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下了半宿的雨,三更才停,掃灑的丫鬟們早早將院內石磚地的積水排空,只餘下幾個暗處水窪。
蘇明嫵昨晚和綠螢抓飛蛾鬧了兩炷香的時辰,倒上床就瞌睡,別說認床,連蓋被都是綠螢趁她睡著時給她換上的,饒是如此,今早辰時起來,顯然依舊沒睡夠。
蘇明嫵身上披著件桃色綢緞長袍,肘部支撐在台幾,兩手托腮,闔眸坐向門口動也不動。她的臉小巧精緻,手指細嫩微蜷如花瓣將其圍裹,此番靜態儼然成了一副睡美人圖。
「王妃,今日你喜歡怎樣的髮髻?」
「唔,隨意罷。」
蘇明嫵悠悠睜開眼,因為睏倦浮出的水汽盈盈晶亮,哪怕此刻她目光獃滯,都能教外人看出一汪脈脈深情。
綠螢在心底又一次讚歎完主子的美貌之後,道:「王妃,這怎能隨意呢。」
昨晚,經過同行的丫鬟點撥,綠螢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王爺待王妃的那份心思。原來表面的罰也不一定是罰呢,將人困在身邊,還不是因為日日想見...
王妃許是驕傲慣了,不好意思表現出欣喜!
與此同時,蘇明嫵神思恍惚中也在暗自發愁,昨晚符欒沒有來煩擾她,可還有十幾日該怎麼熬。按她所想,最好是連房門都別出,她自己給自己禁足屋內,省的被掛心。
蘇明嫵很有自知之明,符欒如今對她頂多是新鮮勁頭未過,說穿了,她雖不排斥他的碰觸,但也說不上喜歡,能少相處自然於她更自在。
「王妃,奴才李泰慶求見。」
門外的叫喚聲將蘇明嫵的神思回籠,她斂住心思,揉揉泛酸的眼,應了聲:「進來。」
「李管家,有什麼事呀?」
李泰慶躬身跨進門檻兒,作完揖,見蘇明嫵姿態怠惰,待他更是說話隨意,明顯將他當作了自己人,不由得更加高興,「王妃,奴才這是給王妃報喜。」
蘇明嫵瞬間來了興緻,撐著站起身,眸光亮閃閃,「什麼喜事,王爺說趕我回內院么?」
「王妃您是在說笑吧,這哪裡是喜事...」
李泰慶從懷裡抽出一張紙,繼續道:「您看看這個,這是奴才給你挑選出來的好差事,這兩日您就不會無聊啦。」
蘇明嫵聽到不是趕她回去,興緻缺缺地坐回座位,再聽到她還得做事,秀眉立馬蹙起,不可置通道:「啊?來這兒,我還得做事啊?」
她未出閣前,在家就是眾星捧月,要不是經過前世的磋磨,怕是能更嬌氣,何曾伺候過誰。
李泰慶見她如此,依舊笑呵呵地不吃驚。王妃身份尊貴,左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看得出她平日里皆是裝出來的氣度。
「王妃,您細細聽奴才說。」
李泰慶當然不好說是因符欒嫌棄蘇明嫵吵鬧才會有此安排,「您一來,內院的男眷們都得分時候避讓,有些瑣碎事,就沒人做了呀。」
「那怎麼就要本王妃做了?」蘇明嫵心忖,定然是符欒那個人想出的懲罰她的辦法,故作大度,實際上小心眼的很!
「王妃,您別擔心,哪能真讓您紆尊降貴,有老奴在,奴才給您挑選的都是些輕鬆細緻的活!」
蘇明嫵心裡將符欒罵了遍,卻又無可奈何,悶聲道:「拿來我看看。」
「是。」
接過綠螢手上的紙條,蘇明嫵展開一看,默念:「整飭王爺的貼身衣飾,王爺的寢卧家私,給王爺端茶,準備王爺的....」
不對啊,這怎麼都繞著符欒轉...
李泰慶見蘇明嫵看出來了,滿臉的求讚賞,「王妃,這就是奴才給您安排的好差事啊,皆是與王爺相關,其餘夫人求都求不來!」
讓堂堂王府的正妃做差事,傳出去誰不笑話,但若是近身伺候王爺,那就變得理所應當起來,成了王妃受王爺恩寵的表現。前皇后還曾給當今皇上疊衣裳呢,大家不都傳是伉儷情深。
「...王爺他同意了?」
李泰慶這倒是還沒問,不過,王爺只說給王妃找點安靜的事做,又沒說不許做這些,他點頭,「嗯吶,應該是同意了。」
「...」
蘇明嫵被他說的困意頓消,她巴望不見符欒,沒想到避都避不開。
這些個零碎雜事,她曉得李泰慶有分寸,叫做差事,不如說是他為她製造的機會,可,問題是她不需要呀...
「王妃,奴才得回去繼續伺候王爺,上面列的事兒,奴才都給您安排好了,您到了地方就會有提示,不用擔心受累。」
「...好。」
蘇明嫵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怏怏回過身,餘光瞟向妝奩旁的銅鏡,驀地發現談話間,綠螢竟是連髮髻都給她梳好了,還是時下坊間最流行的隨雲髻,生動靈轉,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
她身邊這些人,一個兩個的,是不是都以為她對符欒情根深種,想幫她爭寵?
「綠螢,你...」
「王妃,您讓奴婢梳的,現在拆是來不及了...」綠螢嘿嘿笑道,「王妃,奴婢還想到了配這個髮髻的衣裳,您要不要試試呀?」
「...」
蘇明嫵有個習慣,若是不想打扮,那須得從頭到腳都很隨意,否則看起來多不搭調,現下梳的這樣精緻,再讓她穿件素凈的,連她自己都看不慣。
蘇明嫵鼓鼓嘴,好吧,「...你挑的哪件啊,看看?」
...
換完了條艷色羅裙,綠螢指腹沾上少許胭脂,淺壓了幾下蘇明嫵櫻唇著色,「王妃,您不用施妝,還是好看的緊,王爺見著了,定然不捨得你理書端茶。」
蘇明笑道:「綠螢,你是哪裡看出符欒這個人會憐香惜玉的?」
王妃時常偷偷喊符欒的名字,綠螢從一開始的不淡定,到現在的習以為常,甚至敢接道:「王爺對王妃不一樣,奴婢說不來,別人或許不會憐惜,但王爺對王妃會,會。」
綠螢沒有念過許多書,半天蹦出了個詞,「見色起意!」
「哈哈哈。」
蘇明嫵被她說得笑出了聲,歪頭斜腦倒在玉臂上。
其實綠螢說的倒是沒錯,符欒對她,充其量就是貪圖新鮮,見色起意,男人對喜歡的女子,如何捨得這樣反覆。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應當是有隱忍也有愛護吧,可惜,她沒有機會再遇到。
...
用過午膳,蘇明嫵將綠螢留下,自己則從廊廡出發往外走。
李泰慶給她寫的字條上,選來選去,都是端茶那項最為簡單。至於其他,她寧願趁著符欒不在的時機,再帶著綠螢一道去。
靠北邊的茶室內,李泰慶如他所言,早就吩咐好了下人煮茶,婢女蕙香看到蘇明嫵進門,連忙起身,「奴婢參見王妃。」
「嗯。」
茶几上的黑釉木葉紋湯瓶,還有成對的墨色釉陶杯,的確是符欒慣用的暗色紋路,他好像很偏好重色,素日穿的也是黑色居多。
蘇明嫵掀開茶蓋,用手揮了揮,聞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氣。
蕙香見狀有點緊張,聲音戰慄,「王妃,奴婢們是從涼州帶回來的茶葉,應當不會有錯的...」
蘇明嫵笑道:「別怕,沒錯,這是大葉苦丁。」
不算名貴的茶葉,但是味道極苦,苦極回甘,蘇明嫵前世曾不小心喝過一口,到現在她都記得那澀味,真不懂符欒怎麼喝得下。
只是...
「蕙香,宅子里有冰鑒么?」她記得,符欒喝茶的口味很奇怪,大約是他十幾歲就到了西涼,好像喝不慣熱茶,總喜歡直接煮開,用冰水煨涼,再放幾顆冰棱。
「王妃,這裡沒有的,奴婢問過。」
啊,也是。蘇明嫵覺得自己犯傻了,上面派的人連盆牡丹都不給種,怎麼可能將冰鑒那樣的貴重物提前備好,莫名其妙的,她有種無端被欺負的感覺。
蘇明嫵幾不可查地搖頭,收攏心思道:「去打盆井水來。」
「是,奴婢明白。」
小丫鬟的動作極快人也聰明,無須蘇明嫵吩咐,將湯瓶放進銅盆換了好幾次井水,茶溫涼下來很快,雖不及用冰塊,總算是聊勝於無。
蘇明嫵之所以如此,她想得簡單,符欒面對她時總喜歡挑刺,她還不如做到最好免得他多話,早點辦完還能回去補一覺呢。
***
「王爺,是臣妾,臣妾來送茶。」
書房門口,蘇明嫵敲了記門,無人回應。
她用指尖戳開條縫,隱約可以瞧見符欒就躺坐在那張打橫放的太師椅上,只不過右眼闔著,也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
男人的身量頎長,看似瘦削,骨架卻不柴,石青色牡丹花刻絲錦袍垂感上佳,勾勒出的腿型筆直有力,隨意抻開,把好端端的長條案桌都襯出幾分逼仄。
蘇明嫵躡手躡腳站定在符欒面前,擺手揮了揮,男人長長的睫毛如羽扇動也不動,看來應當是睡得安穩。眼下是個好機會,她將茶具留下,再偷偷溜走,不就可以不與符欒相對?
時不待人,蘇明嫵沒有過多思索,左手拎著茶湯壺,右手捧著單葉茶托,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側身從太師椅和案桌的夾縫中擠過去。
到底是她估計間距錯誤,翹臀柔軟,不可避免地被扶柄擠壓出條褶痕,好像...還擦碰到了男人硬硬的手臂。
蘇明嫵面上發燙,進退不得只能進,她紅著臉將手中的茶具一樣樣擺好,再倒上半杯,反正都是涼茶,早晚沒甚區別。
大功告成啦!
就在她準備原路返回的時候,手袖不小心刮到堆疊起來的一本奏疏,奏疏飛出去,啪嗒一聲懸在了案桌另個桌角。
餘光向後一瞥,還好,人還睡著呢。
蘇明嫵回過頭繼續踮著腳尖去夠,偏偏這張木雕平頭案桌遷就符欒的身段,那是又高又寬,女子碰不著,只能伸長手臂,將細腰盡量貼近桌面。
如此一來,不經意帶起翹臀的弧線稍提,擠壓在扶柄的柔軟更深。
就在蘇明嫵的指尖捉到書角,她鬆了口氣之餘,發覺頂上飄來大片陰影。
她側過頭,才發現本應該躺在身後座椅上的符欒不知何時起身,雙手撐在她兩側,高大的身軀毫無避諱地覆抵在她背後。
耳邊傳來因為剛睡醒,男人有些沙啞的笑意。
「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