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垂花門旁,雍涼王王妃和王府管家兩個人面面相覷,短暫停滯了有兩個呼吸。

蘇明嫵拂開不小心飄落在眼睫上的花絮,蹙起秀眉問道:「王爺他是怎麼說的?」

「王爺就是召見您,問:您和太子殿下談完了正事兒沒。」

「是原話?」他有這般好脾氣麽。

李泰慶回憶了下,【去,問問蘇明嫵和她的情郎聊完了沒。】,坦白道:「稟告王妃,是的,真是原話。」

「那瞧著像不像生氣嘛。」她有些心虛,畢竟見了符璟桓,是她不在理。

「倒是不像,王爺好似是笑著的,心情不錯。」

蘇明嫵努了努嘴,轉過身走上回頭的甬道,暗自嘀咕:「那哪是符欒心情好,他天生是淺淺的笑唇,你看到的當然是笑了,他凶起來也那樣。」

李泰慶反應慢了趕來,「王妃,您說什麼?奴才沒聽見。」

「沒事,咱們快點走,別讓王爺等。」

「是。」

...

蘇明嫵是怎樣快走出花苑,便又是如何小跑回去。

和煦春風裡,天氣不算溫熱,她用手稍稍向後提起冗長裙擺,踮著腳尖加快步速,額際因走得急浮起的薄汗都來不急去拭。

惴惴不安了一路,蘇明嫵走到假山旁,仍在想能不能裝病矇混,邊上的李泰慶卻毫無眼色地報了聲到。

「王妃,王爺喊您進去呢。」

「嗯...」

蘇明嫵眼看推脫不得,罷了,他是她的夫君,能殺了她不成,最多是罵兩句解解氣。

再說,她都把見面的地方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可謂是清清白白,他總該講點情理吧。

這麼想,蘇明嫵憑空生出幾分膽量,她提了口氣,推開門,大步邁進,然而在看到坐在案桌后的符欒時,那份膽色立刻沒出息地偃旗息鼓,垂著小腦袋,軟聲道:「臣妾,參見王爺。」

錯金薰爐依舊在角落,屏風則不知何時被撤走,將內外兩室連成了一片,看著比先前寬敞許多。

紫檀木螭紋桌后,是張打橫擺置的太師椅,側放對向窗牖,牖外面便是棵古樹,此刻還能聽到隱約有啾啾鳥啼。

房內白日也點了盞燭,符欒仰著頭,向後搭在椅靠扶柄上,十指交疊於腰腹,兩條修長筆直的大長腿,單邊曲起,坐姿肆意,但因著那張精緻皮囊,誰看了都得贊一句瀟洒漂亮。

蘇明嫵行完禮,才發現原來房裡不止她,還有個身穿常服,人高馬大的壯碩青年,所以,符欒是正在與人談正事?

符欒聽到她的請安,臉都沒側過來,伸出手指,往右邊一指,「坐。」

「謝王爺。」

房裡有人就更好辦了,蘇明嫵挑了張離他最遠的交椅,掩耳盜鈴般地乖乖坐下,盡量放輕吸氣,寄希望於符欒與人談事,不要記起她才好。

別說,她這個法子還挺有成效,因為符欒果然根本不理她,繼續與那個青年交談。

書房薰籠里爐火正旺,暖香融融,午後是蘇明嫵素日淺眠的時辰,瞌睡襲來,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她差點昏睡過去,耳邊忽聽得一句:

「王爺,屬下還有些緊要事要報,不知可方便。」

這話說得挺不客氣,顯然沒將她這個雍涼王妃放在眼裡。

也難怪,雍涼王在西北擁兵,雖然沒有證據說他有謀反之心,但蘇明嫵和太子黨派,甚至連皇上都清楚,他是的確有這個想法。她作為太傅之女,又是不小心錯嫁進來的,現在夾在中間,身份簡直尷尬至極。

這個青年屬下就差明明白白地說,王妃可能是姦細,請趕王妃走。

蘇明嫵的臀微微離開坐墊,單等著符欒開口,哪怕一句模稜兩可的話,她都可以非常『識相』地告退。

沒想到,符欒聞言撩起眼皮,餘光掠過她后,懶洋洋道:「沒事,她聽不懂。」

「...」

蘇明嫵心不甘情不願地又坐回了位置,這麼被打岔,她也清醒了,索性百無聊賴地聽起他們說話。

青年沒有絲毫質疑符欒的話,直將王妃當成花瓶擺設,不顧忌道:「王爺,屬下派人去了新安府,定製了幾把長柄武器,至於□□和盾,還在尋別的工匠。」

哦,原來是買兵器,符欒是藩王,大寧朝的律法,好像他的確有這個資格,蘇明嫵沒有察覺出不妥。

她的確是聽不懂,朝廷允許的規制對藩王招兵買馬有明確的要求,鐵劍有數目限制,盾和□□是不許私自採買的,必須上報工部和內府監局,所以他們聊的,真的是青年口裡的大事。

「以前那家呢。」

青年形容粗獷,說話也大聲,哼道:「那個劍庄膽敢把消息泄露給南邊,屬下已派人將他們全家滅了。」

符欒不怎麼在意地笑道:「嗯,殺乾淨點。」

「王爺放心,屬下可不敢拖王爺後腿。」

蘇明嫵聽到這,再看向符欒的俊容,那黑赤赤的單邊眼罩仿若黑色深不見底的湖,陰沉沉霧靄靄,連帶笑容都透著森然可怖。

零星的困意沒了,蘇明嫵整個人坐的筆直,手也不自覺規規矩矩地擺在腿上。說來也奇怪,她重活一世,對綠螢、紅翹,府上的任何人,甚至是太子符璟桓,都能裝出王妃該有的端莊雍容,唯獨面對符欒,就如同小孩子見了大人,沒辦法絲毫掩飾,只能乖乖聽話,在他面前若是端架子,便成了班門弄斧。

唯一慶幸的,是她曉得符欒不會取她的命,不是不捨得,而是不屑。孤狼對於老虎來說才是捕獵,尋常雀鳥,就純粹耍著玩兒。

蘇明嫵現在覺著,自己成了那隻雀鳥,換句話說,他哪日突然不高興,起了殺心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玩耍而已嘛。

想到此,蘇明嫵坐的更直了,邊上兩人的談話也進入了尾聲。

「王爺,您要不要看一下那家鐵匠的手藝。」

鐵匠手藝,指的約莫是刀劍吧。

蘇明嫵櫻桃檀口微張,無聲激動,她出生在書香之家,家裡藏書閣有兩間,但是對兵器,最多就拔過太子殿下戴的佩劍,不知道符欒這樣的大惡人,常用的是怎樣的兵器。

她假意探身活動筋骨,視線偷偷飄到青年身上,就在以為那人要拿出把銳利長劍來時,他掏出的竟不過是短短打樣的刀片。

符欒接過手,餘光掃到小姑娘的失落表情,哂笑了聲。

「王爺,刀刃已開。」

「嗯。」

符欒抿唇,接過後掄攏於手心,那副隨心所欲的手勢,彷彿在把玩玉器,右邊睫眸覆垂,刀尖在他指腹來回擦過,不多時,血絲沿著他分明的骨節流淌至手背上微凸的青筋,看的蘇明嫵膽顫心驚。

「鈍了,不行。」

「是。」

...

方才不覺得,當房內只剩下兩人,蘇明嫵開始越來越不自在。

案桌后的男人一言不發,手指勾動刀片,偶爾彈到木質扶柄發出銳利的噪音,伴隨著他周身散發出的濃濃勢壓,悶沉無比。氤氳整室的迦南香,將人牢牢鎖在原地,肩頭若有千斤重。

這樣怪異膠著的氣氛,太過折磨,蘇明嫵忍不下了,率先打破平靜。

「王爺,李泰慶說,您急著找臣妾。」

符欒背對著她,沒有反應。

蘇明嫵心忖,這般不理她,不會是生氣的都不想與她說話了吧。

「其實,方才太子殿下是來把月底晚宴的門牌送過來,王爺那份也在臣妾這兒,您看。」

蘇明嫵從袖袋裡拿出木牌,望了符欒一眼,見他的視線依舊落在手上,「王爺?」

符欒這才側過頭,挑起眼尾,「嗯,你剛剛說什麼?」

「...」

蘇明嫵真是被他噎地無話可說,她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忖度他的情緒來解釋,原來他根本沒聽!

她不願再重複,「王爺,你尋臣妾來是為何事。」

符欒聞言,略轉身。

他找她來,好像也沒什麼事要問。

這四五日,她過得安安分分,符璟桓親自上門,她識相地將人安排在書房門外,言行在他眼皮底下,說的也都是他的好話,不就是想要他信她。

是有幾分小聰明,可他忽然發現,他還是更喜歡看蘇明嫵怕他的樣子。

符欒眯了眯眼,手臂搭著椅背,「你六歲,孤帶你去後山放風箏,七歲,孤陪你偷跑去盛安街買冰糖葫蘆,八歲,你還記得么。」

他抬眸,看向蘇明嫵,笑得燦爛,「本王喊你來,就是想問王妃,你還記得嗎?」

蘇明嫵聽他一個個字往外蹦,心頭狂跳,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她誇他的那麼多好話,他不說,偏偏說這兩句,不是故意刁難,還能是甚麼。

「從無越矩之措,再難有交集。」符欒敲了下桌,勾唇道:「王妃今天可都犯了,想要本王怎麼罰你。」

這個人為何記性那麼好,她自己說的話都不能逐字記清楚,他倒給她回憶了遍。

蘇明嫵被他那個『罰』字提得心頭煩懣,蹙起峨眉,櫻桃口被貝齒咬出殷紅色,「王爺,太子十歲的時候,臣妾才六歲,八歲我們在一起也不過是種了點花草,這都能算越矩呀。」

「再說見面,擺在書房門口,由王爺盯著,臣妾能鬧出哪種花樣?」這個人怎麼說不清道理呢。

「哦,原來你都記得,也知不該私下見面。」

「我...」

蘇明嫵覺得自己夠伶牙俐齒了,卻還是說不過,她在符欒面前果然被看得透透的。

她低聲囁嚅,賭氣地幽聲,「好,都是臣妾的錯,那我有何辦法,我原本就是不想見的,不信,你去問李泰慶好了。」

符欒耳力極佳,隨口道:「不想就不見,你見他幹嘛。」

蘇明嫵沒想到被他聽見,但既然問了,她也不想白受冤枉,「殿下拿著東宮的御賜玉牌,臣妾不想見也得見啊...」

符欒聽她說這句,眉頭倏然一攏,顯然有些不高興,語氣冷了下去,「是誰說你不想見,也得見的。」

他平生最恨有人威脅,威脅他不行,他的人不行,哪怕是他家的狗都不行。

「素日規矩在說,東宮的威嚴在說,王朝禮制在說。」

符欒有軍功,又是藩王,可以不管他那個太子侄子,她哪來的底氣去抗爭?

蘇明嫵也憋悶,以為她多麼迫切想見嗎?前世她孤零零在西涼,最後五年每日每夜胸口疼的無法入睡,靠綠螢抱著她拍背安眠。連綿陰雨天里,咯血的帕子都來不及晾乾。

憑這些,她便半分眼色都不想施捨給符璟桓。

少年時代的美好回憶不可抹去,但那個少年不是現在的符璟桓,這點她分的很清楚。

低頭想著想著,蘇明嫵鼻頭微微堵住,喉口泛起苦澀,越想越委屈,沒想到再回來一世,還是誰都能欺負她!

「你過來。」

符欒的聲音低沉,任誰都聽得出是生氣的模樣。

蘇明嫵不想讓他看出這可笑的脆弱,眨眨眼將酸楚壓回肚子里,她不需要無謂的示弱,尤其對面是個壓根不會心疼她的男人。

她站起身走過去,很清楚符欒是準備要罰她了。

前世,符欒縱然不喜歡她,也完全不許她和別的男子私下見面。她現在還記得,也就是月底那次的進宮晚宴,她偷偷與符璟桓在池邊相會,符欒發現之後,將她餓了三日,關在房裡半個月,連次月歸寧都不給她去。

這次,她已經儘力把事情辦妥貼,沒想到還是逃不過罰度。

符欒收起了長腿,由著女子離他站的更靠近。

他的右手還摩挲著那把短刀刃,鐵面光滑泛著光澤,折射出的光線晃的蘇明嫵眼睛生疼。

「把手伸出來。」

蘇明嫵看向那把刀,再看看自己的手,大概猜到符欒要做什麼,她抿了抿嘴,認命地擼起袖袍,把兩隻掌心併攏,露出的纖細白嫩的手腕,跟兩根小白菜似的依偎在一起。

現下已然多說無益,她很有骨氣地輕聲道:「王爺,能不能輕點,臣妾不想留疤。」

因著方才的情緒,她溫軟的語調中帶上點鼻音,美眸中是努力之後依舊掩藏不住的怯意,像朵暴雨下驕傲柔嫩的小花,芯子都快嚇得縮成團了,還維持臉面般的撐開花瓣,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符欒覺得她挺好玩的。

上次是要喂她吃藥,她歡天喜地,這次要賞她個東西,她哭哭啼啼。

符欒嘴角帶笑,「怕的話,就閉眼罷。」

「是。」

不就是划兩道嘛,她忍得住。

當然啦,眼睛還是得閉的。閉上了雙眸,蘇明嫵的觸覺格外靈敏,她能感受吹過窗口的頰邊微風,鬢旁耳邊的碎發,還有...落在她左邊手腕上的冰冷。

那種涼涼的質感,她明白,是刀刃在比劃,或許是符欒在量丈,要割多深多長...

蘇明嫵的心快堵到嗓子眼,緊張到整個人幾不可察地在顫抖。

要落下了,要、要落下了,她能感受到動靜。

蘇明嫵的粉唇被她咬的用力,雙眸閉得愈發的緊,因為害怕,呼吸都停了,然而屏了兩息之後...

無事發生?

預料中的刺疼沒有落下,手上反而多出了點份量。

她悄默默睜開一隻眼,而後是兩隻,入眼可見左手的手腕上被搭繞了條印鏈,懸挂三隻精巧玲瓏的小印戳。她出生名門,不可能認不出來,這是田黃三聯印璽。

田黃石出自壽山,其中品相好的被稱為印石之王。她的父親蘇太傅也有,但根本比不上這件的著色均勻,肌理細密。

他怎麼把這個給她戴上了...

符欒踢開礙事的凳腳起身,頎長的身量擋住了背後燭火,蘇明嫵眼前倏地就暗下陰影,愣愣地呆站住,不知所措。

只見符欒抬起她手腕上的方印,右手還未癒合的傷口被他輕輕一捏,滴出兩顆血珠,落下被印章吸附,片刻后血絲染出表面篆刻。

蘇明嫵盯著盯著想起來了,父親曾與她偶然提過,當年天子敕封符欒為雍涼王,送的王爺印璽便是三聯印璽,分別印有,雍,涼,王三個字。

她不懂這舉動的意義,仰頭不解,「王爺?」

「喜歡么。」他的聲音沉沉。

符欒牽起蘇明嫵,帶著她的手拿起其中沾了血的那塊鑒章,在宣紙上重重按下,是個單字:王。

「這份,本王送你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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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修一下哈,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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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白月光的宿敵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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