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番外四：來世

聽到楊雯依去世的噩耗時，洪修頤正在片場休息，第一反應是責問工作人員：「這種惡毒的不實消息你們也敢亂傳？還有沒有底線了？」

在場的工作人員驚訝於一向好脾氣的人氣偶像也會有發怒的一天，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小聲說道：「不是不實消息，微光，啊不，星英娛樂已經發微博，證實這個消息了，說是因為重度抑鬱，想不開跳樓自殺。」

洪修頤手中的劇本滑落到地上，他卻顧不得去撿，猛地看向劉本，表情脆弱到有些無助。

劉本嘆了口氣。「是真的。」

「劉哥，我……」他嘴唇抖了抖，再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經紀人面露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我去和導演請個假，你……你休息兩天吧。」

他胡亂點點頭，抓起手機踉踉蹌蹌走出片場，別人的目光再訝異，都和他沒有什麼關係，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偶像身份，忘了還有戲要拍攝，甚至忘了他自己。

腦子裡只有那個眉眼彎彎，對他笑得明媚的姑娘。

她說：「修頤哥，跟你對戲真的很輕鬆！」

她說：「師尊，拍完戲之後我們還能保持聯繫嗎？」

她說：「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不用擔心我，也不要來看我。」

他有多久沒看到她了？

他的手顫抖著，點開她的微信頭像，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把自己的頭像改成了一片漆黑。

而他們的對話停留在兩個月前，她和他解釋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他以為自己回復了她，結果那天大概太忙，他忘了回。

他等不及回酒店，順勢坐在路燈旁邊，飛快地打字。

「我知道是假的」

「我從來都不相信你是那種人」

「你別衝動」

「你回我一條消息好嗎？依依」

發完消息，他死死盯著手機，期待有奇迹出現，可對面始終沒有再回復。

「這不可能是真的，那麼年輕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呢……」他自言自語，聲音漂浮在空中，沒有個著落。

劉本追了出來，看到他在這裡，趕緊把他拽起來。「我請完假了，咱們回酒店，你別讓人看到了，再被媒體拍到，以為你和楊雯依有過什麼。」

「還能有什麼！」他第一次在經紀人面前失控，對著他吼道：「你不讓我聯繫她，不讓我們再合作，沒收我的微博賬號，我和她的一切聯繫都是被你斬斷的！事到如今你還要說有過什麼？到哪裡給我編出什麼來？」

「哎喲我的祖宗，你別喊，別喊！小夏馬上就到，你冷靜一下，咱們回酒店說。」

他別過臉不再看劉本，公司的車來了之後，他沉默著上車，一路無話。

回到酒店，路過前台，他聽到兩個前台在聊天。

「楊雯依那件事是真的嗎？她就那麼自殺了？」

「死亡證明都出來了，還能有假？可惜了，我還挺喜歡她演的蘇曼芷的。」

「我也是，她還不到二十五吧？花一樣的年紀……」

洪修頤一瞬間紅了眼，捏緊房卡，快步走入電梯，劉本緊緊跟上，欲言又止。

等他進了房門，劉本終於忍不住說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別忍著，不過要是想見她最後一面，可能做不到了，我聽說她的屍體不是很……完整。」

他用了個相對溫和的字眼，實際上他聽到的是楊雯依死狀凄慘。

「劉哥，你說，她會疼嗎？」洪修頤問。

不等劉本回答，他自顧自往下說：「她家在二十三樓，摔下來肯定很疼吧？她不是很怕痛的嗎？被桌角磕到都會紫一大塊，眼淚汪汪的，怎麼就、就敢跳下去呢？」

「這、這咱們正常人哪能理解？他們抑鬱症想不開自殺的不是挺多的嗎？就這個病，你說這也……」

洪修頤打斷他的話。「她有沒有和我說過她有抑鬱症？是不是被你偷偷刪掉了？」

「我沒有。」劉本苦著臉。「我就刪過一次她給你發的消息，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

「什麼時候？」他緊緊抓住劉本的胳膊。

「兩三天前？」劉本撓了撓頭，努力回憶。「就是你在採訪里罵媒體那天，要不是因為楊雯依，你怎麼可能對媒體發火？我想著不能讓你再和她多接觸，就把她消息刪了。」

「她說了什麼？」

「對不起。就這三個字，也沒說別的。」

洪修頤愣住，半晌，沙啞著聲音問：「她為什麼和我說對不起？」

「我哪兒知道？沒頭沒尾的，就這麼一句，我想著也不是很重要，誰承想……」劉本說了一半，也覺得後悔，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

誰能想到那個小姑娘留下這句話的兩三天後，就選擇自殺了呢？

洪修頤深呼吸幾次，去搜他前幾天的採訪，他這兩天一直在拍戲，還沒有看過。

提問的那個記者問他怎麼看待楊雯依，話里暗示她的私生活混亂，他怒火翻湧，回答他說：「她是可惜了。可惜的不是她因為感情生活錯過了多少資源，而是被你們這些臭蟲一樣的無良媒體污衊，讓一個好演員蒙受這樣的冤屈！」

本來要接著提問的下一個記者被他震住，眼看著他撥開媒體記者，離開了採訪現場。

結果放到網上的片段，只有他面色陰沉地說了三個字：「可惜了。」

劉本恍然大悟。「她是不是在為這件事情道歉啊？嗐，這孩子……哎，你！」

洪修頤把手機狠狠砸到地上，捂住臉，慢慢滑坐下來，從指縫間傳來了他壓抑的哭聲。

劉本煩躁地來回踱步，等他哭聲止息，勸道：「修頤，逝者已逝，你就別想太多了，她死了也肯定不是因為你這一句話，還不是因為罵人的網友還有她那個不作為的公司……」

「我們每個人都是兇手。」洪修頤站起來，盯著自己的經紀人，眼睛通紅。「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你，我，媒體，記者，網友，霍井……我們每個人都是劊子手，合謀促成了她的死亡。」

「你在說什麼傻話？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劉本一臉難以置信。

「如果不是你一再阻止我和她接觸，我不會察覺不到她的病情，如果我沒有聽你的話，多關心她，也不會錯過她的求救。」

劉本也來了火氣。「可你是偶像！洪修頤，你以為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你知道你要是曝光戀情，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更何況你那還不算什麼戀情，你那是單相思！人家楊雯依眼裡只有霍井，你還想插進去嗎？」

洪修頤白了臉色。

他第一次見到楊雯依是在《御靈犀》劇組拍定妝照的時候，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古裝，烏黑的秀髮上斜插著一隻白玉簪，唇不點而朱，眼波流轉便是一段風情。她似乎對此有些苦惱，問造型師能不能把她化得素雅一點兒，不然不太符合人設。

造型師逗她：「那要是化得素雅了，沒有現在好看怎麼辦？」

她一臉無所謂。「那有什麼的？貼合角色才更重要，原著里只說了蘇曼芷清冷，可沒說她是不是人間絕色。」

他也忍不住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這麼說，你認為自己是人間絕色了？」

她好像這才注意到他，嚇了一跳，臉唰地變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他笑道：「小丫頭，不認識師尊了？」

她眨眨眼，乖巧地說道：「徒兒見過師尊。」

他飾演的師尊戲份並不多，卻是他轉型的第一步嘗試，他不想把自己局限在唱跳偶像的框架里，想要成為一名演員。為此他在片場努力學習，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楊雯依，那時的她嬌俏靈動，是片場的開心果，然而一進入拍攝狀態，她立刻變成了冷清隱忍的蘇曼芷，面部表情匱乏，然而一雙眼睛里卻全都是情緒，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用眼神也可以演戲。

而在蘇曼芷面對自己的師尊時，又和面對其他人不同，唯有在師尊這裡，她是一個情緒外放的小孩子，當她把下巴擱在自己膝蓋上，用一雙含情桃花眼凝視著他，滿目依戀，他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他因她而入戲，拍攝完成得十分順利，導演都誇他有天賦，是當演員的材料。

而拍完最後一場隕落的戲，他換下戲服，和大家合影留念，卻找不到楊雯依，最後是在綠幕後發現了抱著膝蓋抽噎的她，心軟得一塌糊塗，輕聲問她怎麼了。

她斷斷續續地回答：「師尊隕落了，曼芷就再也、再也沒有可依靠的人了，如果師尊不會死多好啊……」

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如果我不會死，那你會永遠陪著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他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手腳該做什麼動作，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要繼續說下去，霍井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揪住楊雯依的衣領，把她提起來，說：「哭什麼？有大師兄保護你呢。」

他看到了少女發亮的眼睛，也看到了少年遞過來的，挑釁的眼神。

楊雯依沒有察覺到氣氛變化，轉頭和他說：「師尊，拍完戲之後我們還能保持聯繫嗎？」

「當然可以。」他摸了摸她的頭，找到了勝者的快意。

可他沒想到的是，《御靈犀》拍攝結束后，他們的關係一如從前，是可以聊天的朋友，她和霍井的關係卻有了質的變化，成為了一對愛侶。

劉本察覺到了他對楊雯依念念不忘，屢次阻撓他和她多接觸，本來有一部戲兩個人可以合作，劉本聽說對方也邀請了楊悄悄后，馬上推掉了，不久她參加了戀愛綜藝，和霍井在節目里表現得很恩愛，他為了逼迫自己死心，一期不落地看完，卻在某期注意到她通紅的眼角，篤定她並沒有表現出的那樣幸福。

果不其然，他們後來還是分手了。他以為自己有了機會，卻沒有想到等待她的會是流量的反噬，接二連三的黑料加身。

有一次活動上見面，他發現她憔悴了很多，詢問她怎麼了，她回答說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還勸他和自己保持距離。

他最想做的是把她擁在懷裡安慰，但這樣只會給她增加更多負擔，於是聽了她和經紀人的話，減少與她的聯繫，以免有心之人拿他們的關係做文章，使他的粉絲也變成傷害她的一員。

而不聞不問的結果，就是聽到她香消玉殞的消息。

洪修頤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三天，劉本第三天吼他：「你還要劇組等你幾天？得罪了導演你還打不打算在圈裡混了？」

「我確實不打算了。」他說完這句話，覺得解脫。「這部戲拍完，我就退圈。」

他說到做到，哪怕代價是高額的違約金，使他前半生的奮鬥功虧一簣。

他加入了關注抑鬱症的公益組織，到各個學校去普及抑鬱症相關知識，為家境貧寒的抑鬱症患兒提供心理諮詢的費用，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贖罪。

他不知道人死後是否會有靈魂，如果楊雯依能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開心一點。

只希望如果有來世，給他一個重新認識她的機會，這次他不會再將自己的情感埋藏在心底，無論兩人是否能夠在一起，他都要表明自己的愛意，讓她知曉世上總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喜歡著她，永遠不要放棄生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