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絕聖和棄智一走,藺承佑抬起胳膊看自己的傷處。
臂上這點傷是小事,被害得落水也可以當滕玉意是無心,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那堆暗器。
先前他已經檢視過了,全是極其惡毒的害人把戲。
就拿扎中他的那根簪子來說,不但尖銳,末端還帶著無數細鉤。
一旦被扎中,保管比尋常的暗器要脹痛百倍,何況上頭還餵了毒,可謂損上加損,誰要被這暗器射中,箇中滋味只有自己能體會。
這也就罷了,滕玉意拔的時候還故意讓那些細鉤在他的傷口裡多攪了幾下,因此傷處表面上看著小,但裡頭委實傷得不淺,被水一泡,傷口的血就又止不住了。
他皺眉撕下內袖捆住臂膀,原以為這是滕府特製的,但想那滕紹常年在外戍邊,哪有閑工夫令人定製這等刁鑽古怪的女子暗器,即便要給女兒防身用,也有的是光明正大的護具,因此不必多想,這一定是滕玉意想出來的好主意。
早在她哄騙絕聖替她偷痒痒蟲時,他就猜她沒安好心,今晚她的種種行事,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
試想她昏迷前釋放暗器的舉動,何其嫻熟,何其果斷,可見她是做慣了的,說不定時刻打算用這些暗器害人。
假如她是江湖中人,他不會覺得奇怪,畢竟時常身處險境,遇險時難免有些自保之舉,可她一個高門貴女……
府內護衛森嚴,出門有強仆相護,平日在揚州或是長安遊樂,交往的對象無非是些世家女子,處在這樣一個閑適的環境里,任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滕玉意為何要隨身攜帶這樣的暗器,而且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還那般狠毒。
聽說她才剛及笄,小小年紀,已然開始費心思打造害人的刁鑽暗器,除非心術不正,很難有別的解釋。
沉吟片刻,他抬眸看著面前那扇安靜的房門,先前她給他解毒時面上笑吟吟地,手下卻故意耍陰招,關鍵面上還做得不露痕迹,讓旁人無從察覺。
又虛偽又惡毒,這個滕玉意算是佔全了。
先不急,她弄痒痒蟲究竟要做什麼,至今未露痕迹,與其打草驚蛇,不如靜觀其變,如果她真打算害人,再叫她為自己的惡毒付出代價也不遲。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一眼身邊的賀明生和萼姬,兩個人都呆若木雞,故意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半晌才有反應,如此甚好,不必擔心他們壞事。
對付惡人,就該有對付惡人的法子。不論那個葛巾中的什麼毒,滕玉意在聽過他那番話之後,少不了擔驚受怕。
最好葛巾中的真是虺毒,滕玉意被嚇一通之後,回去后也能老實幾日、少害幾個人。
藺承佑這般想著,從外頭卡住門,確定沒法從裡頭打開,這才不緊不慢下了台階。
他沿著院落四處查探,彩鳳樓里凹外凸,宛若一口淺井,四周若埋有金蟾,天然便是蓄寶盆。
這地方極陰也極沃,並不適合用來鎮壓邪物,當年為何會選在這樣的地界,實在匪夷所思,而且似乎極有效驗,一鎮就是上百年。
就不知為何陣法突然失了靈,僅是砸到了地下的石碑么……他蹲下來仔細看,忽聽到滕玉意在房中驚叫一聲,他眸中浮現一抹謔意,故意等了好一陣,這才拍拍手起了身。
到了門前,他扣了扣門:「王公子?」
沒聽到滕玉意的回應,該不會是嚇昏了吧?藺承佑不讓笑意露在臉上,假裝關切地問:「王公子,你沒事吧?」
還是沒響應,藺承佑估計差不多了,抬手打開了門,本以為會看到滕玉意抱著桌腿瑟瑟發抖,或是嚇得披頭散髮面無人色,誰知她好端端站在書案邊。
他眼底的笑意一凝,滕玉意拾起腳邊的筆架,笑道:「對不住,剛才這東西掉到地上,嚇了我一跳。」
藺承佑瞟了眼床榻,葛巾衣衫整齊仍在昏睡,算滕玉意運氣好,葛巾中的不是虺毒。
滕玉意若無其事朝藺承佑走過去:「葛巾心口的確有痕迹,金色的,形狀大概就是這樣,我畫出來了,屋裡沒有金色的色砂,我只能以墨代替。」
她氣色紅潤哪像剛受過驚嚇,藺承佑靜靜看著她走近,忽而一笑,接過她遞過來的箋紙道:「有勞王公子了。」
滕玉意笑眯眯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她心裡冷哼,藺承佑安的什麼心思,她心裡明鏡似的,換作往日,被人這樣欺負,她斷不會善罷甘休,只恨眼下不能再輕舉妄動。
藺承佑狡黠多智,性子又霸道,痒痒蟲和暗器的事已經讓他起了疑心,再與他糾纏不休,自己也休想佔到上風。
還好這一晚快熬到頭了,只要霍丘安頓好,她立馬就可以走人,出了這棟樓,往後跟藺承佑再無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藺承佑抖了抖箋紙,一看滕玉意畫的印記就蹙起了眉,不是虺毒也不是火毒,是鬣毒。
真麻煩,這是最棘手的一種情況,要想救葛巾的性命,只能——
他摘下腰間的香囊把藥丸取出來,就聽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絕聖和棄智懷中各抱著一個包袱跑過來了。
二人瞥見房裡的滕玉意,兩顆懸著的心落了地,還好還好,滕娘子未受驚嚇。
藺承佑把藥丸盡數傾在掌心,沖門外的萼姬道:「萼大娘進屋吧,速速把這葯給葛巾服下。」
絕聖和棄智看見那藥丸,大驚道:「師兄,這不行。」
藺承佑看著他們:「什麼不行?」
「這可是燕息丹。」絕聖棄智衝進屋壓低嗓門道,「別忘了上回在紫雲樓,師兄你的六元丹已經分完了,師尊還未回長安,觀里的藥材又不夠用,要是連燕息丹也全給人用了,萬一你自己——」
「我倒是不想給旁人用,可此女中的是鬣毒,你們還有別的法子么?」
二人面色一變:「鬣毒?」
「她中毒已深,再拖下去可就成見死不救了。」
絕聖和棄智二話不說奪過藺承佑手心裡的藥丸,跑到床榻前給葛巾服藥。
滕玉意在一旁看著,暗忖藺承佑果有暗疾,上回是六元丹,這回叫燕息丹,不知是不是清虛子道長有所囑託,藺承佑似乎總是隨身攜帶藥丸,而且這樣做並非為了施仁布德,僅僅是為自己所用。
她不由好奇打量藺承佑,此子生龍活虎,委實不像有病在身。
忽又想起前日那一場大夢,夢裡她的魂魄在死後三年回到父親的祠廟,在廟中撞見了奇怪的一幕,宮人們聽說藺承佑在北戎被人暗害,一下子慌了手腳。
這夢也太奇怪了,不說是真是假,她怎會夢到藺承佑?
那邊棄智和絕聖餵了葯,葛巾的臉色有了好轉,賀明生和萼姬捱進了屋,哆哆嗦嗦查看葛巾的病況。
藺承佑望著葛巾臉頰上的傷疤,搖頭喟嘆:「這傷是被鬼物所害,傷及了筋肉,估計恢復無望了。」
絕聖和棄智聽了這話,納悶地互望一眼,葛巾娘子的傷毫無鬼物作祟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所害。
師兄想必比他們看得更明白,為何公然說這樣的話。
滕玉意閑著無事,便也近前打量,天色已經大亮了,葛巾的臉龐被晨光照得纖毫畢現,左側臉頰上共有四條抓痕,血痂未能覆蓋處,依稀可見有蝸卷的死肉。
「可憐見的。」萼姬嘆著氣幫葛巾掖緊衾被。
賀明生滿臉痛惜:「為了買下葛巾,小人花費何止萬金,日日當菩薩供起來,生恐不順她的意,眼看要在平康坊嶄露頭角,就這樣被厲鬼毀了容貌。小人這番心血,豈不全打了水漂?」
絕聖和棄智先前只當賀明生為葛巾的遭遇覺得惋惜,聽到後頭忍不住撇嘴。
正當這時,門外有廟客跑來:「主家,外頭來了好些武侯和不良人。」
屋裡人一驚,藺承佑卻道:「來得正好。」
他率先往外走,滕玉意不動聲色跟在眾人後頭,走到半道,霍丘迎面走來,低聲道:「娘子,都安排好了,走吧。」
到了前樓一看,中堂里滿是人,平康坊的里正也在,眾吏抬頭一望,來不及詫異藺承佑為何穿著濕衣裳,急忙整頓衣冠,大步迎上來。
滕玉意趁機把萼姬叫到一邊,取出一顆寶珠丟給萼姬:「賞你的。捲兒梨和抱珠我包下了,這半年你不許打罵她們,也不許叫她們去陪別的客人。」
萼姬眼皮霎了霎,光靠一枚寶珠就想包捲兒梨和抱珠半年,無疑是在仗勢欺人,她心裡極不想答應,但經過這一晚的相處,她早猜到眼前這位小娘子來頭不小,別的不說,單看旁邊那位護衛就知道了。
若是不答應的話,沒準會給自己惹麻煩。也罷,捲兒梨和抱珠年歲還小,平日遇到那些難纏的客人的確也棘手,這半年讓她們清清靜靜磨練技藝也好,於是喜滋滋把那顆寶珠塞入胸口:「奴家曉得了,從今日起,捲兒梨和抱珠就只伺候王公子一個人了。」
那邊藺承佑換了乾淨衣裳,又令人買了胡餅和餺飥給兩個師弟吃。
絕聖和棄智一邊喝著熱乎乎的餺飥湯,一邊聽藺承佑跟身邊群吏說話。
藺承佑任由醫工重新給自己包紮傷口,邊飲茶邊道:「陣法下面鎮了兩隻大妖,昨夜破陣而出了,一個是禽妖,另一個我暫且未查清底細。」
眾吏神色有異:「世子殿下,長安已經許多年沒出現過妖邪了,可這才數月工夫,已經出了好幾樁大事了。上回是專奪美人軀殼的樹妖,這次的妖邪竟與妓館有關。」
剩下的話不敢說,明明是康平盛世,為何會頻繁有大妖現世。
藺承佑焉能猜不到他們在想什麼,一哂:「這些妖魔的來歷我很快會查出來,昨晚那二怪破陣而出后失了蹤跡,但隨時可能再出來害人。為免百姓受傷,從即日起,我會請各觀各寺的僧道日日巡街,提前跟你們打個招呼,好叫你們心裡有數。」
眾吏唯唯聽命。
「你們除了配合這些僧道巡邏,還需給各家各戶送信,晚間若無急事,百姓不要擅自出門。」
「卑職馬上著手安排。」
棄智看藺承佑只顧著安排事項,遲遲不用朝食,起身把湯碗往藺承佑身前悄悄推了推。
絕聖吃得滿頭大汗,這時也遲鈍地抬起頭:「師兄,你只顧安排我們吃飯,自己卻不肯用膳,這湯再不喝就涼了。」
藺承佑這才提箸用膳:「別說,我還真餓了。」
然而身邊的官吏仍不住地向他請示事項,一頓飯吃得極不閑適。
絕聖和棄智吃完了早膳,托著腮在旁邊嘆氣,可憐的師兄,還好有他們在身邊,不然誰來關照師兄的飲食起居。
成王殿下和王妃離開長安大半年了,走前還帶走了二公子,說師兄小時候跟他們四處遊歷夠了,這回該輪到老二阿雙了。
又說去年阿芝郡主因為遊歷江南耽誤了學業,今年需留在長安好好讀書,昌宜公主正好也捨不得阿芝郡主,阿芝郡主就住到宮裡去了。
這也就罷了,連師尊也打著雲遊的旗號離開了長安。
如此一來,師兄身邊只剩他們兩個師弟了。
以往這可是沒有的事,師尊常說師兄頑皮賴骨,身邊離不開長輩的管教,可這次師尊和成王夫婦卻先後離開了長安。這可真讓人想不通,莫非存心讓師兄歷練?
兩人齊齊換了一隻手,繼續托住自己滾圓的腮幫嘆氣,雖說長安城還有聖人和皇后,聖人和皇后也一貫把師兄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但聽說聖人稟性寬厚,皇后性情隨和,兩人又住在宮裡,管教阿芝郡主是綽綽有餘,管教師兄卻難免有鞭長莫及之嫌。
正在長吁短嘆,萼姬扶著捲兒梨過來了。
萼姬弓腰沖藺承佑笑道:「世子,我們捲兒梨還有些痴怔,煩請世子幫著看看,她是不是體內還有妖毒。」
捲兒梨偎在萼姬身邊,神色有些獃獃的,她膚色本就白膩如玉,一病之後愈發有種梨花帶雨的嬌弱感,來前似乎著意打扮了一番,換了杏子黃的高胸襦裙。
藺承佑扭頭看二人:「不是已經用過清心丸了么?」
絕聖和棄智也納悶,捲兒梨能走能說話,除了精神上有些不濟,看不出不妥,起身看了看,捲兒梨連眼眸都很清澈,可見體內一點餘毒都沒了。
捲兒梨怪不好意思地說:「勞煩兩位道長了,其實奴家沒有不適……」
萼姬卻一個勁地把捲兒梨往藺承佑身前推:「奴家是覺得,同樣是中妖毒,王公子早已恢復如常了,捲兒梨卻一直乏力頭昏,奴家怕出事,所以才想請世子再給她好好瞧瞧。」
藺承佑哦了一聲:「原來是這麼回事,絕聖棄智,你們再給捲兒梨好好瞧瞧,至於萼大娘么,我瞧著好像也有些不妥——」
萼姬臉色一白:「奴家也?」
「清心丸給萼大娘也服幾粒。」
絕聖和棄智為難地撓撓頭,師兄一定是嫌萼大娘煩了,清心丸只能給中妖毒之人服用,正常人吃了少不了會拉幾天肚子。
「小道長,快多給奴家幾粒葯。」萼姬聽了藺承佑的話,早已是六神不安。
棄智好心只給萼姬一粒,萼姬卻伸手搶走好幾粒。
兩人忙要奪回,被藺承佑攔住了:「哎,不就是幾粒清心丸嗎,萼大娘想要就給她,你們怎能如此小氣。」
萼姬一股腦把葯全吃了,居然還是沒忘自己的初衷,又笑著拉近捲兒梨,小心翼翼地說:「要不世子親自給捲兒梨瞧瞧,剛才她還說眼前有幻境——」
藺承佑一嗤,正要說話,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眸看向捲兒梨。
萼姬心底頓時燃起了希望,眉眼一頓亂飛:「世子,捲兒梨她……」
藺承佑的目光卻越過二人,徑直投向門外。
門前有一方金色的日影,當中站著一位身姿窈窕的胡人,正是滕玉意。
「幻境……」藺承佑若有所思看著滕玉意,突然對絕聖和棄智道,「葛巾娘子應該已經醒了,你們先去她房中確認一件事。」
***
滕玉意放下車簾,借著晨曦觀摩掌中的翡翠劍,看它表裡通瑩,頓覺神清氣爽。
折騰一整晚,好歹解了咒,此劍神通不小,有它護體,她不會再做那可怕冗長的噩夢不說,今後再遇到前世殺害他們主僕的異人,也算有了能破解邪術的利器。
「回杜府。」她欣然吩咐霍丘。
哪知走到半路,犢車突然停住了,就聽霍丘道:「公子,青雲觀的絕聖道長來了。」
「絕聖?」滕玉意撩開窗帘,果見道旁停著一輛小輜車,絕聖從車上跳下來,顛顛地跑到她的車前。
「滕公子,借一步說話。」
「上車吧。」
絕聖跟滕玉意相處這幾回,彼此早已熟絡了,也不講究繁文縟節,上了車道:「棄智讓我給滕娘子送符來。」
「符?」
絕聖從袖籠中取出一張畫道:「葛巾娘子已經醒了,方才師兄讓她辨認這幅畫,葛巾說她見過這上面的井,所以師兄猜的不錯,那妖異就是用活人的記憶做幻境。」
滕玉意接過來一看,是她畫的那所廢棄庭苑。
「棄智看到的是捲兒梨幼時的記憶,滕公子你看到的是葛巾的記憶。你當時在二樓看到幻境時,葛巾還在自己房中待著,所以妖異並非隨意擄人,而是早早就定下了目標,我們猜這些幻境就是所謂的預告,先設幻境再害人。」
滕玉意明白了:「你們擔心妖異下一個會來找我?」
絕聖點頭:「沒錯,那妖異曾化作簪花郎君給你施妖毒,後來又變成葛巾的模樣在窗外誘你上當,雖說它現在潛走了,但師兄總覺得妖異對你很感興趣,棄智聽了很擔心,特意讓我送符來。」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堆符:「滕娘子回去之後把這些符貼在門窗上,那妖異就不敢擅闖了。」
說到這兒,絕聖嘿地一笑:「其實滕娘子有翡翠劍護身,妖異輕易不敢來找你,但多備些符籙在身上總不會有害處。
滕玉意接過符紙:「棄智手受了傷還……」
絕聖擺擺手:「你知道的嘛,棄智這個人婆婆媽媽的,他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所以一定要多畫些符籙給滕娘子。不過我也擔心他的傷手,只讓他畫了幾張,剩下這些都是我畫的。」
滕玉意靜靜看著絕聖,絕聖看她突然不說話了,有些不知所措:「滕娘子……」
滕玉意回身從几案上拿下兩盒點心:「這是昨天我姨母做的玉露團,你嘗嘗喜不喜歡,另一盒是給棄智道長的,你幫我捎帶給他。」
絕聖眼睛忍不住在漆盒上打轉:「……方才師兄給我們吃過朝食了。」
「一頓朝食能頂什麼用,這裡頭是靈沙臛,素餡的,道長放心吃吧。」滕玉意把盒蓋打開,清幽香味絲絲溢出,「香不香?」
「香。」絕聖咽了一下口水。
滕玉意二話不說把兩盒玉露團塞入絕聖懷中:「要是吃了喜歡,改日我再令人送些去青雲觀,除了我姨母做的靈沙臛,我們滕府的廚娘也很會做點心,」
絕聖高興得小臉泛紅:「那就謝謝滕娘子了,哦對了,也替我和棄智謝謝杜夫人。」
滕玉意忽然想起一事:「葛巾臉上的傷真是『惡鬼』所為么?」
絕聖搖搖頭道:「我和棄智都覺得不像,但師兄對外宣稱是厲鬼所害,我猜他這樣說應該有自己的考量。滕娘子,你不覺得這座彩鳳樓透著許多古怪么?前頭財帛行店主夫妻死得古怪、後院鎮壓的妖物古怪、葛巾傷得古怪。種種古怪之處,叫人匪夷所思。師兄已經稟告了大理寺的上司,估計要好好查一查。」
「你師兄在大理寺任職?」
絕聖驚訝道:「滕娘子不知道?」
滕玉意笑了笑,她必須知道么。
絕聖笑呵呵道:「去歲師兄跑去參加明經科,成王夫婦都以為師兄鬧著玩,沒想到他居然考了明經科第一,接著又通過了吏部的選考,就去大理寺任職了,如今師兄是大理寺品級最低的評事(注①),經常會在坊閭間查案子。」
滕玉意頷首,大理評事官階不高,但此職需諳熟法典、推案刑獄,期滿后往往能直升監察御史,因為職小任大,歷來是王公子弟熱衷爭奪的要職。
絕聖起身道:「滕娘子,貧道得儘快趕到東明觀,就先告辭了。」
說著跳下犢車,突然又把腦袋鑽進來:「差點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師兄讓我轉告滕娘子:最近無事少出門。」
滕玉意一聽藺承佑的名字就暗自皺眉,嘴裡卻笑道:「知道了。」
絕聖走後,霍丘重新趕車,眼看快到杜府了,迎面趕來一隊車馬。
霍丘勒住韁繩道:「是程伯。」
程伯疾馳到跟前,翻身下馬道:「小姐,老奴今晨回府,聽說小姐昨晚無故被困在平康坊一間妓館,究竟出了何事?」
滕玉意掀開車簾,眼看程伯急得滿頭大汗,忙道:「我沒事,回府再細細跟你們說,鎮國公府那邊有消息傳出來么?」
程伯是阿爺手下最得力的幹將,經他打聽來的消息,向來不會出差錯。
「長安已經有不少風聲了,都在傳娘子跟段小將軍喜事將近。」程伯鐵青著臉道,「依老奴看,鎮國公府是擔心那晚的事傳揚出去,故意四處放風聲,如果能讓你們提前成親,段小將軍和董二娘的事自然無人細究了,聽說只等段府的老夫人過完壽辰,國公爺就會登門跟老爺商議婚事。」
滕玉意冷笑,看來段家為了段寧遠的前程,存心要坑害她了。
她想了想,上回在紫雲樓門口,段文茵曾提過老夫人壽辰之事,回來後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她差點把這事忘了。
「今日段老夫人壽辰,我交代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程伯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放心,老奴已經安排妥當了。」
滕玉意笑著接過那包痒痒蟲,另將藏在車裡的一包東西遞給程伯:「這包裡頭是藥粉,拿到獄中給董二娘用,記得別留下痕迹,尤其莫叫段寧遠察覺。」
程伯遲疑,既要下-毒,為何又要解毒?不過想來小姐有她的道理,便接過那包藥粉。
「好。」程伯取出一張帖子,「這是段府頭幾日送來的帖子,今晚除了邀請娘子,還邀了杜老爺一家,老奴已經備妥給段老夫人的壽禮了。
滕玉意笑著頷首:「今晚得好好給段家老夫人拜壽。先去姨母家吧。」
轉眼到了杜府門口,霍丘下車去敲門,蒼頭奴開門看到滕玉意,歡然道:「娘子這麼早就來了,昨夜回家歇得好么?」
滕玉意點點頭快步入內,看來姨父姨母提早做了安排,昨晚之事連杜府老僕都瞞在鼓裡。
她裝模作樣叮囑程伯:「把我從家裡拿來的東西搬進去。」
程伯和霍丘應道:「是。」
中堂里,杜紹棠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抬頭看到滕玉意,奔過來低聲道:「玉表姐,你總算回來了,爺娘都快急瘋了。」
滕玉意心中暗恨,要不是藺承佑不讓她回府,何至於叫姨父姨母擔心一整晚。
杜紹棠一連聲問:「玉表姐,你昨晚真去彩鳳樓了?成王世子令人送信來的時候,我們只當那人扯謊,但那人是成王府的親隨,由不得人不信,成王世子說你在彩鳳樓飲酒尋歡,究竟出了什麼事?」
「三句兩句說不明白,姨父姨母現在何處?」
「在姐姐房中,阿娘讓我在外頭等,說看到你就帶你去見他們。」
兩人趕到後院,杜裕知和杜夫人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杜庭蘭立在廊廡下,正滿面憂色往外張望。
杜紹棠率先跑過去:「玉表姐來了。」
杜庭蘭三步兩步奔下台階,杜夫人聞聲迎出來:「來了就好。」
幾個人相偕進了屋,屋裡的杜紹棠冷不防瞧見滕玉意臉上的大鬍子,驚得一個倒仰:「怎麼扮成男人了?這、這成何體統!」
杜夫人也是焦慮異常:「你這孩子……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滕玉意接過表姐親自遞來的蔗漿一飲而盡,嘆口氣:「姨父姨母別擔心,昨晚實在事出突然。」
說著取出翡翠劍:「這劍是我來長安途中偶然得的,聽說是道家至寶,能驅鬼除祟,近半年我時常撞見邪祟,夜間也睡不安穩,自從得了此劍,身邊百祟皆消,姨母,上回在紫雲樓,你是見過此劍靈通的。」
杜夫人詫異點頭:「早就想問你這劍的來歷,這幾日事忙,也就忘了問。」
滕玉意道:「那日不知為何,這劍突然之間喪失了靈光,我去東明觀打聽,觀里的道士說只有青雲觀的道士能幫此劍恢復靈力……」
一口氣將昨晚的事說了,當然為了不讓姨父姨母擔心,話里少不得有些添減。
「姨父若是不信,到平康坊打聽便知,成王世子應該還在彩鳳樓,那些官吏估計也未走。」
杜裕知頻頻捋須:「既是如此,你走前總該跟姨父和姨母打聲招呼。」
滕玉意理直氣壯道:「我許久未回長安了,誠心想出門逛一逛,本以為去去就回,哪想到遇到那樣的事。」
杜紹棠怯怯插言:「阿爺,這事不能怪玉表姐,成王世子的性子阿爺也知道,他要是想做什麼事,哪管得了那許多。」
杜庭蘭看父親面色緩和,好奇拿起翡翠劍:「怎麼樣,解開咒沒?」
「解了。」滕玉意撫過翠碧的劍身,「改日要是再碰到邪祟,我當面斫一隻妖物給表姐瞧瞧。」
杜庭蘭嚇一跳:「大可不必,沒等你斫下妖物,阿姐就嚇昏了。再說往後平平安安的,哪會再碰到什麼邪祟。」
杜紹棠擠過來問:「玉表姐,彩鳳樓真有妖怪?你當時瞧見了嗎,妖怪長什麼樣?」
杜裕知自恃威嚴仍不肯搭腔,只是看妻孥說的熱鬧,沒忍住也踱過來,就著杜庭蘭的手,好奇端詳翡翠劍。
杜夫人趁機對滕玉意道:「忙了一晚上,你臉上還糊著鬍子,快去沐浴換身衣裳,用過早膳好好睡一覺。」
等滕玉意沐浴出來時,杜裕知父子已經回了前院,杜夫人忙著安排午膳,只有杜庭蘭在屋裡等她。
杜庭蘭柔聲道:「你別看阿爺兇巴巴的愛罵人,昨晚他親自出去找你好幾回,回府後又勸阿娘歇下,自己在外頭等消息,後來聽說你沒事才放了心。」
滕玉意嘆氣:「其實我心裡何嘗踏實?早上好不容易出了彩鳳樓,馬不停蹄往家趕。」
杜庭蘭心疼推搡滕玉意:「你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快上床睡覺去,對了,我聽說段老夫人壽辰,鎮國公府給我們送了帖子來。」
滕玉意瞅著杜庭蘭:「阿姐都知道了?」
「阿娘把那晚的事同我說了,萬萬想不到,這個姓段的如此卑劣。」
滕玉意慢吞吞爬上床,表姐心善也寬柔,往日從不與人紅臉,頭一回厲聲罵人,罵的竟是段寧遠。
「沒人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杜庭蘭替滕玉意掖衾被,「這種偽君子,及早看清真面目是好事,這婚勢必要退,還好這兩日姨父就要回長安了,這事越快解決越好。今晚段老婦人壽宴,我和阿娘陪你去。」
說著攏了攏滕玉意的頭髮,起身道:「有什麼話等你醒來再說,阿姐先出去,你好好歇一覺。」
滕玉意把一隻胳膊枕在臉頰下頭,看著表姐在房中走來走去。
杜庭蘭放下床前的簾幔,悄步走到窗前,怕院子里的婢子和婆娘吵鬧,闔上了窗屜才走。
屋裡寂靜昏蒙,滕玉意睡意涌了上來,剛閉上眼,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喂。」
滕玉意猛地彈起來,掀開簾幕四下里張望,房裡哪有半個人影。
那聲音又從背後傳來:「別找了,我在這呢。」
滕玉意魂飛魄散,一小心摔下了床,驚愕中扭頭看,卻見一個二寸來高的小老頭坐在床上。
這老頭皓首蒼顏,身穿灰麻布短褐,年紀雖大,臉頰卻紅潤有光,下巴上掛著三縷銀白的鬍鬚,飄飄揚揚很有幾分仙姿,只是雙眼小得像綠豆,表情也略有些刻薄。
老頭翹著二郎腿靠坐在枕畔,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個「懶」字。
滕玉意這一驚不小,從未見過巴掌大的小人,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而且她衣裳里藏了那麼多絕聖給的符紙,竟然毫無效用。
她腦中一下子轉過千萬個念頭,爬起來往門口跑,翡翠劍被她藏在枕下,早知道就該抱在懷裡。
「你在找它吧?」小老頭一躍而起,扒拉開枕頭,把翡翠劍從枕下拖了出來。
滕玉意頓時有些絕望,小老頭居然不畏此劍。
「你是何人?來這做什麼?」她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勸你別動這把劍,它連數百年道行的魔物都能對付,你這樣的小東西,隨時可能被它碾為灰燼。」
小老頭叉腰笑起來:「女娃娃,我就喜歡你這睜眼說瞎話的勁,你這般聰明,猜不到我是誰么?」
「猜不到,也不想猜。」滕玉意飛快退到門邊,「外頭日頭正足,你要是不怕魂飛魄散,儘管追出來好了。」
說著扭身要開門,小老頭跺腳道:「蠢東西,老夫是這把劍的器靈!」
器靈?滕玉意半信半疑,上回絕聖和棄智要誆騙她的翡翠劍時,跟她說過不少器靈的事,譬如藺承佑隨身帶的那條鎖魂豸,裡頭就藏著喜食蔗漿的器靈。
「你不信?」小老頭擼起袖子跳到劍上,嘴裡念念有詞,很快就隱沒在劍身里了。
不一會劍身微紅光瑩,小老頭重新鑽了出來。
滕玉意看得發怔,假如老頭是邪物,怎能與道家法器融為一體?
老頭拍拍翡翠劍:「這回你該信了吧。」
滕玉意狐疑停下腳步:「你真是器靈?」
「我真是!我真是!」老頭暴躁跺腳,「要不是你替我解了一道劫,我才不紆尊降貴出來見你呢。」
滕玉意張了張嘴,因為太吃驚,一時不知該走還是留。
老頭哼了一聲:「你為何不說話,沒什麼要問的嗎?」
滕玉意開腔:「我、你——」
她定了定神,問道:「這位……劍仙老伯伯,你說我替你解了一劫,指的是什麼?」
「什麼劍仙老伯伯?」小老頭盤腿坐下,「老夫有名字的,你叫我小涯好了。」
「小涯?」滕玉意露出古怪的神色。
小老頭不高興了:「沒聽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么?不敢妄稱『無涯』,稱一句『小涯』不為過吧。我就叫小涯劍,這可是我第一任主人青蓮尊者賜的名,你我既是初次見面,當以大名相稱。」
滕玉意皺眉抬起手:「等一等,我得好好理一理,這劍是我來長安途中偶然得的,伴我身邊多日,為何從未見你現過身?」
小涯捋須道:「我雖落到你手中了,卻依舊困在劍身里,能不能為你所用,還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前幾日你碰到藺姓小兒那個小魔君,被他施了煞靈環,這算我重新臨世遇到的第一劫,你只有幫我解開這一咒,才真正把我釋出來。你要是沒那個本事,不出三日我就會消失不見,大不了等個數十年或是上百年,直到下一任主人出現。」
滕玉意怔了怔,倘若這老頭說的是真的,她該慶幸自己及時去找藺承佑,雖說經過一番波折,總算保住了這把法器。
她疑惑道:「既是道家法器,為何有劫數一說?」
「我這樣的神器,豈能隨便為人所用?」小涯一吹鬍子,「你知道我是怎樣來的?當年元陽子仙尊在寶華天宮修行的時候,我正是仙尊手中的一把玉笏,尊者每日用我記載各地災癧,天長日久我也有了靈通,有一回尊者座下的徒弟青蓮尊者向元陽子討法器,天師就把我賜給了青蓮尊者,青蓮覺得玉笏用起來不趁手,加之尺寸太狹小,就把我做成了一把小小的翡翠劍。不只我自己挑揀主人,青蓮尊者當年也在我身上下了禁術,每回遇到新主人,我都少不了歷一道劫。解不開劫,就沒法驅使我。」
滕玉意聽明白了,綻出笑容道:「如此說來,我是小涯你的新主人?」
小涯低聲咕噥:「以前我那些主人,不是德高望重的仙道就是俠肝義膽的劍客,頭一回遇到你這樣的女娃娃,你當我願意?想著日後只能陪你小打小鬧,真是大大的屈才。」
說著清清嗓子揚聲道:「昨日之事勉強算你過關,但你究竟是不是合格的主人,還需觀察一些日子,倘或你待我不好,我就再找下一個新主人,我瞧那個藺姓小兒就不錯,他時常驅鬼除祟,本領也馬馬虎虎,要是能跟著他,我也算物盡其用。」
滕玉意暗暗鼻哼,藺承佑?這小老頭是故意的吧,明知她跟藺承佑不對付,偏要拿話激她,而且他要是有挑揀的餘地,用得著啰里八嗦跟她說這麼多麼。
她和顏悅色道:「小涯,你我如此有緣,理當互相襄助,我待你好還是不好,昨晚這一遭你就應該知道了,你瞧瞧我為了幫你恢復靈力,費了多少心思。」
小涯懶洋洋往枕頭上一倒,重新把腿翹起來:「你之所以那樣賣力,不過是擔心自己晚上鬼魅入夢,表面上替我解咒,說白了還是為你自己,往後你就是我的主人了,要做的可遠不止這些。」
滕玉意眼皮一跳,這老頭開口就堪破她的心事,她若無其事道:「你且說說,怎樣才算對你好?」
「我愛吃蟠桃,每日你都得弄蟠桃給我來吃,若是沒有蟠桃,汁水多的甜果子也成。」小涯伸了個懶腰,「還有我愛美酒,幾日不喝就會靈力大減,你最遲三日就得拿美酒來供奉我。」
就這個?滕玉意故意沉吟:「蟠桃和美酒都不易得,我且勉力一試吧。」
小涯翻身坐起:「休拿話唬我,我老早就聞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昨晚在那個彩鳳樓,你借藺姓小兒的名頭叫了好幾壺龍膏酒,滋味不錯吧,當時可把我饞壞了,我也不求玉液瓊漿,反正下回你飲酒,記得先給我留一壺就行了。還有——」
還有?滕玉意揶揄道:「我不過是個『女娃娃』,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小涯萬料不到滕玉意拿他說過的話嘲諷他,擺擺手道:「女娃娃歸女娃娃,誰叫你是我新選的主人,只要你有心,該做的事一樣都落不下。我與旁的法器不同,最怕臟穢之物,要長久保持靈力,需定時用胎息羽化水清潔盥洗,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你就得替我把東西準備好。」
滕玉意愕然:「何謂胎息羽化水?」
「事關黃氣陽精之道,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且問你,昨日在小佛堂遇見那條金妖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我比平時發燙?」
滕玉意尋思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那是因為昨日那個叫棄智的小道士受了傷,不小心把血滴到了劍身上,他是三清童子身,血氣可謂至純至陽,當即使我三息合一,靈力隨之大漲。不能常用三清童子的血來滋灌劍身,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鮮血不易得,毛髮汗水也有滋養之用,我也懶得到處去尋了,昨日那個藺姓小兒和他兩個師弟都不賴,不拘誰的定期給我弄一桶即可。」
滕玉意臉色發青,這是要她去弄別人的浴湯?
她笑起來:「辦不到。」
小涯眯了眯眼:「滕娘子這是不肯了?」
滕玉意將案几上一盤蒲桃端過來:「新鮮果子管飽,酒呢,只要不挑撿味道,我保證定期供奉,第三條,沒得商量。」
小涯氣呼呼道:「那就不必往下談了,滕娘子保重,老夫這就走了,了不起等下一個主人好了。」
他說著蹦起來,裝模作樣要往劍上跳,然而念了一回咒,始終不聽到滕玉意開腔,忍不住悄悄一扭頭,發現滕玉意在後頭望著他。
他擼起袖子:「我真走了。」
滕玉意擺弄著那盤蒲桃,遺憾道:「誰叫我與劍仙緣分不夠,這果子還未來得及供奉給劍仙,劍仙就要走了,既如此,那就恕不遠送了。」
小涯鬍子一顫,他被困在水底百年,寂寞起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睜眼便是昏慘慘的光影,耳邊長年只有淙淙的流水聲,他孤寂無聊幾欲發狂,好不容易等來這個滕玉意,還沒好好吃喝一頓,真要灰溜溜地走么?
他瞅著那盤蒲桃,多久沒吃到香潔的果子了,只望上一眼口水便忍不住要往下淌,磨蹭半晌沒聽到滕玉意挽留他,他橫下心跳下胡床,一下子躍到這邊圓桌上,抱起一顆蒲桃就啃:「罷了罷了,滕娘子要是沒想好,老夫也不勉強你,不弄就不弄了,大不了靈力差些。」
滕玉意一把將那盤蒲桃高高舉起來,小涯夠不到第二個,怒瞪著滕玉意:「喂,滕娘子,你這是何意?你剛才說的新鮮果子管飽,該不會要反悔吧。」
「我是你的主人,照拂你是應當的。」滕玉意一本正經道,「但你既決定留下來為我所用,總該守些規矩。不說別的,先約法三章。第一條便要對我尊重有加,例如我要是沒叫你出來,你不得自己鑽出來,沒叫你走開的時候,你不得擅自離去。」
小涯傻了眼,這女娃娃可真了得。
他若是捨得走,方才已經走了,滕玉意已然堪破他的心思,他在她面前沒了鬧脾氣的資本,往後再想要挾這位新主人,怕是不能夠了。
他哼了一聲不說話,滕玉意捧著果盆欲往外走,小涯抓了把自己的頭髮,氣急敗壞道:「往後滕娘子說什麼,老夫照做便是了。」
滕玉意這才笑著把果盤送回到小涯面前:「第二條和第三條我還沒想好,等我想起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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