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齊宣王雪宮察賢縱約長康莊訪農(5)

第472章 齊宣王雪宮察賢縱約長康莊訪農(5)

蘇秦迎上,拱手:「許子百忙,秦不敢多擾,臨淄尚有世俗雜務待秦處置,秦是以……」

「抱歉,抱歉!」許行連連拱手,「聽陳相說,蘇子志在天下,心存百姓,與行志趣相合。陳相誠邀蘇子前來康莊,行也期待蘇子能為康莊未來指點一二。行聞蘇子謀事,重在揣情。蘇子初來乍到,尚未揣情,行是以不敢為難,吩咐陳相奉陪蘇子各處轉轉,俟蘇子胸中有數,方好賜教。這……行尚未求教呢,蘇子卻……」

「謝許子款待!」蘇秦回以一笑,拱手回禮,「不瞞許子,康莊此行,秦感慨良多,心中諸多困惑,也正欲求教於許子呢!」

「呵呵呵,」許行轉對陳相,「陳相,幫鄒子卸車,讓小蘋陪同鄒子釣魚去吧!」執蘇秦之手,並肩入堂。

見蘇秦入堂,飛刀鄒朝陳相笑笑,跳下車,將韁繩交給陳相,守在堂門處。

當陳相安頓好車馬進來時,蘇秦、許行已在暢談。

陳相朝蘇秦笑笑,續斟茶水,坐於陪席。

從二人談話的上下文看,顯然不是蘇秦在指點康莊未來,而是許子在答問。許子也顯然是要藉此機緣,向蘇秦這樣的顯赫人物宣揚神農之教。

「……至於田中所獲,」許行接著沒有說完的話,「什一上貢滕室,什三易貨,什四食用,什二儲於庫房,以備荒亂。」

「劃分這些份額可有依據?」蘇秦問道。

「神農之法沒有記載,是行根據康莊所獲,暫時劃定的。」

「若遇戰亂,康莊有備否?」

「神農之教,不講戰亂。」

「為什麼?」蘇秦納悶。

「神農之世,社會大同。大同之世,有戰亂嗎?」許子不答反問。

許子之言似乎觸及了什麼,蘇秦心底閃起一道亮光,又迅速逝去,傾身再問:「許子如何詮釋大同之世?」

「財產共享。」

「財產共享?」蘇秦眯起眼睛。

「妻子共有。」

「這……」想到近日見聞,蘇秦的嘴皮子吧咂幾下,合上了。

「上古神農之世,至德至善,財產共享,妻子共有。」許行侃侃而談,「當其時,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耕而食,織而衣,與麋鹿共處,無相害之心!民與禽獸尚且不相害,能有戰亂嗎?」

「上古之時,世界大同,財產共享、妻子共有成風成習,民可以無爭。方今之世,夫妻有禮,長幼有序,禮樂已成風俗,許子倡導財產共享可以,這若倡導妻子共有……」蘇秦苦笑一下,兩手一攤,兩眼緊盯許行,似乎這是一個難解之題。

許行沒有解釋,看向陳相。

陳相是儒門出身,最講究的是禮樂等級、男女之別。財產共享無等,妻子共有無別,這當是陳相所不能容忍的。

「不瞞大人,」陳相尷尬一笑,依舊以儒門尊卑稱他大人,「相在初入庄時,亦覺尷尬,求告於師,師許相與妻妾子女同舍,成一家之居。未幾,小囡及笄,妻與相與囡謀,為其擇婿,豈料小囡豁達,願從庄俗,自居一舍,擇知音而合琴瑟。又未幾,妻妾勸相從俗,相與弟謀,遂從庄俗,使妻妾分居迄今。」乾笑搖頭,「蘇子大可稱這個為入鄉隨俗。庄俗如此,人人行之,久而久之,見怪不怪了。」

「秦還有一問!」蘇秦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許行。

「蘇子請講!」

「自平王東遷,天下失序,民不聊生。聽陳子所言,許子心繫黎民,志在天下。許子遠志,不會是以一隅之治來救治天下吧?」蘇秦問中有答,答中存疑。

「敢問蘇子,」許行盯住他,目光犀利,「若是連一隅也治不了,能救天下嗎?」

蘇秦吧咂幾下嘴皮子,竟是答不上來。

許行來勁了,講起他的大道來,如同在庠中上課,二目放光,手勢有力:「天下不治,在於人心存私。私則不公,不公則爭,爭則亂,亂則崩。欲治天下,首治私字。私從何來?私從家來。家之要在於財。財從何來?『家』字從『宀』從『豕』,宀為屋,豕為豬,屋與豬皆是財。有屋有豬,則為有財。財之要在於安。安從何來?『安』字從『宀』從『女』,屋中有女才是安。家與業並舉,丁男有屋有豬,可稱立業。立業即成家,有家可娶婦,有婦可家安,家安可生子,生子可繼業,繼業則立家,有家可娶婦,娶婦可生子……由此循環往複,致使私慾橫溢,不公叢生,人類方入大爭之世!」

「蒼天哪!」蘇秦壓抑住自己狂烈的心跳,內中忖道,「許子所言豈不正是你蘇秦苦苦思慮卻未得解的困惑嗎?不急,不急,且聽他如何道來!」

果然,許行胳膊又是一揮,接上續道:「若要治世,首要抑私。如何抑私?去家。如何去家?去安。如何去安?去女。去家則無財,無財則無女,無女則無子。大凡男人,只有無子,才能去其私啊!」

蘇秦吸入一口長氣,緩緩吐出。是呀,人若無子,要財何用?是以抑私必須絕嗣,許子是在從根本上思考天下治亂哪!

然而,癥結何在呢?許子之道究底錯在何處呢?人心不古,大同之世早成過往,存私之心一如溪流出山,奔騰向下,如今已在平川泛濫成災,許子力圖使此泛濫之水逆勢迴流,歸於源泉,這……行得通嗎?

蘇秦的眉頭擰起來。

許行看到了,也顯然忖出他心中所想,直接點明:「蘇子一定以為在下是在犯痴吧?」

「蘇秦不敢!」蘇秦拱手應道,「蘇秦只有一個疑慮。歲月不可回,往事不可追,自神農之世迄今,已曆數千年矣。人心早已不古,許子大願若想實現,怕是難哪!」

「敢問一聲,蘇子合縱之業可都順遂?」許行又是不答反問。

蘇秦噎住了。

「哈哈哈哈,」許行長笑幾聲,「世上之路,只有走與不走,沒有順遂與不順遂。許行不才,願試此道而已!」盯住蘇秦,「在下這就回復甦子之前的一隅之問!」

蘇秦拱手:「秦恭聽!」

「方今之人,誇談者眾,踐行者寡,行不屑為之。」許行斂神,正襟,目光從蘇秦身上移開,看向堂門之外,卻又似看非看,語氣凝重,聲音激昂,「行之志,從神農之方,踐神農之行,使天下之人返璞歸真。何以踐之?由一隅做起。」看向陳相,又轉向蘇秦,目光嚮往,「今日一隅,行有口三百。俟此三百人皆得吾道,行就使他們遊走四方,分設康莊,由一而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由千而萬。屆時,山連山,庄挨庄,天下之人無不法神農之教,無不行神農之道,無私產,無定妻,無子嗣,無廟祠,無社稷,無君臣,人人老有所養,幼有所撫,雖欲爭,無可爭者。」

蘇秦肅然起敬,內中卻是悵然,兩道目光劍一般投向許行,似要看透究竟是什麼力量在支撐他那不二的執念。

許行顯然感受到什麼,苦笑一下,拱手:「許行見笑了!」

「許子遠志,蘇秦誠服!」蘇秦回禮,順勢轉移話題,淡淡一笑,「方今天下,學者如林,各治其學,各圓其說,亦各踐其道,就秦所知,並非都是夸夸其談之輩。許子皆不屑之,蘇秦愚痴,請許子詮釋!」

「蘇子既問,許行也就妄言了!」許行沒有迴避,氣勢如虹,「天下學問,林林總總雖說不少,歸結起來,無非是儒、墨、道、法等數門,致學之人,亦無非孔老楊墨等諸子。老子重天道,不管人事;儒者事君,多偽善之徒;楊朱之流貴己惜身,無悲憫之心;墨者不惜己身,與天理相悖;兵者為虎作倀,禍亂天下;法者治標不治本,治人不治己;縱橫者滋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名實者多無用之辯;小說者多無稽之談;陰陽者臆斷山河;巫者多詐,專以鬼神之事漁利;唯有效我神農之學,方得根本。」拱手,「不敬之處,還望蘇子見諒!」

見他這般蔑視天下學問,直接貶損縱橫之學,蘇秦內中不爽,欲辯幾句,又強自止住,張開的雙唇化作苦澀一笑,轉頭看向陳相:「敢問陳子,此處可有凈室?」

陳相笑笑,引他前往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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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1-1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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