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當棠狸從帳篷里出來時還打著哈欠,迎面撞上了剛回來的不語,撐了一半兒的懶腰硬是停了下來,盯著她看了半天,捧腹大笑道:「你……逃難才回來?」
他還真不敢恭維不語這身裝束,大冷天的胳膊都露出來了,衣服破破爛爛的還掉著幾塊兒布,臉上的泥他可以摳下來做個小泥人兒。
不語冷得嘴都張不開了,幸好眼珠子能動,橫了他一眼到帳篷里去了。
「嘿,你到底幹什麼去了?我保證不笑你……噗哈哈……」話說到一半,他忍不住還是笑出了聲兒,只因他看見不語在原地一跳就抖出一地的沙石,還有兜里的紅豆也狼狽不堪。
「去打盆熱水,沒良心的。」不語幾乎是咬牙說完的幾個字,奈何她一動嘴角臉上的肌肉就生痛,想罵也罵不出口。應該是在外面被冷風吹得久了,才開始在外面還不覺得,現在一到帳篷里就痛起來了。
棠狸斂了笑意,到外面馬車上的柜子里拿了個小瓶子,打了熱水後到進去端給了不語,讓她用絲帕仔細擦擦。
「嗯,知道了,你先出去,等會兒我再找你。」不語忍痛說著,將絲帕浸在水裡,久違的熱氣讓她感到溫暖,但水蹭在臉上的時候卻又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簡直就是神水啊!難不成邊關的水就這麼不一樣?不語想著,臉竟然不痛了。
棠狸出去時順手拉上了帳篷的門帘,看她一臉享受的模樣吃笑,倒盆里的可不是什麼神水,只是一小瓶清露而已,可以治癒皮膚上的創傷,外加補水。像這些藥膏本來就應該準備好的,只是不語小看了這片地界的鬼天氣,自認皮糙肉厚地頂得住,結果一來就弄成這副得行。
一邊清理著臉上的傷,不語尋思著怎麼給棠狸說說楊大人的事兒,總不可能說她大半夜沒去睡跑去玩兒跟蹤了吧,不僅如此還目睹了殺人滅口的全程,雖然被殺的人就是楊大人,可她也沒辦法啊,不然她也回不來了。這些事兒都還好說,難說的是她後來碰上的那龐然大物啊,絕跡的龍耶,就算它飛不起來,那也是條活生生的龍啊,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它可不止是比馬大,連吃幾頭馬都不在話下。
「唉,我的臉啊……早知道就戴面罩了。」不語哀嚎一陣,水盆里照映出的臉紅紅的,不疼,但好難看。後悔自己高估適應環境的能力了,而且累了大半夜的收穫只有一個賬本。
「對呀,賬本!」突然想起來的不語在衣物里亂翻,找出了她在楊大人身上搜到的賬本。翻開來,有些皺巴巴的紙張上用墨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粗略一看,不語認出了幾個名字,是她在茶館聽到過的,他們是朝廷的高官。再看,每個名字後面都做了批註,只是寥寥數語就記載了官員之間的交易,說白了就是勾結。而楊大人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一個人,就是已經投靠瓊國的羅大人,因為楊大人是禮部的尚書,處理人際關係方面比四人幫任何人都要好,沒想到的是羅大人首先對他不義。
「哇塞,楊大人還有這種東西。」不語一篇一篇地翻著,後面還有些字據,還有各個大臣的簽字。這要是交給朝廷,一半兒的狗官都要下台吧,瞧這白紙黑字寫得多清楚,想賴賬都不行。她一興奮就不自覺地就想要大笑,結果嘴角一牽,疼得都要哭了,趕緊拿起絲帕敷臉,這才好了許多。
重新換了件黑色的衣服,不語將賬本藏好,出帳篷前又找來了薄薄的毛毯圍在頭上,也是黑色的。最後直到全身上下都被衣服包住了,只剩下一滴溜溜直轉的眼睛時,她才敢出了帳篷。
。冷風嗖嗖地吹著,不過再刮向不語時她已經不怕了,暗自慶幸自己的聰明才智,跑去找棠狸了。
他正和馬夫說著什麼,看到有個一團黑的人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嚇了一跳,道:「新來的?」
「你是自己戳瞎狗眼呢還是我來幫你。」毛毯下的不語磨牙,手指捏得咔嚓作響。她都跟他相處有一段兒時間了吧,說對他好也算不上,但至少也幫他大忙了啊!這披個毛毯就不認識了,這還真是,討打。
「哎喲,這身打扮是要幹嘛去啊。」他聽到聲音才認出是不語來,瞅瞅不語的黑衣黑褲黑毛毯,一點兒也沒注意她騰騰的殺氣。
「看來你想一輩子留在這兒鬼地方了是不?」不語發現單純的武力已經威脅不了他了,果然還得從他軟肋下手,就不信他不慌了。
「誒?姐姐,你是我祖宗,別丟下我啊,這兒不是人呆的地兒。」棠狸死皮賴臉地抱著不語的胳膊亂晃,什麼好話都說遍了,就是不肯呆在這兒。要他留這兒活受罪?沒門!以前在棠家他享受的待遇可不是一般的,要美女有美女,要錢有錢,要什麼就有什麼,就算現在沒棠家了,他也要如此。
不語其實很討厭棠狸的,他一身的臭毛病就是棠家用錢給慣出來的,答應和她合作卻幫不上忙。店開張那會兒他倒是滿腔熱血,說要學經商還什麼的,看店什麼的,她還挺感動,結果第二天早上又回到原樣,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跟失憶似的。她就不該相信他的廢話,現在連棠家都不要他了,她也沒道理還慣著他,算是讓他長長記性。
「回不回得去,看你表現嘍,跟我走一趟唄。」說罷,就牽了帳篷外的馬翻身上去,居高臨下地看著棠狸。他精緻的臉上全然是不可置信,作為往日的少爺,棠家都不要他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他崩潰,一路上的委屈這下就要爆發出來,力竭聲嘶地叫道:「夠了,馬上送我回京城!」他的確已經受夠了,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來這鬼地方,剛剛馬夫說他親眼看到一個人被狼群叼走了,還說楊大人不見了的時候他就想走了,誰知道他是不是也跑了,或是也被叼去吃了。
「好,那有馬車也有馬夫,你自己回去!哼,一點兒擔當都沒有。」不語說完,將懷裡的通行令丟給他,調轉馬頭沿著兵營外圍走,打定主意不去管他。這麼大個人了還會耍性子,糧都是她送來的,借用的通行令現在還給他,就算只剩一匹馬,她也能回去。
棠狸撿起地上的通行令,和馬夫你看我,我看你,馬夫做不了主,道:「俺們走還是不走啊。」
「……」手裡的紙張漸漸被棠狸揉成一團,然後被摔在地上,道:「這兒真的有惡狼么?會死的對吧。」
「是啊,咬上一口就是斷胳膊斷腿的事兒,哎,你哪去!」馬夫想起他晚上起來看見的一幕,有個人直接就被咬到喉嚨死掉了,不一會兒就被狼群拖走了,他當時就嚇壞了,躲帳篷里不敢出來。馬夫回憶著,再抬頭時看見棠狸騎上了一匹馬往不語走的方向跑。
棠狸覺想他自己絕對是瘋了才會去找她,明明有了馬車,他可以回去了,逃離這個危機四伏的鬼地方。糧也送了,他可以到不夜城去找棠家了,這樣他就能像以前那樣生活了。有一堆朋友圍著,去青樓去賭場玩個痛痛快快的,這才他的理想中該有的樣子吧。就算不知道自己身邊的朋友和小弟是虛情還是假意,為錢還是為人,這些都不重要嘛,只要有人陪著他一起,說他敗家子還是什麼二世祖他都人了。
只是,現在他一個人在馬背上,四周都是遼闊的原野,連兵營也不在了,除了耳邊呼嘯的風聲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了。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邊關,第一次呆在人煙罕至的原野,清楚地知道這裡有狼還有其它他沒見過的東西,可能會死。但這也是他第一次沒有逃走,第一次面對。想到不語就在這裡,和他一樣,做出的決定卻截然不同,當初他就覺得她是個怪胎。只是怪胎帶來的改變太多了,讓他在白天客人多時看每一位客人,和她小聲嘀咕那人可能是幹什麼的,這人可能是幹什麼的,待客要怎麼做,等等,雖然她不親自出馬,但一直都在店裡,讓他感覺有人是注視著自己的。晚上客人少,她就讓自己學算賬,可她都不會!就是要讓他算,說總會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他必須要有一技之長,再不濟也能糊口。算賬真的太簡單了,可自己就是不想學,因為他是棠狸,棠家有錢就好,何必親自去掙呢?當時自己想的就是歷練一段時間意思意思,就算答應過不語要學經商也沒去學,就是說說,以為這很平常,責任對他來說就是不存在,說話從來都憑心情而定,不會認真的。不語卻耿耿於懷到現在,她是真心為他著想的吧,那他也不能棄她於不顧,她說的擔當是希望自己能獨當一面吧。
不騎馬一直向浮生河上遊方向走的,她在找的是一個村莊,邊關唯一沒有被瓊國攻打的瓊觴村。這名字還是她聽別人說的,這個村莊不怕浮生河,一直就在它的上游不遠處與世隔絕,和其它村莊之間也不相往來。經歷這次瓊國的侵略后,邊關的村莊都被屠了個遍,唯獨剩下這個村莊和往常一樣,其他人更害怕了,說瓊觴村是從浮生河源頭來的妖怪,村子里沒有一個老年人,他們長生不老。這些不語打死都不相信,妖怪只是人臆想出來的東西,長生也是不可能的,他們沒有全部的羊皮紙,所以應當是有著一部分的羊皮紙得來的暫時的容顏不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