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切切,誰縱霜風緊(五)
「秦晚,你錯了。大大芮任何人都不是我的盟友。」淳于望忽然笑了起來,「我是梁人,並且是大梁皇親,芮國越亂,對大梁越有利。」
「難道你到大芮來,就是為了讓大芮亂?」
我從未試圖認真去了解他,但直覺他並不是那樣為國家為權勢不惜捨棄自己的人。真敢懷了這樣的目的前來,不論目前當皇帝的是誰,也不論大芮局勢會不會亂,他都將是最先被砍下腦袋的人。懶
他卻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為了讓大芮亂,讓你亂!秦晚,我絕不會讓你的如意算盤得逞。」
不知是水還是火,一股什麼東西轟地直衝腦門,把我漲得一陣頭暈。我捏緊茶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來:「哦?敢情軫王殿下千里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對付我?」
「當然為了你。」
陽光和飛塵后,淳于望的眸心始終看不清楚,恍惚有霧氣蒸騰,聲音卻是冷銳。
「不然,你以為我是過來見證你和定王是怎樣夫妻情深的?還是看你怎樣遊刃有餘地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平衡大芮各方勢力?」
我說不出自己是驚怒還是委屈,惱恨道:「淳于望,你說過不會讓我為難。大」
「我也說過不會放棄。可秦晚,你不但放棄了我們,還把我和相思當作了可能影響你未來美好生活的累贅,千方百計趕逐我們離開。」蟲
「我沒有。」我無力地答著,只覺渾身發軟,「阿望,我只是無可選擇。」
「你不是無可選擇,而是已經做了選擇!定王是你的夫婿,你將為他生兒育女,同時公私兼顧,平穩安樂地兼做著你尊貴的定王妃和秦府昭侯!」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悟出,正是我寫信讓他離開時,那句「羅敷已有夫」激怒了他。縱然他知道我進了定王府,封作定王妃,兩次相見,他也是百般地憐惜體諒。在他心裡眼裡,我只是被逼的,我還是那個只想與他長相廝守的秦晚。但我的信函卻清楚地向他表明,我已認定了司徒凌才是我的夫婿,他和相思成了我迫不及待想趕開的外人……
何況,朝野內外,誰不知定王夫妻終日廝守,感情極好;他多半還打聽到了定王妃有孕的消息……
他冷冷地看著我,「我可以忍,我可以等,我可以慢慢尋找機會。大我從小便已習慣寂寞和忍耐,何況如今我有相思陪伴。可如果人的心變了,你告訴我,我最終能等來什麼!」
我又急又痛,啞著嗓子道:「縱然心不變,你留在這裡又能改變得了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比起司徒永,司徒凌更想取的,是你的性命!」
「我當然知道。」
淳于望輕輕一笑,「從六年前,我就知道。可我不在乎他怎麼想,怎麼做,我只在乎你怎麼想,怎麼做。」
「我怎麼想……」
彷彿有什麼從心底深處噴薄而出,驀地湧上的慟意堵得我話都說不上來。
我伸出手,想端過茶盞,喝幾口茶略略鎮靜一下,卻覺手指手掌都在顫抖著,去揭盞蓋時,甚至發出「格格格」的輕而清脆的微微撞擊聲。
淳于望的眼底,終於很清晰地浮現出絕望,「怎麼?你心虛了?」
我尚未來得及回來,後堂忽然傳出動靜。
是相思!
她悲喜難辨的急促呼喚隨著腳步聲由遠而近:「父王,父王,是娘親來了嗎?是不是娘親……」
軟玉和溫香正急急阻攔著:「小郡主,小郡主,你弄錯了,你娘親怎麼會來……」
「不對,是我娘親!外面守著的人是我娘親身邊的人!我聞到娘親身上的香味了!」
聲音愈近,已經跨過了後門的門檻,快要繞過高大的屏風從側門轉過來。我從鏤花的下方看到了她穿著小小繡花鞋飛快奔跑著的兩條小腿。
淳于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忽向後喝道:「將她抱走!」
相思的小小袍袖已在屏風邊上閃過,卻在他這句話后驀地騰空,竟是被人抱了起來。
我只看到了她憤怒地在誰的腕間急促踢蹬的一雙小腳。她哭叫道:「娘親,娘親!」
我再忍不住,張口便喚出聲來:「相思!」
小腳便不踢蹬了。她彷彿正側耳小心傾聽著,然後試探著很輕地又喚了一聲:「娘親!」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淳于望高喝道:「抱走!關起來!」
我大驚,手中的茶盞失手落地,啪地碎了。
相思在片刻的驚駭過後,已縱聲大哭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娘親!我要見娘親,娘親在裡面!父王!父王壞蛋,父王壞蛋,不讓我見娘親……」
屏風后,溫香、軟玉領了命,抱了相思便走。
我便連相思的小鞋也看不到了。
相思一見自己快給抱出去,哭得氣都喘不上來,越發叫喊得聲嘶力竭:「娘親!娘親!相思想娘親,娘親不想相思嗎?娘親……」
「相思!」
我啞聲喊著,卻憋在嗓子口般出不來;而雙腿已不由自主地站起,疾速往屏風后奔去。
腦中忽然之間就空白了,唯一餘了的念頭,竟只剩了相思。
相思,我的相思在喊我,我的相思要見我!
可我又何嘗不想見她?
抱一抱她軟軟的身子,摸一摸她圓圓的臉蛋,心中莫名地便充盈而歡喜起來……
哪像如今,滿心的空落,如給剜去了一大塊,疼痛,並且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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