤怒的吼叫、無助的求饒、撕破空氣的悲鳴、溫熱的血、逐漸空洞的雙眼、以及慢慢失去溫度的一具具身軀……
各種假設在腦海中成型,冰寒刺骨的寒意瀰漫全身,讓她感到窒息痛苦。
如果沒有那位神秘治癒師,她會成為一代罪人。
她將會成為一場血腥屠戮的罪魁禍首。
-
再一次相遇,讓沈煙猝不及防。
沈煙恨秋淵,同時也深愛著他。
秋淵獨佔欲強、偏執、暴戾,為了一己私慾可以泯滅良心……不,這種說法是對良心這個詞語的污衊,這個男人沒有心。
天越來越冷了,枝葉上被風吹起的雪拍打在他的身上、臉上,讓他感到陣陣疼痛。
這一年,秋淵十四歲。
此時的他還沒長開,不像前世一樣高大,也不像前世一般壓迫感十足,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人窒息。
沈煙咬住嘴唇,他的力道有些重,唇瓣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
他沒再猶豫,打算逃離這裡,他由衷希望,秋淵不要追上。
因過於緊張,他的呼吸急促,邁步的雙腿有些發抖。
一道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你是誰?」
沈煙瞳孔急劇收縮,秋淵無聲無息地追上了他。
沈煙疾行的腳步頓住,秋淵擋在他面前,頭微揚,與他雙瞳對視。
與前世成年的秋淵相比,現在還沒長開的秋淵看起來很清秀,然而他的表情,他的眉眼卻讓他看起來兇殘狠厲。
前世,沈煙與秋淵糾纏在一起,但是他對秋淵的過去所知卻很少。
現在看來,秋淵的脾氣從一開始就很糟糕。
秋淵:「你是誰?」他頓了下,細長的雙瞳微眯,「不要讓我重複第三次。」
秋淵雙瞳與沈煙對視,如墨的雙瞳似是要將他看穿。
沈煙:「……路過的人。」
秋淵眼中暴戾加深,他看著他的目光冰寒刺骨。
沈煙眉頭微皺,向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兩人之間一片靜默,這一股沉寂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沈煙感到不安。
秋淵又向沈煙邁出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明明秋淵的身高比他矮近一個頭,氣勢卻非常強勢。
秋淵:「那麼,作為一個路過的人,你告訴我,你的治療術源自於何處?」
沈煙全身冷汗涔涔,他腦中千迴百轉,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作答。
秋淵又道:「只有祭司與神官才擁有治療術,你又是如何得到治療術的?」他說著,握住了沈煙左手手腕。
沈煙垂頭看著秋淵握住的地方,他試圖掙脫,秋淵手上的力道加重,讓沈煙感到手腕上傳來陣陣灼痛。
秋淵的力道很大,因疼痛,沈煙面色蒼白,前世,在成為神官后他就儘可能地保護好自己。
普通人的病痛,可以依靠醫師,問診看病,吃藥,過不久后或許會痊癒。
而祭司與神官在獲取到治療術后體質改變,普通的葯對他們再無作用,只能依靠比自身更強大的神官的治療術,又或者自己硬抗。
沈煙在成為神官時,他的治療術便遠遠超越了老祭司,如果他傷病,沒人能為他治療。
神官的治療術很強,可斷肢再生,只要還留下一口氣就能治療。
在沈煙成為神官后,一旦受致命傷,沒人能為他治療,他會真的死。
所以,他總是小心翼翼,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尤其在神殿時。
前世就發生過很尷尬的事情,那時沈煙已是神官。
當時他不慎受傷,新帝秋淵陛下命老祭司為他施展治療術。
其實,當時沈煙只是手臂上受了點皮肉傷而已,並不需要用到治療術,不過既然陛下請求,老祭司自然不會拒絕。
那時,沈煙拒絕老祭司的治療,不過沒人聽他的。
老祭司凝聚大量的治療光團,沈煙手臂上真的只能算是很小的傷口,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傷口,老祭司的治療術卻無能為力。
當時老祭司很尷尬,沈煙也感覺很尷尬。
室內維持了半晌靜默,老祭司凝聚的治療光團始終無法融入到他受傷的手臂。
太尷尬了。
那之後他更是不輕易讓自己受傷,唯恐秋淵再次請老祭司為他治療。
沈煙皺眉:「放開我。」
秋淵:「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沈煙:「不是,你先放開我。」
秋淵不僅沒有放開,反而再次加大力道。
沈煙額頭上的冷汗順著他臉頰低落,手腕上的力道似是要將他的手骨捏斷,他終是沒忍住呼了一聲疼,幾乎是下一刻,秋淵鬆了手。
沈煙皮膚白皙,這就顯得手腕上一圈青紫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沈煙很疼,更多的是意外。
在過去,他曾經對他無數次的喊疼,求他放開他,然而無論多少次,他卻從未放開過。
這一次,他只是沒忍住疼痛,喊了一聲疼,他卻鬆了手?
沈煙很意外,不過這並不重要,他現在不想與秋淵有任何牽扯。
沈煙想隨便找個理由敷衍秋淵,還不等他找出理由,秋淵就握住了他另一隻手腕。
沈煙:「……」
秋淵道:「我會帶你去神殿。」
沈煙:「我不去。」
秋淵:「由不得你。」
沈煙:「你真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秋淵。
秋淵:「我必須弄清楚,你為什麼擁有治療術。。」
沈煙看著秋淵,一時竟無言以對。
只有祭司與神官才擁有治療術,秋淵作為皇子,他要弄清楚他治療術的來源無可厚非。
但是,依照沈煙對秋淵的了解,他知道,借口,這都是借口。
秋淵冷漠,他對這個國家漠不關心,前世會繼任陛下也只為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但是他無法反駁秋淵。
在短暫的沉默后,沈煙試圖再掙扎一番:「我是戰鬥師。」
秋淵:「呵。」他表情冰冷,並沒有笑,只是冷冷地發出了嘲諷的笑音,彷彿是在諷刺沈煙的荒謬借口。
沈煙:「我真的是戰鬥師。」
秋淵定定地看著沈煙,這回連回應都沒了。
沈煙:「戰鬥師的異能各式各樣,我的異能是治療術,這是異能之中的一種。」
秋淵:「我應該信?」
沈煙:「除此之外,還能有別的解釋?」
秋淵微仰頭,與沈煙雙瞳對視,似乎只是在看他,又像是想從他眼中看到些什麼。
兩歲的年齡差距,完美體現在了兩人的身高上,現在的秋淵比沈煙矮了太多,秋淵要仰頭才能看到沈煙的雙瞳。
秋淵表面上不漏痕迹,心下認為這不對。
秋淵認為,他不應該這麼矮,這個被他握住手腕的少年,他應該要比他矮至少一個頭才對——
荒謬。
秋淵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荒謬,他全然不知這是哪裡來的錯覺。
秋淵握著沈煙的手腕,邁開步子,朝著山下而行。
一股無力感從沈煙心頭蔓延,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沈煙試圖改變秋淵的想法,卻不知從何下手。
難道,他就這樣一路跟著秋淵進入神殿?
進入神殿,之後去見老祭司?
傳聞,祭司可以看透世間一切,從某種說法而言,這種說法並沒有錯,可是也是有錯的。
足夠強大的祭司確實能夠做到,他們的雙眼能夠穿過時空看透前塵,望穿未來,對他們而言沒有秘密可言。不過,目前為止,鸞鳳國還沒有這種祭司出現。
前世,沈煙是鸞鳳國第十九任祭司,被稱之為歷任祭司中最強祭司,不過,哪怕是他也沒有辦法做到這一步。
身為第十八任祭司的老祭司,與前十七位祭司相比在伯仲之間,他能看到普通人過往未來,卻絕對看不到沈煙的未來。
但是,萬一呢?
祭司的感應敏銳,神會給予提示。
早晚有一天,沈煙會想見老祭司,也必然要見他,但並不是現在。
沈煙萬萬沒想到,他還沒想到如何避開老祭司的預言,他就要先被秋淵帶去神殿了。
沈煙被秋淵拉著前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他問:「可以不帶我去神殿嗎?」
當他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應該問這個問題的。
在秋淵認為他擁有治療術后,他怎麼可能會放開他?
果然,秋淵沒有搭理他,他的步伐沒有任何停頓。
秋淵作為戰鬥師,他的體質遠遠強於沈煙,山路崎嶇,沈煙一個不穩,跌了一下,又被一旁尖銳的巨石碰撞,腿上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
秋淵腳步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在沈煙意外的目光中,秋淵蹲下身,他讓沈煙坐下,沈煙頓了一下,緩緩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秋淵脫下他的鞋子,將他的褲腿挽起,露出小腿處一片撞擊后形成的黑紫。
沈煙看著小腿上的痕迹,想到了前世。
前世,秋淵殺了清沐,那時他獨自一人跑出神殿,爬上青松山。
那時,秋淵連清沐的屍體也不肯交給他,他內心傷痛又絕望,大腦一片空白,心很疼,也很冷。
不知是刻意,還是不經意,他從山上滾下,氣息奄奄。沒人救得了他。
老祭司的治療術對他無用,他並沒死,那之後他身上的傷以緩慢的速度自我修復。
神官的體質很特別,說好,又不好,他們無法承受藥力,也無法被治療術比自己弱的神官治療,但是他們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卻極好,除了極少部分的毒、詛咒類無法吸收外,他們的身體能修復溶解所有外傷,直到不留絲毫痕迹。
後來,秋淵將青松山夷為平地。
沈煙得知這件事後,他對秋淵說,他喜歡什麼,你就要毀掉什麼。
那之後,青松山又被重新建立,從表面上看一切如常,然而,山卻不再是那山,水也不再是那水。
已經破壞的東西並不是修復重建便能重新建立的,哪怕外表再像。
秋淵的手碰觸沈煙小腿上黑紫交錯的肌膚。
沈煙倒抽一口氣,額頭豆大的冷汗低落。
秋淵的手顫了下,他抬眸與沈煙目光相對:「你不是說,你的治療術是你的異能嗎?」
沈煙愣了下,他點頭。
秋淵:「來源於神殿的治療術無法用在己身,你的治療術是可以的,是嗎?」
沈煙:「……」不能,不可,他做不到。
在短暫的沉默后,沈煙道:「我的治療術也無法用在自己身上。」頓了下,他又補充:「這不是很正常嗎?許多戰鬥師的異能並無法對自己造成傷害,這是一個道理。」
秋淵:「……」
秋淵垂下眼眸,盯著沈煙腿上的青紫,就和沈煙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一樣,極為礙眼,讓他感到眼睛一陣灼痛。
秋淵將沈煙挽起的褲腳放下,沈煙眼見他還打算為自己穿上鞋子,他立刻從秋淵手上拿過鞋子,自己穿上。
忽然,秋淵道:「鸞鳳國所有人嚮往神殿,渴望見到祭司,而你卻懼怕神殿,為什麼?」
沈煙的動作一僵,他道:「……因為,一旦進入神殿,或許一生都無法離開。」神伺、神官,甚至是祭司,都不能輕易離開神殿。
一旦入神殿,便相當於沒了自由。
沈煙:「我嚮往神殿,但是我更喜歡自由。」
秋淵:「看來,你不是神殿中人,卻對神殿很了解。」他說的是肯定句。
沈煙:「……」多說多錯。
沈煙匆匆穿上鞋,他站起身。
秋淵道:「我背你。」
沈煙:「……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秋淵:「或者你想讓我抱你?」
沈煙:「不是,你比我矮……」
無意中,沈煙往秋淵的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秋淵面色冷沉,他握住沈煙的手腕繼續前行,不過與之前相比,他的速度明顯放慢許多。
忽然,秋淵道:「你的聲音,很熟悉。」
沈煙身體輕顫,他控制住自己心中蔓延的恐懼,竭力讓自己鎮定。
秋淵又道:「你的臉,也很熟悉。」
沈煙:「……」
秋淵:「我們曾在哪裡,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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