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不過才短短十數日的時間,她卻自覺心境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既然自己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而這裡又沒有什麼可以值得留戀的東西,與其受辱,生不如死,那她寧肯玉碎。
凝向淳于焉的眸子,輕淡如水,微微一笑,安若溪開口道:
「淳于焉,我不知道從前的沐凝汐究竟是跟你有著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值得你今時今日如此的對待我……不過也無關緊要了,這都是你們舊時的恩恩怨怨,根本與我無關……命運已經跟我開了一個世間最大的玩笑,雖然我不能選擇自己來到這裡,但至少我可以決定是否留下……」
如櫻的唇瓣,徐徐吐露著溫淺的字眼;輕淡的嘴角,綻開一抹恍惚而飄渺的笑容;面前的女子,那總是澄清透亮的眸子,此刻卻凝著泉水一般的流光,似初春欲溶未溶的積雪般悲涼。
這一剎那,淳于焉突然覺得她與自己離得是如此之遠,像一縷輕煙,像一線薄霧,似隨時都會從自己的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甚至來不及細細追究這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從何而來,更來不及追究她話中令人迷惑的深意,安若溪清冽的嗓音,已經毫無預警的衝撞進他的心裡。
「淳于焉,說到底,你不過是想我死……不用你動手,現在我就成全你……」
貝齒緊咬唇瓣,安若溪眸里閃過一抹絕決,驀地抬手,將挽於髮髻的一根銀釵倏然拔下,一頭如瀑的長發順勢傾瀉下來,似浸氳了濃墨的黑夜,在淳于焉的眼前劃過一道凌厲的弧度。
腦海里如快進的電影鏡頭般掠過前世今生的種種,安若溪輕輕呼吸一口氣,斂去一切的恐懼與不舍,目光掃過生死未明的陸籠晴,以及擋在身前蓄勢待發的崑崙奴,最後落在遠隔千山萬水、如冰似霜的男人身上。
最後的一絲期待,也在心底轟然坍塌,再無半分猶豫,安若溪握緊銀釵,毫不停留的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尖銳的銀釵,鋒利如刀,寒涼似冰,在刺破肌膚的一剎,有鈍重的疼痛,連綿不絕的延伸到心房的每一根神經……
這大抵就是心痛的感覺吧?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淪落到要自盡的境地……不知道自己死後,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能不能回到老爸老媽的身邊……
溫熱的液體從胸口之處汩汩的流出來,痛,漸漸的麻木,意識慢慢的模糊,越去越遠。安若溪的嘴角恍惚的扯開一個笑容,飄渺而凜冽。
淳于焉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支銀釵毫不停頓的衝進女人的胸膛,殷紅的鮮血,順著刺破的傷口,在凝脂般的肌膚上綻開一朵朵嬌艷的血花,如狂風暴雨中極致盛放的玫瑰,妖嬈而慘烈;晶瑩似玉的臉容上,一雙繁星般透亮的眼眸,此刻緊緊的闔著,潤濕的睫毛,靜靜的垂著,如同被折斷翅膀的蝴蝶;那柔軟香甜的唇瓣間,尚凝著一抹似有還無的淡笑,有觸目驚心的美麗與詭異……
鮮血一滴一滴的滑落,砸在僵硬的地面上,有奇特而清脆的頻率,一聲一聲,最後都似撞擊在淳于焉的心頭,那裡一直武裝成銅牆鐵壁,從來不為任何事而撼動,為何此時此刻卻彷彿被一根針在刺著呢?不算痛卻尖銳的清晰。
漆黑如墨的瞳孔,直直的盯著那倒在地下的安若溪,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女人,現在卻如同一個被丟棄的破敗的玩偶,沉默的拋於無人問津的角落。
深不見底的寒眸中,剎那間掠過無數的驚濤駭浪,然後一切的風暴,在瞬時盡數抹去。
精光一現,淳于焉側耳傾聽侍衛來報。
「王爺,皇上口諭,請王爺與王妃娘娘明日進宮赴宴。」
落在蜷縮在地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的目光,諱莫如深,暗流洶湧。
「老爸,老媽,我終於回來了……」
隔著厚重的濃霧,安若溪看見站在不遠之處的父母,此刻正微笑著向自己招手,只要她再往前走兩步,就可以回到他們的身邊。
無限的欣喜與委屈,齊齊湧上心頭,安若溪提足向爸媽奔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彷彿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擁抱到他們,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原本寵溺的臉容卻突然變成了那兩個崑崙奴的模樣,猙獰而可怖,向自己逼來……
安若溪的目光穿過被他們巨大的身軀擋住的空隙,赫然陡見淳于焉冷凝的似一塊冰的面容,輕輕淡淡的盯著自己,就彷彿在看一件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物事一樣……
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寒氣剎時浸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腳下如被人灌入了千斤的重鉛,再也挪不動半步……
「啊……」
希望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卻在一剎那間被狠狠的摔入萬丈深淵,安若溪終於支持不住,厲聲叫了出來。
端著煎好的葯剛踏進門的陸籠晴,驀地聽到這「啊」的一聲,心中一個激靈,抬眼便見王妃娘娘已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此刻定定的坐在床上,眸色恍惚,驚魂未定。
忙不迭的將手中的葯碗擱下,陸籠晴奔至安若溪的面前,焦急而關切。
尚沉浸在夢魘之中的安若溪,聽到這一聲呼喚,目光落在眼前情真意切的丫鬟身上,失神的雙眸,漸漸的有了焦距。
「籠晴?」
猶帶著三分的懵懂,三分的不確定,安若溪喃喃開口道,一時之間只覺千頭萬緒,渾渾噩噩,如亂麻纏繞,不知所措。
「是奴婢……娘娘,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傷口還疼不疼……」
一連串的關切,皆是出自赤誠真心,安若溪的思緒漸漸的平靜下來。
抬手,下意識的撫上左邊心房之處,尖銳的疼痛驀的由胸口漫延至si肢百骸,清晰而凜冽,飄忽的神思,瞬間清明。
原來適才她所見到的爸爸媽媽,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現在夢醒了,她沒有死,更沒有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世界,繞了一大圈,白歡喜一場,她卻仍是停留在原地。
安若溪只覺心頭一窒,忙不迭的撇開那如潮水般急欲淹沒的悲哀,腦海里倏然閃過昏迷之前的種種。
「對了,籠晴,我記得淳于焉打了你一掌……你吐了好多血……現在怎麼樣?還有沒有事?」
驀地記起這一件事來,安若溪顧不得其他傷感,急切間抓住陸籠晴的手,殷殷詢問著擔心著,全然不理會自身的傷勢。
從安若溪手上傳來的力道與溫熱,那樣焦切的關懷,令陸籠晴不由的鼻子一酸,眼圈一紅。
「娘娘……奴婢沒事……奴婢皮糙肉厚,被王爺打一掌根本算不得什麼,況且大夫已經開了葯,調理幾天就沒事了……娘娘你千萬不要為奴婢傷神……」
聽得她的解釋,回想她被淳于焉一掌打的吐血的情形,安若溪雖然仍有些心有餘悸,但眼見著她現在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倒也瞧不出什麼不妥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轉念,卻又不免有些內疚。
「說到底,你都是為了替我求情,才招來了這無妄之災……是我連累了你……籠晴,對不起……」
眉眼輕垂,安若溪黯然道。
「娘娘,你千萬不要這樣說……」
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陸籠晴囁喏道:「比起娘娘為奴婢做的,奴婢受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倒是娘娘你……可知嚇死奴婢了?大夫說,若非娘娘力有不逮,加之銀釵刺下去時稍稍有所偏差,才未傷及要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像是想到了那後果的可怖,陸籠晴連話音都不禁有些微的輕顫。
安若溪心中一暖。
腦海中掠過當時的情形,淳于焉的逼迫、侮辱、冷酷與無情,歷歷在目,那樣的境地,除了選擇決絕的自我了斷這一最沒出息的辦法,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路可以走。
傷口隱隱作痛,安若溪伸手撫上左胸。其時她還抱著一線隱約的幻想,期待自己能因此回到現代,但現在卻發現,這樣的希冀就像是昏迷之中做的那一場夢一樣,夢中無限美好,近在咫尺,醒來之後,卻遠隔天涯,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鈍痛一下接著一下,從左胸傳來,心口之處,如同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拉著、撕扯著,絲絲縷縷的悲哀,沿著體內每一根神經,迅速的流竄至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連呼吸都似乎沾染了這樣的慘痛,無法自抑。
「娘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瞧出了王妃娘娘的異樣與不妥,陸籠晴擔憂而焦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