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地震了?」海邊出生的安齊對於這種熟悉的地動異常敏感,當下,她再顧不得被甩到地上磕到的渾身生疼,連滾帶爬的往門外跑去,打開門栓,一個猛撲,翻滾出了察風殿的大門。
安靜的察院中只有她一人在,除了風聲呼呼刮過枯枝,竟無半分異響?
安齊呆坐在地上,滿目疑惑。
裡面的震感如此強烈,為何一門之隔的院中毫無反應?
難道,真的找對了?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剛剛隨著梯子跌落,她只顧逃命,略松這一口氣的空當,她才感覺到渾身那骨頭散架般的疼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探頭探腦的回到了察風殿的門口。
察風殿里,地動山搖已經停止,那彷彿從地底冒出的怨靈嘶吼聲也已消失,安齊再次躡手躡腳走了進去,順手又拴上了門閂,然後她順著架子一路往西牆挪去,接著,瞪大了雙眼,兩隻手同時捂住自己的嘴巴,終於沒有驚呼出聲。
西牆擱架的前方,原本渾然一體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約三尺見方的方形「黑洞」,安齊走近一看,是個鐵制的暗門,確是這裡無疑。
只是這暗門沒有鎖眼兒暗扣,上面只是雕著一個太極圖案,該如何打開呢?安齊蹲在前面左思右想。
又是術算嗎?
可是只有一個太極,四象八卦俱不在,它要算的又是什麼呢?
安齊伸出一隻手去,戳戳左邊戳出右邊,兩條太極魚紋絲不動。
這鐵門像是許久未曾打開過,鐵鏽爬滿了整座暗門,星星點點的密布著,像是麻風病者臉上留下的後遺症。
她無奈的嘆口氣,看來,晚上還得跟來福商量才是,這麻子臉的暗門當真讓人頭疼啊。一邊想著,她一邊把雙手扣在那太極之上,使勁一摁,借著力準備站起身來。
卻不想那暗門右側「吱吱吱吱」輕響著,慢慢往下沉去,安齊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暗門旁邊。
暗門帶著一股長久沒有打開過的軸勁兒,吱吱呀呀的在安齊面前露出了真顏,暗門底下,是一個黑通通的地道,一陣陰風夾雜著一股腐爛的惡臭迎面撲出,安齊幾欲作嘔。
一刻鐘后,那陣陣惡臭的風漸漸歇止,安齊打著火摺子,將一根蠟燭放進了洞口,火苗歡快的跳著舞,想來這地底暫無太大危險。
安齊看著火苗燃了一刻鐘后,又點著一根蠟燭,從那僅供一人通行的洞口往下走去,順便將開始的那根蠟燭吹熄,放倒在洞口處,她輕輕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有任何狀況發生,然後戰戰兢兢的一步一步踏了下去。
那長長的甬道仿似金鼻白毛老鼠精的無底洞,窄窄的台階不知延伸到何處,安齊感覺自己走出了二里地,一抬頭,那洞口已經仿似一輪月般,看起來遠在天邊了。
終於,安齊一腳踏下,踩實了地面,終於到了。
那蠟燭的火光閃閃爍爍的,將這安靜到詭異的地下空間襯得更加隱秘。
安齊閉上眼睛,適應了一段時間后,將蠟燭舉到身前,四處照了一圈,倒吸了一口涼氣。
往日在赤霄之時,曾聽王爺說過,各國雖國制不同,但於私刑暗探一途倒是殊途同歸,比如他們玄漠有鐵衣衛,專管收集臣民之言,若有不敬者立即投入鐵衣營大牢,十八般酷刑輪番上;青陽也有八大軍,其中的凈衛軍由內宦組成,所司亦類同;至於這皇喆,人人都道皇喆法度森嚴,一個御史台幾百年來上監百官下察萬民,幾百年來無酷吏當道,無暗哨橫行,其政之清明當勝過其餘諸國,是以才能聲勢日壯,但王爺並不相信,「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光影相輔,光越明亮之處,影越濃暗,越是「清廉」在外,內里越有不可告之處,特別是這位「天霖王」在位這些年」,王爺當日提起此節的鄙視之情,安齊如今仍歷歷在目。如今,她更是不得不佩服王爺的先見之明。
眼前這小小的地下空間,分明就是一座私刑死牢。那陣陣惡臭分明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那剝皮楦草的木床上黑跡斑斑,層層渲染如潑墨畫卷;那梳洗凌遲的鐵砧上皮肉森森,骨屑粼粼如螢火點綴;更不用說還有什麼虎凳立枷、墜石鉤索上腐肉點點,不知已經多少時日;盤頭枷、木驢凳上皮毛堪堪,像是已經千年風化。
總之就是,好一副地獄景象。
安齊雙手顫抖著,使勁咬著下唇,恰此時,她手中的蠟燭「呼啦」一下,滅了。
偌大的地底空間,彷彿有無數怨靈爬了出來,伸出那殘缺不全的肢體向安齊走來。
安齊再顧不得其他,一聲尖叫,扔了手中蠟燭,瘋狂的往那月亮一般的亮點兒奔去,台階上,她手腳並用著爬啊爬,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也能輕盈如猿,洞口就在眼前。
安齊一個躥跳,狼狽的從那洞口中爬出,身後那洞口緩緩關閉,隔斷了御史台光鮮背後的陰森真相,也隔斷了安齊看到的噩夢。
安齊摸了一把額頭,冷汗涔涔,塌透了她身後的雀鳥紋綉,青衫盡濕。
安齊在洞口前坐了許久許久,雙股仍戰戰。最後她強撐著站了起來,扶起梯子爬上去拉了拉午位的圓環,又回去拉了拉辰位的圓環,之間那快消失的地磚從它前面的那快磚位底下緩緩爬出,複位,那青磚地面又恢復如初。
安齊將架子整理好,慢慢走出了察風殿。
門外,陽光正好,午時剛過。
待到日落時分,安齊回到家中,來福依然靜靜躺在被窩裡。
氣息平穩,卻是睡著了。
安齊也不吵他,只在旁邊點起一盞燈,慢慢翻看著一本史傳。這本史傳乃是幾千年前一個名為太史公的人所作,他將這片大陸有史以來帝王將相、遊俠謀士記錄了一個遍,被後人誇讚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但那太史公本人也因過於直言不諱遭到了上位者惡毒的對待,「忠良自古多白骨,卻見姦邪玉帶鉤」,「忠直」一詞,究竟是褒義還是貶義呢?王爺往日曾這樣感嘆過,而今,安齊也終於明白了王爺往日之慨嘆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