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 晚飯
永安見劉湛時間數量都已知道的清清楚楚,手腳冰涼,一咬牙:「不錯,臣妹是為何順說了話,可也全是因為無意中想起皇兄曾在臣妹面前讚許過何順辦事果斷明決,口吻中很有賞識之味,而隨口提及。請皇兄搜查這儀堂,永安的一簪一鐲,一衫一裳,哪樣不是皇兄所賜。」
「那我還倒冤枉你們了?」劉湛冷笑。
「皇兄並無冤枉。」永安默默道,面上卻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委屈的憤慨,「永安長居深宮,根本不了解半點前廷事故。何順那盒珠寶送來,頓讓永安驚惶無措,當即退了回去,才知道他是以為臣妹曾出言保全齊守堯才贈物致謝。永安回想許久,才記起這齊守堯是那個申水關的守將。當時永安只在閨中說了句心慈憐憫的話,怎麼變成了出言保全,又如何傳到了前廷。這不是要置臣妹於無地么?」
「你既懷疑有人流言中傷你,為何當時不告訴朕。」劉湛依舊冷麵沉聲責問。
「永安實在不願捕風捉影,妄自揣度。更何況一經追查,必將牽扯到前廷。臣妹很怕。」
劉湛不由眉鋒一鎖:「你有何好怕?」
「我怕事情越鬧越大,眾口鑠金,生生給永安作實個『干預朝政』的罪名,永安無處分辯,不管願不願意,恐怕都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若是流言的罪名,無論什麼,」劉湛眼中狠掠過一道怒意,「自有朕為你做主,你怕什麼!」
永安面色蒼白,慘然淡笑:「三人成虎,皇兄不是已經懷疑臣妹是為了私慾而特特保舉何順了么?」
劉湛的眼眸霎時凍住,目光冰涼的端詳永安,瞳中隱有的憤怒與反思糾合成一片,卻一言不發,轉身拂袖去了。
外邊等待的金楓璧鹿見劉湛面含怒色的離開,房內又久久不傳出傳喚的聲音,擔憂的試探著推門看去。只見永安失神的站在那裡,半天身體才有些許反應,扶著手邊的一個椅子慢慢無力的坐了下來,默默不語許久,方既似命令,又似自語的輕輕吩咐:「從今以後,把這儀堂的門閉了吧。我想安靜幾天,你們也收斂收斂,無事不要出去。」
璧鹿尚錯愕,金楓已輕聲應承:「奴婢們知道了,奴婢們會留著心的。」
永安點了點頭,又若有所思的道:「去替我找了刺繡的工具來,不久太后的壽辰要到了。」
璧鹿此次不敢再遲疑,忙應承下來,兩人退下去,一盞茶功夫不到,綉線、針、頂針之類皆備齊。永安挑了百鳥朝鳳的圖案,讓璧鹿仔細把樣子描定好,自己當真坐下來開始綉,從此深鎖閨中,連儀堂的一應日常事務也全推到金楓身上。
往日永安嚴厲,丫環女官看著皆怕,這個時候見她每日安靜在屋中刺繡,平日里連個面也不常見到,都想快快活活的鬆懈下來。豈料金楓執了權,反倒比永安更甚,沒兩日便捉住了一個耐不住晚上偷溜出去的宮女,據說她只與別的宮的人說了幾句話,二話沒說就被杖責了一頓,趕出儀堂發去浣衣了。如此一來,金楓立威尤甚,且她心思縝密,事無巨細毫無遺漏,原本在永安身邊還憑運偷混的人全斷了念頭,竟反而偶爾心念起永安來。但金楓一貫對所有人均體貼關心,罰的狠,該賞的時候也重,所以倒沒有人不服她的。
一邊璧鹿則每日伺候永安刺繡,開始時她還興緻勃勃的為永安選色、教導針法,後來發現永安分明心不在焉,扎幾針,便眼光迷離的呆望一會,或不耐煩的繞著屋子晃一會,知道不可教,方把那一腔熱情全作了罷。
這日璧鹿奉了茶進來,又見永安坐在那裡對著只綉了小半的百靈痛苦不堪,忍不住噗哧一笑。永安這才注意到她來,把針順手往綢上一插,臉一青,「茶放那裡。」
璧鹿自覺不敬,訕訕過去把茶放在几上。又聽永安冷冷的促聲說,「關門。」
璧鹿不知公主意欲何為,但不敢問,慢慢吞吞的去把門掩了。永安卻頓時如釋重負,噌的站起身,笑逐顏開的招手,「好,你過來,替我綉。」
啊……璧鹿呆在原處,面帶難色結結巴巴的說,「奴婢手拙,恐……」
「你繡的太后一定喜歡。」永安不由分說截斷她的話,自己拎著一本書冊便坐到一邊。璧鹿只得勉為其難的坐下,垂頭細細觀察永安的針腳,又把心頭的雜念皆驅了盡,一心一意的繡起來。
不知綉了多久,方把這隻百靈完成,抬頭重新審視,璧鹿這才覺得肩膀酸疼,又驀然感到房中一片安靜。連剛才永安翻書的聲響也不知何時悄然消失,她不由轉過頭去。發現永安倚著椅子,一手支著臉頰,書則丟在膝上,眼瞼輕合,也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已睡著了。看得她忍不住又要掩唇而笑。猛然間,卻辨出永安的眉心處,不易覺察的正籠著一團淡淡憂鬱,如雨前的綿雲般,糾纏徘徊,揮之不去,璧鹿心中不由為永安一緊,指尖卻傳來一陣刺痛,原來是不經意間用力讓針戳到了手指,她沒提防,下意識的輕喚了一聲。
寂靜如空室的房間只這一聲,立刻讓永安驚覺的睜開眼,朝璧鹿看了過來。璧鹿見驚擾到公主,慌神回望卻看到那白綢布上百靈的爪邊已被自己的指尖血跡染出一點殷紅,嚇得連忙俯身跪下,「奴婢該死。」
永安見了,暗自苦笑搖頭,去扶了璧鹿起來,抓住她的手用手絹替她把血跡擦盡:「我當真這麼凶?」璧鹿只覺心突突跳得厲害,低頭不敢回答,遲疑半晌,才輕聲轉問,「公主,我在那裡綉枝紅梅掩蓋住可好?」
只聽永安打趣一笑:「還好,還不夠凶,尚未被我嚇傻。」璧鹿的臉登時羞慚的紅透,窘迫無言以對,幸好門在此時被敲開,原來是金楓走了進來,對著永安稟道:「公主,陛下請您即刻去清河廳。」劉湛自從上次離去,這近乎一月都再沒有來儀堂,也無任何消息,今日猝然傳喚,還是在外邊的清河廳,永安不敢怠慢,換了禮服便帶著璧鹿趕向那裡。
剛踏出遊廊,早有一位女官帶著八個侍女迎了上來,替永安打了簾從後面進了正廳,一邊宣道,「永安長公主到。」永安略略掃過室內,只見這空間已被一屏珠簾隔成兩部分,雪白密集的珠串隨著窗口透進的微風輕輕搖晃,偶爾隱約漏出簾外的幾個身影的衣角顏色。外邊的人影看到永安,俯身下拜,永安只清清楚楚聽到一聲,「高恆參見公主」,頓時心中狂喜,竟忍不住脫口而出:「表哥。」
外邊站立的高恆高簡聽到簾內傳出的清脆聲音真情流露,掩映不住永安心底的關切與依戀,很是親切,又覺得這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熟悉,好似在何處曾經聽過,只是一時無法想起。
很快室內再度響起先前女官那穩重老成的聲音,「公主請各位平身。」
永安已意識到方才太過激動,輕輕咳嗽一聲以作肅容,且用餘光偷瞥了一眼身邊的那位女官,只見她說完話后便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但恐怕心中已把那句「表哥」牢牢記下,批上無數考語了。雖是劉湛恩赦,允許高恆入宮覲見自己,但他心裡的打算,卻未必是讓自己與表哥盡敘天倫如此簡單。想到此處,永安只得生生把熱情壓下,也打起官腔,居高臨下又客套的問起高恆何時入宮朝見的,以及高郡高族近況之類。一來一回,兩方無奈,永安無非臨了囑咐幾句「讓郡公安心調息,勿忘竭力報效國家之恩」的話,讓人昏昏欲睡。
說完了,簾內簾外都冷場下來,氣氛疏離而無趣,高簡迫不得已,把準備好的禮物拿出,請侍立在側的宮女遞進簾去。
永安看了看,尤被一個小盒吸引,便拿在手裡,撫摸著禮盒上越地偏尚的純黑色亮漆,以及極具越地簡樸大方風範的藤蔓裝飾,心中戚戚,卻不敢久持,轉遞給身邊的璧鹿。一邊輕問,「這裡面是什麼?」那女官展開禮單細看,怔了一怔,方輕聲道,「裡面是高郡特產小點,龍鬚糖。」永安聽了,朝簾外的方向和言,「先母曾多次同我提到越地風貌,並說過她念念不忘的事物之一竟就有這普普通通的龍鬚糖,只是路途遙遠,這些許年,塵世蒙昧,再無緣一見。」說到這裡,眼角露出點點凄然淚色,再說不下去,慌忙向身邊點了點頭。那女官便宣賞公主的賜品,按例為白璧之類,但比起慣常定製又有增加。永安靜靜聽完,淡笑道,「這是聖上垂憐,幫我賞的。」說著順手拈起一隻桌上瓷瓶中插著的桂枝,親手遞出簾外,「高郡前蟠浠河,東踞崾山,據說每年此時都秋色漫坡,碧水連天,極是美麗。讓人艷慕。這支金桂,可否請表哥替我帶回高郡,希望能替它增添姿色。」
高恆見永安親自遞出,趕快上去接過,身旁的高簡聽到此語,卻明顯一震,只因那字字句句,皆是自己當日與沈儀親口所說,沒有半點的差別。此時細細端詳簾內,靜心回想種種,竟一時間恍然大悟。對永安當時和今日的意思一下子明白。內心再難平復,尚且愣神中,女官卻用一貫平靜沒有感情的聲音宣道,「恭送公主回宮。」
永安被迫無奈,幸所要說的話已說盡,只好起身離座,離了這清河廳,默默回到儀堂,卻見屋中靜立著一個身影,聽見她回來的聲音,便轉過身來,「見過高恆了?」
永安疾前趨幾步,來不及回答會見高恆之事,卻帶著欣喜叫道:「皇兄。」面上因沒有心裡準備,驚詫而綻放出一片少女清新爽然的粉色,仰面看著哥哥,又略帶赧顏謝道,「多謝皇兄關心。永安方才聽到表兄的名字,差點懷疑聽錯。皇兄也不事先告訴臣妹,永安不要有什麼失態才好。」
劉湛舒顏:「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失態不失態。」
永安的臉上只掠過一團紅暈:「我從未見過表兄,雖心裡覺著該親近,總還是有點距離生疏。」
「你本就是自來熟,當年剛回宮,和你十二哥還不是幾次就混得忒熟。」
永安低眉暖笑:「那是幼時的事了,永安那時性子頑皮,易與人相熟。」頓了一頓,冉冉道,「如今卻內向多了,反倒只有在自從孩童時便相處習慣的人面前,才真正感到放鬆自然。和聞端如此,和十二哥也是如此。」說著微微一笑,劉湛意會,卻淡笑道,「你嘴上如此,卻忘了小時候經常向我吵鬧著要去高郡玩,如今好容易來了個表兄,豈甘心如此輕易放過。高恆的德才之名京中久聞,我擬意明日殿上降旨封他一個官職,就讓他留在這裡輔政,你聽了可高興。」
永安面露潮紅,止不住驚喜,「真的?」說完立刻反應過來,嗔道,「皇兄是在套我的話呢。」
劉湛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轉而和顏悅色的向永安敘問了些這段日子的閑話,這次劉湛停留的尤其久,直到近傍晚才離開。聖駕方行,永安立刻命令關了儀堂的宮門,匆匆換上男裝,對金楓璧鹿吩咐:「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儀堂。」說著急急從一個邊門溜了出去,宮門處因為上次得令但凡永安公主出宮,一律放行,自然無所憂擾,只硬派了一小隊人跟著她,永安甩不掉,情急之下,只得妥協。就因為這些人,無法直接去高氏歇息的驛館,永安在天京城內,不認得更多安全又可掩飾的去處,左思右想,乾脆揚鞭徑往聞府馳去。
沒想到了聞府門前,卻看見那裡車水馬龍,幾位管家都站在外邊躬身迎客,人流如織的,永安即使站在那裡,也沒有人搭理,更別提沒有請柬,連門也入不了。她正為難,忽聽到耳邊傳來一聲熟絡的招呼,「小安,少爺在這裡呢。」聽了幾遍,永安方意識到是在喚自己,轉頭看去,暖暖微笑著袖手立在門口石獅不遠處的,不是洛雲身邊那個葉實是誰。
永安降階而下,湊近過去,葉實立刻斂起笑容,洛雲也下了馬車,正好走到葉實身邊,便替他歉意低語:「冒犯了公主,請殿下恕罪。」
永安點頭應下,不想追究,裝作客套的打招呼,一邊也默默低語:「有無辦法幫我甩了身後這幾人。或者帶我先進聞府也可,我需立刻去驛館見高恆。」
洛雲臉色一肅:「可是有什麼事?」
永安恨道:「若是明晨前他不離開這天京,恐怕是一輩子也走不了了。」
洛雲與葉實默默對視一眼,輕對著永安道:「請公主先委屈裝作我的隨侍,跟我進聞府。」說罷面露出自然的神色,不再看向永安,向門口走去。永安以目止住那些侍衛,讓他們在門外靜候,自己跟著洛雲走近正門。卻發現葉實仍站在原地遙望恭送,沒有隨入的意思。她不及深慮,踏入聞府,因終於把宮中的侍衛盡撇在門外,長舒一口氣。意欲趕快藉助洛雲從哪個偏門再逃出去,不料洛雲人脈頗佳,但因他平素從不以貴姓身份自傲,更無論出生的大力舉薦人才,朝中好幾個並非來自大氏的官員,甚至現居右相的曹治勛,都不以他現在官品尚低、年齒尚幼,而與其私交甚好。此時不斷有人與他招呼攀談,眼看就要開宴,永安無法,好容易瞅了個空,上去低聲提醒,「別忘了尚有正事。」
洛雲輕語淡笑:「無妨,令表兄肯定也接到請柬,並且十有八九會來,你我留神便好。」
永安一呆,「今日是何宴?」
洛雲更是愣怔,「您不知道?」隨即解釋,「今晚是榮世侯的重陽賞菊夜宴,這天京城裡稍有身份的男子,恐怕都不想錯過。」
永安疑心大起,「何出此言?」
「榮世侯德高望重,卻頗潔身自好,能接到他的請柬赴宴,實屬榮幸。更何況,這次籌款的賞菊據說從選菊擺放,到制定器皿服色皆是聞二小姐一手主持的,這裡人都期望看到她的風雅呢。」(*本人寫這段時自己也有點輕度被雷,大家請隨意,隨意。。。)
「籌款?」永安皺眉。
「為這幾年北伐陣亡將士遺孤的小範圍籌款。」洛雲輕言,「聖上最近很有意這個,無奈國庫緊乏了點。」隨即又微微一笑,「榮世侯這次,消息倒靈通得很。」
知聞這個,不禁聯想到了當日在南門處的經歷,永安不勝哀憫。卻又因聽到心繫之人的名字,心中也升起安撫般的暄暄暖意,臉頰被嫣紅撫過,邊在心底齒間輾轉含咬著那兩個字,一時間眼光在候席的室內散漫開來。
偌大的廳中永安認識的人並不多,此時榮世侯尚未到場,只有其夫人陸氏所出的二子代盡主誼。雖歲前曾托聞捷替己向趙潤傳信,永安卻從未見過他。洛雲見永安的目光隔著人群,定在一位濃紫色衣裝的少年身上,悄聲道,「那是榮世侯的么子聞捷。」永安點頭,把目光移了開去,便是洛雲不說,她也早猜出此人是聞端同胞雙生的弟弟,與聞捃咄咄逼人的威嚴俊朗不同,聞捷舉手投足卻盡得其姐的風貌,徐徐張揚出一股氣定神閑的溫文瀟洒,只間或仍流露出點點白璧微瑕的稚氣,也是因為年紀未長的緣故。一如名劍,一如美玉,榮世侯有子如此,想應不知該羨煞多少京中的父親。
正思忖間,耳邊忽傳來洛雲的聲音,「令表兄來了。」
永安收回心神轉頭望去,果然見高恆帶著高簡邁入門內,二人一眼便看到站在門口不遠處的永安,同時怔住,急忙向洛雲處走來,行過禮便出言與洛雲寒暄起來,一面卻遲疑的拿眼瞥過永安。洛雲微笑,慢慢向房角少人處挪去,高恆意會,也若無其事的跟著挨到牆邊無人注意處,耳邊立刻傳來清脆一聲低語,「表哥好。」
正惶惑間,又聽到風淡雲清一笑,「不用行禮了。」高恆這才再次用心端詳面前這位素昧平生卻血脈相系的公主,初次在她不喬加掩飾時凝視,驀然從心底深處漫騰上一陣悸動,讓他自責那匆匆初會時竟能錯過。眼前這雙皎瞳分明刻著高族的印記,吹開表面那層自若春意,只剩下潭底冰涼刺骨的廣闊、驕矜、冷峭與執拗。盈盈一水,盡去午後隔簾聽到的脂粉軟弱味道,乾淨利落。
無需其他,那血濃於水,來自天生的本能便讓他把她歸在自己的群類。
不愧是流有他們高家血液的女子。
女子,高恆驟然一驚,方醒覺她現是喬作男裝,不由心中只為她可惜,同她的母親一樣,再如何,也終究只是個女子。
思緒便也駐在此處,高恆掩去心中嘆惋,輕微拱手,「高恆失禮了。」
「表哥,」永安急急低語,「聖上已決定明晨在朝上授予你官職,恐是姓楊的一邊煽風所致。」
高簡聞言失色,脫口而問,「公主從何處得知?」高恆忙止住高簡,靜思不言,眉宇間卻浮起躊躇不決的顏色。永安不由作急,剛欲開口,只聽洛雲在一旁問道,「有多少人?」
高恆已知永安公主心向於己,又見永安不對洛雲隱瞞行跡,明白洛雲是永安信賴之人,便坦誠道,「驛館不用說,每逢出行,都至少發現有四五個人暗中尾隨監視著我。這裡的話,」眼光不經意滑過室內,「不太清楚。」
「洛雲,」永安轉頭詢問,雙目透出一片澄澈,「這次能否請你也幫忙此事?」
洛雲不由苦笑,面上略顯難色,「殿下既如此說,在下敢不盡全力。然則事出緊急,對方更事先提防準備……」
話音未落,已被高恆冷冷打斷:「洛大人之意恆已心領,怎能因恆之故陷你於險。」說著又向永安拱手,爽然一笑,「多謝公主相告,高恆也並非逃命也不會的無能之輩。且俗話說,生死有命,即使逃不出去,也不是死,何用擔心。」
「表哥,我並非看輕你,只是這天京你人地不熟。你切勿誤會洛雲。」永安勸道,「前次崔渠之事,多虧他出力周旋。」
高恆與高簡同時一怔,方領悟永安也與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此事有關,不由重新審視她與洛雲兩人。高恆的目光已柔軟了些許,高簡乾脆上邁一步,誠懇道:「不知是公主與洛大人相助,此番恩德,必銘記在心。」
洛雲淡道:「何足掛齒,雲只是略盡薄力而已。」說著與永安轉身先行。
高恆淡笑,對高簡道:「我所高興的,卻是我藉此機會故意帶你一同離開高郡,那鄭則終按捺不住,匆匆偷去岐州密議,與暗中謀策迎你我回郡時偷除你我的把柄被高篁拿住。本以為此身再回不了高郡,一心全仰賴兩位叔叔為父親除去此賊,卻不料更有此秘密回郡的大好機會。禍福相倚,此言果然不虛。只要今夜,我能逃得了這天京……」
高簡望著高恆眼中不由自主滑過的那一道躊躇滿志的利色,心中忍不住涌漫上欣喜的怡悅,只因他性素忠厚平穩,比血氣方剛的高恆多了幾分謹慎,那眉鋒處仍緊鎖著不願放開。此刻正時恰到,賓客們便紛紛走進內間入席,兩人也各懷心事隨了進去。
只有永安因扮做隨侍洛雲,自然因身份低微不能入座,只在下面望候。遠遠看見聞端之父現為太子少傅的聞翟出來,他雖兩鬢斑白,仍氣宇軒昂,眼神隼利,卻並不坐在空著的席中,只走到緊挨的下首一張長几旁就坐。永安正驚疑不定的揣測間,猛聽到門仆拔高聲音道,「太子駕到。」
她一驚,慌忙退到一邊,借著角落的陰影掩住自己的臉龐。其實卻是無須,太子煦哪會注意席外這些僕從,根本無所斜視,徑直帶著一幫近臣走到席中坐下。他年方十四,此時正襟危坐在席中,看得出在儘力模仿其父的動作氣度,眉宇間已頗得其神。
待眾人禮畢,榮世侯便微笑著讓開席,整個席間皆夾雜著歌舞,榮世侯本人則時不時轉過頭去與劉煦攀談。永安在下面只能透過舞姬的衣袖隱約看見席上情形,當然也無從聽見兩人對話,然而太子個性卻更偏向其母的謙和,更多時為溫顏聆聽,面露尊敬鼓勵的淺笑,極少抒發己見。
宴至大半,永安早站得酸痛之時,猛的卻精神一緊,原來是廳內絲弦皆住,忽安靜下來,而在深處響起一陣幽雅琴音。永安聽得,整個人都僵住,日日的想念,如何會認錯,那如行雲流水般的渾然天成。只不過今夜這指法與按弦更具古風,少了往日雨軒蕉旁或是殘月窗下隨性所致的恣意風流,反增了幾分天地間悠悠厚重的豪放與蒼茫。也不知為何,永安只覺心頭壓抑,被琴音揭露出的滿腔悶懣,一齊湧上,又窒息般的宣洩不出,全壓到眼角,眼看著雙目便要濕潤起來。幸琴音霎時停住,永安神情恍惑,根本沒有注意是不是一曲已終了,穩住心神,不由那淚意化作淡淡一笑,若是聞端的話,又怎會忍心讓她淚披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