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陸心水番42
謝長絕向被困在戲檯子中的人征借繩索,大家都是被大水泡過的人,體會過那樣的絕望和無助,所以當脫離險境后,仍不忘記要給正處在危險中的人留下一條生路,因此,當謝長絕一開口,眾人想都不想的紛紛慷慨解囊,近百個人中,竟沒有不同意的。
十幾條繩索被擰成了好幾股更粗更壯的繩子,有些女子甚至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纏繞在繩索上,還有的姑娘心靈手巧,用將繩索編成短短的網,以求在湍急的洪水中能夠兜住一些不幸的人。
眾人齊心協力的忙活了近一個多時辰,之後由卓行一牽頭,帶著這些經特殊處理過的繩索,重新跳進了冰涼的水中,謝長絕交代了陸心水幾句,也加入到這一隊伍中。
他們將繩索拴到了粗壯的大樹上,石柱上,還有街角的涼亭上。
由於洪水沖襲過來,還會帶著許多物件,卓行一在回到戲台這邊后,則著手安排人定時去維護。
若是遇到比較大的樹枝或者破爛的桌椅凳子被攔住了,便要將它們清理掉,以防划傷無辜不幸的人。
陸心水和許多其他待在戲台上的姑娘和婦女,聚在一起相互取暖,時不時的說上幾句話。
到了後半夜,她實在抵擋不住困意,謝長絕領著她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地方,看著她入睡。
陸心水被迫就地躺下,她看著面前的男人,能夠看到他漂亮的下顎,以及隱隱約約想要冒頭的胡茬。
四周光線昏暗,戲台後台的人都睡了,外面的下雨聲,真切的傳進來,在耳畔酥酥麻麻的。
她鬼使神差的朝著他招招手,像招呼自己的寵物一樣,哪想謝長絕神色清冷的,卻乖乖走上前來。
他身子微微傾斜,大概覺得這個姿勢,好像不太妥當,又換成了半蹲下的姿勢。
二人之間只有一丁點距離。
陸心水用只有他們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你還不休息嗎?今晚你也很累了。」
「你乖乖睡,等下卓大人回來后,便換成我去替他。」
女人們大都陸陸續續的來到後台準備睡覺,男人們則站出來,在前面輪流值夜救人。
卓行一很有號召力,雖然不是東白鎮的本地人,但他的能力,卻讓眾人信服,都願意聽從他的安排。
他以後一定會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陸心水這麼想著,慢慢回過神來,「那你什麼時候睡覺?」
「晚一點就睡。」面對著她的關心,謝長絕有些無措,還有些緊張。
他沉溺於這樣的柔情之中,總好過她對他說那些過於殘忍的話語。
現在的他們,默契的誰都沒有提之前的不愉快,可謝長絕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等這一晚過去,等這樣的災難過去,等天氣放晴,路上積水消失,她還是要同他說再見的。
她其實骨子裡是個很執著堅定的女人,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
謝長絕清楚知道以後,所以現在,十分珍惜她給的溫柔。
他一方面喜歡她對他的關懷,另一方面又不想讓她真的擔心,所以言辭間半真半假。
說是晚一點就睡,他心中清楚,真的要睡,恐怕也到天亮了。
「好。」陸心水困意已經上來了,她將自己外面的袍子脫下來,蓋在身上,只露出個小腦袋,兩隻水汪汪的黑亮眼睛,骨碌碌的看著他,過了會兒,又道,「對了,把你的手伸過來給我看看。」
謝長絕猶豫了片刻,在她那雙小鹿般眼睛的注視下,沒能抵抗住她的蠱惑。
他將手小心翼翼的遞給她看,她立刻從一旁取出夜明珠,貼近了照著看。
陸心水嘴角下意識的往下撇。
先前他的手被水泡的發白髮皺發脹,這會兒倒是沒有那麼皺巴了,只不過掌心多了很多傷痕。
這些細密的痕迹,一看就是那些粗糙的繩子給弄出來的。
她的指腹輕輕的在他大掌中劃過,這樣的觸碰,勾動著他的心,跟著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謝長絕忽然收回了手。
大幅度的動作,還有空出來的雙掌,都讓陸心水陷入了愣怔。
謝長絕低聲的解釋說道,「你快些睡吧。」
他沒敢看她,她手中還舉著夜明珠,如此近距離之下,自然看到了他發紅的耳朵。
她半晌才慢吞吞的張了張嘴,「這樣啊……」
好像是頭一回見到他耳朵紅呢,是害羞了嗎?
陸心水聽話乖巧的躺好之後,發現沒有先前的睡意濃重,她想到了什麼,偏頭看謝長絕,「你現在有事嗎?」
「沒有。」他剛剛才從外面回來,身上的衣服還在不停的往下滴水,不會這麼快再次出去。
陸心水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看著他問,「那現在可以哄我睡覺嗎?」
「什麼……」他脫口而出,難以置信,聲音還帶著些許的輕顫。
陸心水又瞥了眼過來,四目相對,他先挪開,她嗤了聲,慢條斯理的閉上眼睛,「講個故事聽吧。」
她這會兒困意不是很足,閉上眼睛有好大一會兒,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就在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之際,他忽然壓低聲音輕輕咳嗽了聲,才慢吞吞的講起故事來。
他的聲音很低沉,講故事的時候,口吻也很正經,然而他講的這個故事,實在算不上是好故事。
甚至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是在念經。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住著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讓老和尚講故事給他聽,老和尚說,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
陸心水聽他念了兩遍,本想出聲為難他,後來轉念想到他從小就長在卜東山那種地方,估計也不知道還有別的故事。
這麼一想,心態放平后,別說,這個故事再聽下去,當真有了催眠的效果。
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呼——」
夜明珠被他收起來,女子睡的毫無知覺,戲台後台這邊,幾乎都睡著了。
他聽到了她平緩綿長的呼吸,嘴角勾了勾,同時慢慢停下來說話。
她的睡姿還是和之前一樣不太友好,睡之前是蓋得嚴嚴實實的,才剛睡著,那搭著的還算乾燥的衣袍,就被她給丟到了一旁,和他們同床共枕的那段時間一模一樣,半夜他總是要起來,給她蓋被子的,不然她準會著涼。
要是以後都能這樣就好了。
要是以後……
這四個字浮現在腦海中的時候,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如今多麼可悲。
謝長絕小心翼翼的給她搭好被子,結果想要直起身的時候,看著二人近在咫尺的距離。
他抿了抿唇。
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眼前,此刻只要他想,就可以親吻她的芳香。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注意到靜夜中逐漸靠近的腳步,也沒有察覺到有人立在了不遠處的身後。
卓行一看著面前的那兩道影子,不,確切的說,只有一道影子,手漸漸握成了拳頭。
他太清楚任何一個人男人,在這種姿勢,這種距離下,最想做的是什麼了。
他死死的盯著他,暗暗的想,他會做嗎?他敢做嗎?
謝長絕如果真的有那個想法,他現在就衝過去給他一拳。
「晚安。」
他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然後自嘲式的嘆了口氣,到底什麼都沒有做,站起身來。
上一輩子沒有經過她的同意,這一輩子哪怕再想,他也想經過她的同意再做那種事。
不能再委屈她,不能再強迫她,要給她絕對的尊重和自由。
謝長絕一轉身,就與從外面回來的卓行一撞上,彼此都看不太清對方的臉,但這麼多日的相處,從輪廓,從氣質都能判斷出是誰。
他沒有說話,朝著外面走去,卓行一轉而也跟著走了出去。
戲台外面的男人也大部分都睡了,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打滾,只剩了十幾個在守夜和搜救。
兩個人走到一處無人在意的戲台邊上,席地坐了下來。
卓行一先開口的口,說,「她睡著了?」
「恩。半個時辰前睡的。」他回話,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就像是彼此熟識的朋友。
卓行一淡淡的笑著道,「她以前睡覺總做噩夢,現在好像好很多了,不過我還是不放心。」
「那你等下可以去她身邊守著她。」謝長絕低下頭,目光也跟著垂下來,落在嘩嘩流動的洪水上,說話時的聲音,似乎也像是混進了濁水般,「她如果被驚醒了,可以安慰她。」
卓行一停止了笑,一改往日稱呼他為道長的習慣,直接一本正經的叫他的名字。
「謝長絕。」
他愕然抬頭,黑眸平靜的看過來。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卓行一先是這麼問的,隨後在他稍顯愣怔的反應中,繼續不疾不徐,用平淡的口吻說道,「這些天來,我看出了你們之間的不對勁,也看到了這一路以來你對她態度的變化,我們都是男子,我們的共同之處都是心悅與她,你對她有沒有感情,我能夠看的出來。」
謝長絕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他看著他,深吸口氣,問,「你想說什麼?」
「你不能這樣對她。她的感情就算再微不足道,也值得你認真對待。你一開始主動邀請她和你一起來卜東山,應該是想製造二人獨處的機會,表明你想與她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可是這些日子,你看看你都對她做了什麼?明明心中有她,但是卻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將她推的更遠的事情,甚至是將她推給我。」
「你不喜歡她嗎?你不想得到她嗎?你難道不想照顧她一輩子嗎?」謝長絕一連三個問句,不知道是在問卓行一,還是在問他自己。
卓行一斯斯文文的開口,笑聲里夾雜著濃濃的嘲諷,「我當然喜歡她,想要得到她,想要照顧她,我會自己爭取,我會給自己創造機會,而不是需要你來謙讓,你喜歡她就去追求,沒必要在感情里做什麼聖人,搞什麼謙讓這一套,這是對感情的侮辱,你把她當什麼了?我喜歡她,我會爭會搶,就算沒有爭到沒有搶到,我也認了,但我絕對不會接受你的謙讓。」
「我沒有……」
「你有。」卓行一壓過他的聲音,冷靜又克制的說道,「我承認,你如今在阿芷那裡,是有更多的籌碼,但我也不差,我還沒有放棄,我今天找你說這些,是因為看不下去你的一些做法。」
謝長絕回想自己這些日子做的事情,竟然再無理由反駁他。
「若是決定要遠離她,以後就別做一些叫她誤會的事情,和她斷的乾乾淨淨,叫她死心的徹徹底底。這樣她才能夠心中乾淨的去奔赴下一段感情。」
「若是決定和她在一起,就好好對她,不要做一些若即若離的事情,她是很需要安全感的,她的過去你應當聽說過,她是需要用很多很多很多愛包裹,才能將她從那段陰暗歲月里一點點拉出來的人。你的若即若離,對她來說,是種折磨,好在她比之前成熟了,選擇了離開你。」
卓行一仰了仰頭,伸手捏了捏酸沉的肩膀,說道,「這場大水過後,我們就兵分兩路了,希望在那之後,能夠永不再見吧。當然,如果你在分別前,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就請儘快,因為一旦分別之後,你恐怕不會有機會了。」
他說完之後,就拍拍衣服離開了,不多時,他帶領著幾個男子,重新下了河。
後半夜的雨下的越來越小,有漸漸停止的趨勢,湍急的水流也變得平緩了許多。
卓行一去了趟縣衙,秉明了身份。
縣衙里的官員正愁著該如何治水,大水過後該如何處理,聽說了他的支招之後,激動的連聲道謝。
他一直在這裡待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往回走。
外面的水小了許多,來的時候,大水能淹過腰,現在已經下降了一大半,在膝蓋之上,不及腿根。
等他一路來到戲台這邊的時候,水流已經只到膝蓋了。
外面的漢子們少了許多,有人告訴他大家陸陸續續的回家尋人去了。
他掃了眼沒看到陸心水和謝長絕,縱身跳上了戲台,前往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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