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井亡靈(2)
「行!小龍,你去通知徐大隊,多找幾個偵查員過來幫忙。」由於案發現場正處於人口密集區,圍觀的人把整條路堵得水泄不通,一個小時后,所有的屍骨被火速運往殯儀館,等待下一步的分析工作。這起案件涉及四條人命,屍骨過多,一張解剖床根本放不下,我們只能在地面上鋪上裝屍袋,蹲在地上拼接屍體。四具屍體,有三具已經完全白骨化,剩下一具屍體身上的水分也已經完全蒸發,可能是因為隔絕空氣的原因,屍體的狀態彷彿是真空包裝的熟食,已經鞣屍化。
三具白骨屍體的外包裝已經破碎,所以只能全部混在一起,剩下的這具「鞣屍屍體」則單獨裝在一個還算完整的編織袋內。
拼接工作肯定是從最簡單的「鞣屍」開始,明哥先是從編織袋中取出那顆可以清晰地看到顱骨凹陷的人頭,從長相上可以勉強分辨出為女性。
人頭被明哥擺在了裝屍袋的最頂端,接下來是像「風乾羊肉」似的軀幹和四肢。
就在拼接的過程中,我發現了第一個突破口。
四十七
「嫌疑人是使用電動切割機分割的屍體。」「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記不記得去年咱們偵辦的那起高速公路碎屍案?」「嗯,那會兒我剛來。」葉茜回答道。「從那起案件之後,我專門翻看了這方面的資料。」說著我拿起了幾根腿骨,把斷面平行地擺在解剖台上,解釋道,「在我們痕迹學上,有專門的課題去研究骨質客體痕迹。我們都知道,骨質中含有水、有機質(骨膠)和無機鹽等成分。無機鹽決定骨頭的硬度,而有機質則決定骨的彈性和韌性。我們知道了骨頭的這些物理特徵,就可以進一步去分析在骨斷面上的一些痕迹是用何種工具造成的。」
說著,我蹲下身子,指著我剛從四具屍體上拿出的四根腿骨斷面說道:「根據痕迹學的研究,在分屍案件中,嫌疑人一般會用到五種工具:菜刀、斧子、鋼鋸、刀鋸、電鋸。前四種工具形成的痕迹我就不在這裡贅述了,我想重點介紹一下電鋸。電鋸肢解屍體形成的痕迹有一個最為明顯的特點,即兩端有黑色摩擦灼燒痕迹,在鋸新鮮屍體時,會伴有燒焦蛋白質的味道。因電鋸轉速較大,旋轉過程中與人體組織摩擦生熱而產生黑色灼燒痕迹。」
「骨頭斷面上這黑色的東西就是灼燒痕迹?」葉茜已經領會到了我說這麼多的真正含義。
「對,這就是嫌疑人使用電鋸分屍的最好證據。」「難道這個嫌疑人家裡也有那種大的電動切割工具?」葉茜用手比畫了一下,我知道她在說之前那起碎屍案中嫌疑人的分屍工具。
「這個嫌疑人使用的切割工具沒有那麼大,越大的切割工具,切割的速度越快,那它跟骨頭的接觸時間就越短,這樣骨頭的灼燒痕迹就不會很明顯。咱來看看這起案件,每根骨頭的上下左右四面都有很嚴重的灼燒痕迹。」
「對啊!怎麼會造成這種情況?」葉茜按照我的提示,發現了這個特徵。「只有嫌疑人分多次切割才會造成這種情況,這就表明嫌疑人使用的切割機切割面並不是很大,而且切割的速度也很慢,所以切割片長時間跟骨頭接觸,才造成了嚴重的灼燒痕迹。按照痕迹的特點來分析,他使用的應該是手持式切割工具。」「手持式切割工具?」
「對,這種工具很常用,可以切割瓷磚、木地板等等,所以沒有辦法確定更為細緻的職業特徵。」
「說了半天等於沒說!」葉茜有些失望地起身。「不過用不到這種切割機的人也不會購買,你們刑警隊在後期的調查訪問中可以留意這一方面。」我說出了我推理的主要目的。
「嗯,我記下了!」葉茜點頭回答。「小龍,你那兒還有什麼發現?」明哥問道。「暫時只有這麼多。」
「那好,接下來我們先把屍骨拼接起來。國賢,你在這四具屍體上取樣,抓緊時間回去化驗。」明哥吩咐道。
老賢動作很嫻熟地從自己的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捆專門給屍骨取樣的工具,開始忙活起來。
這起案件的拼接工作可不像一個月前的白骨案那樣簡單。除了那具還帶有人體組織的屍體稍微好處理外,其他的三具白骨是完全混在一起的,不懂行的人,根本分不清哪兒跟哪兒。
這些當然難不倒對法醫學浸淫已久的明哥。四個小時后,四具完整的屍體便已整齊地擺放在地面之上,胖磊拿著單反相機360度無死角地記錄下它們的完整特徵。
「都是女性?」由於之前曾聽明哥介紹過這方面的專業知識,我掃了一眼它們的盆骨說道。
「嗯,年齡段均在20至25歲之間。」明哥點頭說道。「別的還發現了什麼信息?」「發現屍體的現場環境很特殊,根據調查,窨井可能是長期處於缺氧封閉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屍體腐敗得很緩慢,所以我不能像上起案件那樣推測她們的具體死亡時間。就目前看來,只能先儘力查清楚屍源,如果屍源查不清楚,這個案件暫時沒有什麼好的線索。」我從來沒有看過明哥的臉色如此難看,可想而知這個案件的偵辦難度有多大。
簡單來說,我們連死的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弄清楚誰殺了她們,因為什麼殺了她們?
「也不要太沮喪,事在人為,只要咱們足夠認真細緻,不可能發現不了破案的線索。」明哥給我們加油打氣地說道。
「嗯!」「我們先回單位,看看國賢那邊有什麼進展。」明哥準備轉移戰場了。
四十八
剛走進單位大門,就看見老賢端著茶杯在門口「迎接」。「有結果了?」「結果不是很理想,也可以說是沒結果。」老賢有些失望地回答。
「什麼結果都沒有?」明哥已經等不及去會議室,站在單位門口就問了起來。
老賢點點頭回答:「由於現場是封閉式環境,很多參考的數值都不能用,目前根據我的檢驗,只能判定四人為女性,這四個人的DNA信息都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而且我查閱了我們市十年以內所有的失蹤人口的報案記錄,沒有符合條件的報案。」
「那具腐敗不嚴重的屍體也沒有發現?」「沒有,我沒有發現她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也沒有在她的身上提取到除她自身DNA以外的信息。」「這……」明哥面露苦色,眉毛已經擰在了一起。「這個是什麼?」此時我注意到了老賢手裡的一份印著許多「蟲」形圖案的報告。
「這是那具還有人體組織的死者的一份關於人體寄生蟲的報告。」「寄生蟲的報告?」「對,我在觀察死者的人體組織時,發現在她的身上有很多寄生蟲,所以就特意做了一個檢驗,不過這些寄生蟲都是些常規的蟲子,死者的身上只是比一般人的含量大而已,我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都是什麼蟲子?」「有兩種,蛔蟲和牛肉絛蟲。」
「國賢,你下次能不能改掉說半句留半句的毛病?」明哥板著臉從他手中拿過了那份報告仔細地翻閱起來。
「蛔蟲還好,牛肉絛蟲高那麼多!」明哥自言自語地說道。
「難道有發現?」我小心地問道。「在我們法醫的領域,有專門一門學科介紹寄生蟲,叫法醫寄生蟲學。就目前來看,我們至少有了一點抓手。」「真的?」我的眼睛瞪得老大。「但只是一個方向,我不敢確定。」「快說來聽聽!」
「根據人體寄生蟲感染的地理分佈及流行特點,蛔蟲是我國感染率最高、分佈最廣的一種寄生蟲,可以說人人身上都有,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我接下來要重點說的是牛肉絛蟲。它又叫牛帶絛蟲,比我們熟知的豬肉絛蟲要大,而且長。人是其唯一終宿主,感染這種寄生蟲主要是因為食用了半生或者未熟的牛肉。比如說去吃西餐,點個半生的牛排,就很容易感染這種寄生蟲。但少量的食用,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咱們來看看這個死者的報告,體內的牛肉絛蟲的含量遠遠高於正常的數值,這說明死者有生吃牛肉的習慣,否則不會造成這種情況。」
「生吃牛肉?這個習慣好特別!」葉茜面露疑色。「不特別,根據我的了解,廣西、貴州的苗族、侗族和傣族的某些山寨有的還保留著食用新鮮生牛肉的民俗。」「冷主任,你是說死者是那邊的人?那距離我們這裡也太遠了吧!」「廣西、貴州那邊距離我們這裡有將近兩千公里,如果我們這裡是『北上廣』那樣的一線城市,那裡的人還有可能來我們這裡務工,但現實情況是,我們這裡就是一個三線的小城市,外來人口僅限於周圍的幾個地市,連外省的人都很少過來,別說還是那麼遠的地方。」明哥直接否定道。
「難道是來走親戚的?」葉茜問道。「來我們這裡走親戚,人都沒有了,還不報案?」我緊接著回答。「親戚就是兇手?」「死者來投奔親戚,結果被親戚給殺掉了,那死者的家裡人不會報案?」「死者是孤兒?」「你說的這種可能性有,但是太刻意了,從屍體的切割痕迹上看,這四個人的分屍手法應該出自一個人之手,也就是說,殺害這四個人的是同一個或者同一群人(目前還判斷不了嫌疑人的數量),按照你說的,難道這四個死者都是孤兒?」
「這……」「外省的可能性不大,我懷疑這名死者是我們省的洞山市人。」「什麼?」明哥的一句話把我們在場的人都驚住了。明哥放下手中的報告回憶道:「早年我在辦案的時候,知道洞山市有個很小的村落,裡面都是苗族人,他們稱之為苗鄉。在苗鄉肯定保留著一些屬於他們自己的風俗習慣,生吃牛肉或許就是其中的一種。你們想想會不會有這種情況,死者來我們雲汐市打工,後來失蹤,家裡人聯繫不上,那他們會怎麼樣?」
「肯定會報警啊!」我張口便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會選擇在哪裡報警?」「肯定是在當地報警啊!」「我知道怎麼做了!」老賢恍然大悟,轉身朝自己的實驗室走去。我跟老賢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明白了過來,死者有生吃牛肉的習慣,這種習慣對於我們雲汐市當地人來說,可能很少有人會去嘗試,除非偶爾奢侈一下吃個牛排啥的。從這一點就能分析出死者很有可能是有某種風俗習慣的少數民族。
根據明哥的推測,死者是苗族人的可能性很大。而洞山市距離我們這裡就百十公里,她來我們這三線城市打工,也能說得通。死者失蹤,家人聯繫不上,所以他們不可能來我們市報案,唯一的情況就是選擇在當地報案,所以在我們市並不會出現死者家人的報案記錄。但如果去聯繫洞山市公安局尋找,那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但願我的想法沒有錯!」明哥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有些孤注一擲的味道。
除了他以外,我們其他三個人都焦急地在老賢的實驗室外等待結果。半盒煙已經被我跟胖磊消滅光了,實驗室里響起了嘀嘀嘀的印表機的聲響。
「在打報告,真的有情況了?」我無比興奮地把站在我身邊的胖磊和葉茜一把摟在了懷裡。「流氓!」葉茜本能地一個勾拳打在了我的肋骨之上,這一拳差點把我的晚飯給頂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老賢捏著一份報告走了出來。「賢哥,什麼情況?」我漲紅著臉,忍著疼痛問道。
「死者叫石玉花,二十四歲,洞山市太平街道人,戶籍地址就是在苗鄉,是去年七月十號失蹤的。」
「什麼?真的比上了?」「嗯!」
「那其他三個人呢?她們有沒有情況?」「這次我吸取了教訓,我把這幾人的DNA在全省都查了一遍,只發現了這一個信息。」「你是說,其他三個人不是我們灣南省的人?」「對!要麼就是她們三個人的家人都沒有報人口失蹤!」
「怎麼說已經有了一個突破口,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明哥再說!」我們四個人帶著還有溫度的檢驗報告,擁入了明哥的辦公室。「比上了?」明哥瞟了一眼報告。
「給!」老賢直接遞了過去。「嗯,看來我的分析沒有錯!其他三個人沒有比中?」「沒有,全省的都找了,都沒有發現。」明哥點了點頭,接著他把目光對著葉茜:「告訴徐大隊,連夜把石玉花的家人給帶回來,我要問清楚事情的原委。」「明白!」葉茜瀟洒地一個轉身,掏出了手機。
四十九
目前已經是深夜一點多,路面上的車輛比較少,在拉開警報無視紅綠燈的情況下,從我們這裡到洞山市最多只需要四十分鐘。我們只是稍微眯了一小會兒,死者的丈夫和父母就焦急地趕了過來。
這一行人中,估計也只有死者的丈夫最了解情況,所以明哥直接把他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按照他自己所提供的身份證,他的名字叫鄭翔,二十八歲,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身材較胖,漢族人,身上穿了一件髒兮兮的黑色棉襖。
「警官,玉花怎麼了?」鄭翔結結巴巴地問道。很顯然他們還不知道真實的情況。
「我先問你幾個問題,然後再回答你!」明哥生怕他知道結果以後,會情緒失控,這樣對下面的問話十分不利。
「嗯。你問吧!」他依舊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原來不是因為緊張,可能有些口吃!」我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你老婆石玉花在雲汐市是做什麼的?」「是這樣的,警官,我從頭把事情說一遍!」鄭翔很不見外地自己搬了一個板凳,坐在了明哥的面前,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明哥的臉。「這傢伙不光有口吃,難道智商也有問題?」我在心裡泛起了疑惑。吱——,明哥也被他盯得有些彆扭,用腳蹬地,把自己連人帶椅子往後推了推。
沒想到這個鄭翔緊跟著又把自己的板凳往前搬了搬,始終保持著跟明哥之間只有兩拳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