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樓上樓下
電梯門開了,陳方走在前面,拖著傅茗偉的行李,傅茗偉慢慢跟在後面,觀察著這家酒店,同時問:「刑術住在哪一樓?」
陳方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間門之後,手指上方:「就在這間房的樓上。」
傅茗偉抬頭看著:「陳方,你知道嗎?你的這些安排,讓我對你以前的履歷越來越感興趣了。」
陳方只是笑笑,引領著傅茗偉進屋:「傅隊,因為是臨時指揮處,所以這裡是標準間,得住咱們兩人,委屈您了。」
「說的什麼話,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旅遊的。」傅茗偉坐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咱們去吃飯吧,都這個點了。走,我請客。」
陳方點頭,與傅茗偉轉身出門。就在兩人穿過走廊、走向電梯的時候,其中一間房門慢慢打開,門縫中露出陳泰東的半張臉。
先前,陳泰東正在檢查屋子的時候,就聽到了走廊中陳方與傅茗偉的對話。他心頭一驚,立即貼著門聽,緊接著便判斷出,說話的人的確就是傅茗偉,因為陳泰東對傅茗偉的聲音太熟悉了。
傅茗偉會住在這裡,對他來說是個意外驚喜。當然,最大的驚喜則是刑術也住在這家酒店。
陳泰東靠著門坐著,思考著。他很清楚,不管接下來事態如何發展,這家酒店要不就成為斗獸場,要不就成為一座監獄。
……
隆德寶庫,錢修業的卧室中。
刑術靠門站著,在他左側的椅子上坐著佘采香,正對面坐著一直看著窗外的馬菲。
進屋之後,他直言不諱地問了佘采香關於倉房中簡易機關的事情,與他所料一樣,佘采香當即便承認,那是她做的。
「為什麼?」刑術質問道,「你想在錢師伯這裡得到什麼?綁架的人是你安排的嗎?」
佘采香搖頭:「刑術,你應該清楚我的行事方法,我不會用這種魯莽的手段。這麼多年,除了自保,我從來沒有使用過任何武力。」
說著,佘采香看向馬菲,言下之意是說,先前她與馬菲之間的打鬥,完全是馬菲挑起,而自己僅僅為求自保。
刑術看了一眼馬菲,又問:「好,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佘采香回答:「受人之託,來取一件東西。」
刑術問:「什麼東西?」
佘采香:「《九子圖》。」
刑術一愣,馬菲也扭頭看著佘采香,兩人都沒有想到佘采香竟然是沖著這個來的,更沒有想到佘采香竟然會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佘采香的表現,讓馬菲明白,刑術所說的當年往事,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而且絕沒有加任何誇張的成分在其中,她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以「坦誠」作為武器的可怕女人。
不過,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佘采香的話,讓兩人更是震驚。
佘采香起身道:「但是,我來隆德寶庫不到一個月,師父就發現了我的目的,坦言問我,我也就實話實說。沒想到師父沒有趕我走,而是收我為徒,還說我是可塑之才。」
說到這兒,佘采香頓了頓,面帶笑容問:「刑術,我想請問,依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你來判斷下,在這隆德寶庫之中,誰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是我?還是你的錢師伯?」
佘采香這番話,直接撞開了刑術心中最後一層遲疑。的確,當昨天他看到佘采香站在錢修業身邊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錢師伯真的老糊塗了?
幽州王錢修業無論是在資質、資歷,還是聰明程度上都遠超於其他八子,否則的話,他不可能成為九子之首,但這樣一個人,怎麼會看不透佘采香?再說,佘采香從前最擅長的招數,在錢修業這個已經快入土的老人身上達不到任何效果。
所以,他為什麼要留下明知道是居心叵測的佘采香,難道是想感化她?
馬菲開口道:「不要繞彎子了,有話直說吧。」
佘采香看著刑術說:「你知道,我是一個賊,我的目的就是偷東西,但這次我栽了,我拿錢修業沒有任何辦法。這些年來,他無論去哪裡都帶著我,我連他家祖墳在哪兒都一清二楚,他什麼事都不避諱我。即便是這樣,我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任何關於《九子圖》的線索,分毫都沒有。」
馬菲笑了:「可惜,你現在想走都走不了,對吧?」
佘采香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馬菲:「對,這次的僱主給我下達的死命令是,我一天找不到《九子圖》,就一天不能離開隆德寶庫。」
刑術冷冷道:「這麼說,從你進入隆德寶庫那一天開始,你就註定要成為一個死當。你的僱主是誰?他手裡有你什麼把柄?否則,以你的個性,不可能受制於人。」
「所有的。」佘采香低聲道,「從我出道那天開始,干過的每一件事,設過的每一個局,他都知道細節,而且都寫了出來,形成文字。一旦這些東西被披露出去,不要說以前被我騙過、偷過的人會聯合在一起弄死我,警方也不會放過我,我最好的結局就是在監獄裡面待一輩子。所以,刑術,這次只能靠你救我了。」
佘采香說著就要往刑術跟前走去。剛邁出去一步,馬菲就立即起身,一個箭步擋在了她的跟前。
馬菲看著與自己不過半尺之隔的佘采香,冷冷道:「又來這一招?」
佘采香淡淡回道:「這次是真的。」
「刑術,別信她。」馬菲側頭道,「哪怕你點一下頭,都會上她的圈套。」
「馬菲,你先讓開。」刑術輕聲道,馬菲遲疑了一下,挪步到了一側,瞪著佘采香。
刑術看著滿臉憂慮的佘采香,問:「你先告訴我,你的僱主是誰?」
佘采香遲疑了一下,回答:「我其實沒有見過他本人,但是他卻告訴了我他的名字,他說自己叫連九棋。」
刑術和馬菲聽到這個名字,渾身如過電一般,不由自主對視了一眼。
佘采香注意到了兩人的反應,立即問:「你們認識他?」
馬菲不語,刑術則問:「細節,我需要細節。」
……
陳泰東從快捷酒店後院停車場走向大堂,他在確認傅茗偉和陳方兩人離開酒店之後,立即站在窗口觀察了下,看著兩人回到車上取了東西,然後沒開車便離開了酒店。
緊接著,陳泰東立即前往停車場,近距離觀察了下他們所開的是什麼型號的車,車牌號碼是什麼,車內有沒有什麼明顯的物件。他需要記住這些,以防不測。
當陳泰東從後門回來,經過前台走到電梯門口,伸手要按上行鍵的那一瞬間,他突然間聽到一個很熟悉、但熟悉程度又很遙遠的聲音從前方的位置傳來:「我要一間這裡最大的房間,樓層越高越好,最好在頂樓,我喜歡看風景。」
前台服務員一邊登記著那人的身份證,一邊問:「先生,您要住幾天?」
那人遲疑了一下道:「不知道,先住一個星期吧,這是我的卡。」
站在電梯門口的陳泰東雙手微微發抖,隨後慢慢側身看向前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男子拖著一個較大的行李箱,除此之外什麼東西都沒有,也並不顯眼。但是陳泰東卻因為1979年的那個雪夜的關係,很清楚地記得這獨特的帶著磁性的嗓音。
所以,陳泰東可以確定,那不是別人,就是連九棋!
就在連九棋辦完了手續,拿了房卡,轉身走向電梯來的時候,陳泰東已經轉身朝著電梯門,並按下了上行鍵。
兩人就這麼站在電梯門口,誰也不說話,將對方當作空氣一樣。
他認識我嗎?他記得我嗎?陳泰東盯著電梯門左側液晶屏上變化的數字,而連九棋則站在那兒,低聲哼著歌。
終於,門開了,陳泰東遲疑了一下並未上前,連九棋則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先進。
陳泰東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然後走進電梯,算準了連九棋進去轉身的剎那,自己才轉身。
只不過短短的不到十秒的上樓時間,陳泰東卻覺得比一百年都要長,在電梯終於停在五樓開門的那一刻,他險些拔腿就逃。他並不是怕,而是因為羞愧,他羞於見到這個早就應該在幾十年前死去的弟子。
他無法想象,如果此時此刻與連九棋一同上樓的是鄭蒼穹,他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會逃嗎?還是會主動說什麼?
陳泰東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電梯的,等他回過神來,電梯門已經關了。從液晶屏上的顯示來看,連九棋住在六樓,也就是說,他與刑術住在同一層。
陳泰東站在電梯門口,看著緊閉的門,不明白連九棋出現在這裡用意何在。他住在六樓,是偶然的,還是刻意的?隆德寶庫出事是不是與他有關?他又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讓警方下令對自己圍追堵截的?
疑問,全是疑問,其實答案就在自己樓上那一層的某個房間里,可自己卻不能去讓對方解答。答案是什麼,都必須自己親自動手挖出來。
六樓,關上房門,放下行李的連九棋站在那兒笑了。他抬手看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問:「情況如何?」
電話那頭回答:「就緒。」
連九棋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好」字,然後掛了電話,坐在床邊,抬手看錶,計算著時間。
與此同時,坐在飯館等著上菜的傅茗偉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便聽到那頭的吳志南說:「傅隊,出事了,萬清泉的屍體在殯儀館被人淋了汽油焚燒了,人被當場抓住了,是個社會混混。他說有人出了一萬塊錢讓他來做這件事,但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我們正扣著他,按照他的描述做人像速寫。」
傅茗偉閉上眼睛,等了幾秒才道:「我知道了,按部就班,做你該做的事情。」
吳志南「嗯」了一聲,掛了電話。電話掛斷不到十秒鐘,又一個電話打進來了,傅茗偉看著電話上陌生的號碼,直覺告訴他,是連九棋打來的。
「傅警官,中午好。」連九棋的聲音果然從話筒里傳出來,傅茗偉抬手示意,陳方立即遞過去自己的電話。傅茗偉將來電顯示寫在陳方的手機里,陳方拿著手機便奔出了飯店。
傅茗偉沒說話,只是聽連九棋繼續說:「傅警官,在咱們中國的漢民族傳統中,特別是像萬清泉這一輩的人,他們都崇尚土葬,當然,無論是哪個民族,都很忌諱死無全屍。所以,我很仁慈了,雖然萬清泉的屍體現在面目全非,但至少留了全屍,我只是讓他提前適應一下地獄的業火,當他走下去看到地獄大門敞開的那一刻,感受到那種因為罪惡導致的炙熱時,他會感謝我的。」
傅茗偉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現在主導遊戲的是連九棋,而不是他。他不知道連九棋在哪兒,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模樣,用的什麼身份,所以,他只能任由對方如此戲耍自己,挑戰警察。
電話那頭的連九棋,已經坐在酒店房間內的馬桶上,對傅茗偉繼續說:「傅警官,有件事,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不得不說,那就是,我實際上正騎在你腦袋頂上拉屎呢。」
傅茗偉冷笑了下,言語中他聽出的只是連九棋在侮辱他,但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連九棋就住在他樓上的房間,所謂的「騎在頭上拉屎」,根本就不是侮辱,而是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情。
「連九棋,你儘管笑,笑得開心點兒,如果你認為你真的可以從我手裡面逃掉的話。」傅茗偉捏著電話一字一字道,「我奉勸你最好停手,你還能在監獄裡面少住幾年,否則的話,你只能把自己埋在監獄里了。」
連九棋笑道:「是嗎?但是我真的認為,單憑你們警察是抓不住我的,因為我不是普通的罪犯,我是一個受害者,你們首先要搞清楚幾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才能順藤摸瓜找到我。我承諾,鄭重承諾,如果你查清楚了當年的事情,並且逮捕了相關人等,我一定高舉雙手,自動送上門來。否則,還是那句話,我會隔一段時間自行處決一個。我處置萬清泉的屍體,只是警告你,我沒有開玩笑,我一定說到做到。這次是屍體,下次就是活人。抓緊時間吧,傅警官!」
連九棋掛掉電話,收起笑容,重新撥出一個號碼,接通后道:「鐵小姐,怎麼樣?我的線路還算安全吧?」
電話那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遠在冰島的鐵粵華,已經被逮捕的前合玉門門主盛豐的私人保鏢鐵牧風的親妹妹。
鐵粵華的聲音冰冷:「放心,你手上拿著的那個是特製手機,裡邊的GPS模塊我重新設置過,無法對你進行精確定位,就算他們用三角定位也找不到,誤差會很大。再說,他們也不知道你現在的模樣和身份,你非常安全。」
連九棋摳著耳朵:「是嗎?但願如此吧,今後還需要你多幫忙。」
「我們這是交易。」鐵粵華依然那副語氣,「我有把柄在你手上,受制於你,我哥已經救不出來了,如果我再被國際刑警逮捕,那我們鐵家就沒有任何希望了。我至少要好好守著最後的這點兒家業,等我哥出獄安享晚年。」
連九棋道:「只要我沒事,你就沒事,我出事,你會馬上完蛋,就算國際刑警找不到你,庫斯科公司的人也會在短時間內找到你,把你變成冰雕。」
說完,連九棋掛了電話,將電話扔在盥洗台上,看著門口發獃。
陳方在傅茗偉電話掛掉之後跑了回來,坐下后,搖頭道:「號碼是從瀋陽某基站中隨機提取偽裝的,所以追蹤不到信號,GPS定位偏差很大,不斷在變化,雖然時間超出了正常的追蹤線路的追蹤時間,但還是沒有找到。」
傅茗偉點頭:「預料到了,吃飯吧。」
陳方問:「傅隊,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傅茗偉道:「回去我會給你看資料,我相信上面派你來輔助我,肯定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但也得提醒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面對什麼情況,你必須保持相對的冷靜,我不會要求你絕對做到,因為我自己都做不到絕對。」
陳方提起茶壺,只是笑了笑,然後給傅茗偉的茶杯蓄滿水。
……
隆德寶庫,錢修業的房間內,刑術顯得很不耐煩,打斷佘采香的話道:「我要的是細節,但是你說的都是廢話!」
馬菲坐在一側,托著下巴就那麼看著,她一直仔細地聽著,同時觀察著佘采香的面部表情,包括肢體的一些小動作,由此來判斷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不得不承認的是,佘采香真的厲害。她不管是平靜地敘述,還是激動地表達,表情和肢體的配合都是相當合理的,看不出什麼漏洞來。這給馬菲一種佘采香在說謊言之前,先騙過了自己的感覺。
面對不耐煩的刑術,佘采香皺眉道:「細節我已經說了,就是我去泰國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自稱連九棋,並讓我就近拿到了一份他整理出來的資料,裡面全都是我多年來設局騙人的細節。他威脅我,如果不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我就完蛋了。」
刑術搖頭:「你撒謊!」
佘采香抬眼看著他:「你憑什麼說我撒謊?」
刑術平靜地說:「憑我對你的了解,你肯定在其中摻雜了謊言,就這麼簡單。」
刑術當然不能直言告訴佘采香和馬菲說,真正的《九子圖》就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判斷出,要不就是佘采香在欺騙自己,僱主根本就不是連九棋,要不就是佘采香自己添油加醋說了什麼,將連九棋的命令,變成了讓她去偷《九子圖》。
連九棋怎麼會讓她偷一個根本就不在錢修業處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