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田寡婦的不祥預感
田寡婦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了。
這天早上醒來,身邊不見了丈夫小木匠,再往炕頭一看,炕櫃開著,存錢的檀木盒子連同包裹的紅布被扯了出來,張著大口橫擺在炕邊。
田寡婦顧不得自己上身還光著,撲到盒子跟前。
還好,存摺還在,不過裡面的現錢沒有了。
「家裡進賊了?」田寡婦正欲喊人,卻猛然發現,連同現錢不見的還有小木匠的證件和他們的結婚證,隨及心生疑竇。
她沒有叫醒還在沉睡的女兒,胡亂套上一件衣服,趿拉著鞋,失魂落魄般匆匆往草莓大棚跑去。
九月底的清晨已有幾分寒意,冷風吹落的片片黃葉更顯出幾分蕭瑟。抬眼望天,陰雲密布,一行心急的大雁飛向南方,不進傳來幾聲凄厲地鳴叫。
農村的人起得早,還不到六點,村街上已是人影綽綽。有倒尿盆的,有打掃門前的,也有挎著籃子扛著鋤頭往田裡去的。
田寡婦心中火急,路上撞見幾個鄰里都沒來不及問,對方則被她那副蓬頭垢面、心急火燎的樣子嚇了一跳。
跑到草莓大棚跟前,她徑直揭起草簾進去。
里沒有人,平常整潔的床鋪零亂不堪,床頭的兩隻行李箱子被人挑開,裡面的東西也被扯了出來。
田寡婦認得出,這兩隻行李箱子是「草莓客」的。
再看大棚里的草莓苗望去,還好,一片綠油油的,長勢喜人。
「走了?都走了?」田寡婦實在不相信這是真的,又再一次往村裡跑去。
她想回家再看看,說不定小木匠正在家裡尋她。儘管她的意識告訴她,這根本不可能,這只是她的幻想,但她還是想去看看,好讓自己死心。
家裡沒有人,他們真的走了!
田寡婦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門檻上哭嚎起來。
村裡人有些日子沒有聽到田寡婦的哭嚎了,以前的哭嚎聲中有委屈,有傷心,但更多的是對這個世界的不滿,是對這個社會的控訴,而今天,則徹徹底底的是絕望,是痛苦,是無奈。
我是在去找馬三的路上聽到這哭嚎聲的。
在農村,聽到婦女的哭嚎稀鬆平常。許多時候,這只是她們表達情緒、抒發感情的一種方式,就像小孩子哭、小鳥叫一樣。
因此,我沒有理睬是誰在哭嚎,徑直往二叔家走去。
到了二叔家,馬三已經洗漱完畢,正在平房頂上伸胳膊踢腿。看來,這個初來乍到的「盜墓賊」沒有絲毫的局促和不安。
「昨晚上睡得可好?」我隨口問。
「還好!」他也隨口答。
但我從他布滿血絲的眼中可以看來,他有些言不由衷。
這也不奇怪,我們村子距離隴海鐵路太近,過一列火車家裡的房子就彷彿經歷了一場地震,剛來住的人很難適應。
我那裡知道,馬三昨夜根本就沒有睡。他去殺人,而且還殺了兩個。
馬三是昨晚上剛到的,因為二叔家出了一些狀況,他作為未來的親家,前來照顧、幫襯一二。
說二叔家出了狀況,很明顯是說輕了,應該是遭了大難。
此時,二叔因為「貪污、行賄受賄」被「雙軌」在縣城飛鳳賓館,大牛哥作為家中唯一的兒子則因為涉嫌強姦女下屬被拘押在看守所,兒媳小蘭還在省城醫院待產,從未出過遠門的二嬸不得不離家去照顧,諾大的家業竟然無一人看管。
當然,看管家業倒在其次,如何幫助二叔擺脫誣陷之困,如何解救大牛哥走出牢籠,洗清不白之冤才是重中之重。
走下平房,來到客廳,電熱水壺裡的水已經燒開,我急忙去泡茶。
早上醒來喝一杯熱茶是我養成已久的習慣,閑聊中得到馬三竟然也有此癖好,不覺有些驚喜,亦有些意外。
可是,懷中的紅茶尚未泡好,信義娘就急急忙衝進家門。
「峰峰,你快去看看,水仙要尋死呢!」她邊跑邊喊,聲音之中帶著哭腔。
信義娘我當然認識,老實,本分,善良,是一個極其普通的農村小腳老太太,如果嚴格的按輩分講,我還要叫她一聲十五婆,只因叫起來繞口,路上碰見了,我常常以微笑或者叫四婆代替問候。
叫四婆也是沒錯的,她的男人在門子里排行十五,卻在親兄弟里排行老四。
無論我怎麼叫她,她都很高興,即使什麼也不叫,她也要老遠喊我的小名,問我吃了么。
也不止是她,好像村裡所有與她一般年紀的婦女,都是如此。她們對我極其寬容,也很是愛護,這一點即使她們的子孫也無法比擬。
也許,這與我從小沒有父母有關吧,她是可憐我。
我認識信義娘,卻不等於我認識她口中的水仙。
「水仙是誰?」我趕忙扶住有些踉蹌的信義娘,脫口問道。
信義娘一愣,顯然,她被我的問話給噎住了。
「你娘的腳!水仙就是你信智嬸嘛!」等反應過來,她輕罵我的一句。
哦——,信智?嬸?不就是田寡婦么!
也是,常常叫人家田寡婦,卻連真名都不知道了。
我這才知道,這大清早飄蕩在村裡上空的哭嚎,原來出自田寡婦之口。
這田寡婦可是我們村裡出名的潑婦,過去「罵街、撒潑」是常有的事,上吊尋死也鬧過幾回,沒有一次真正實施,不過是嚇嚇人罷了。
「峰峰,這次是真的,農藥瓶子都拿到手上了,你快去看看吧!」見我對她的話有些輕視,信義娘這下子真的急了。
出於對信義娘的敬愛,更出於對族裡人的責任感,我便答應隨她去看看,一旁的馬三也應諾了一聲,要一起去。
二叔被縣紀委帶走以後,村裡沒有了村主任,族裡也沒有族長,此時我這個李氏宗族的長房長孫就應該站出來。
出了門,信義娘的小腳輪的飛快,我與馬三竟然有些跟不上。
田寡婦的家在村子的西頭,田寡婦哭嚎的地方在她家門口,待我到跟前時已經被看熱鬧的人圍了個裡外三層。
不知誰看了一聲「來了」,人群頓時一陣騷動,自然而然地從中間閃出了一條一米左右寬的通道來。
通道的盡頭,正是人群的中心。在那裡,田寡婦跪坐在泥地上,頭髮成了雞窩,滿臉的眼淚鼻涕,正起勁地仰天哭嚎的。曾經亮麗的花襯衫如今濺滿泥水,胸前的兩三個扣子使勁牽扯,好讓那一片白花花的不要全部袒露出來。
也許是聽到有人來了,她的嚎哭聲低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