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那不是鴉片膏么
溫府,顏氏院中。
今日日光明媚,一棵結著花的樹的葉隨風而動,顏氏著人搬了條椅子,坐在那花樹下,而後失望地看著站在幾步外的溫鳴玉,沉著聲音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不知道人家珏哥兒已經有婚約了么!不知道月白便是那個未婚妻子么!你何故去招惹她?」
她鮮少罰溫鳴玉,今日除外。溫鳴玉頭頂著一個水碗,滿臉不服氣,她眼神帶著妒意,說道:「一個攀了高枝以為自己就是鳳凰了,哪裡配得上墨珏哥哥!若不是我和墨珏哥哥退了婚,哪裡輪得上她!」
又是為了梁墨珏。
有時候顏氏真想不明白,怎麼這個女兒就這麼軸呢?
「你和珏哥兒是怎麼退婚的,你自己心裡不知道么?」顏氏今天是完全不給溫鳴玉面子的,她決心要好好磨磨溫鳴玉的性子。女孩兒家,嬌縱點沒問題,可驕縱跋扈過了頭,那日後只怕是會惹禍的。
溫鳴玉頂著裝滿水的大水碗,說道:「不過是些小錯,死了個丫鬟而已。墨珏哥哥卻因那事和我退婚……」她撇了撇嘴角,「只怕是那時候月白迷惑住了他。」
不知悔改!
顏氏氣得不輕,她拍了拍腿,平素里端莊溫柔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怒火,指著溫鳴玉就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是溫家的兒女么!我和你爹,送你讀女學、送你去留學,不是要你長成現在這副妒婦姿態的!你看看你這樣子,哪點配做溫家的女兒!」
她想起之前在錦繡坊時,陸夫人說過的辱沒家風四字。這四字就像是四排釘子,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心中,讓她既難受、又憤怒。
怒的就是這個女兒不爭氣!
「先前珏哥兒退婚,不向外公布退婚原因,也是為了保住你的臉面。如今你又去招惹月白,你是想要全上京都知道你溫鳴玉是個蛇蠍心腸的妒婦么!」顏氏厲聲說道,她少有發這麼大火的時候,溫鳴玉睜大著眼睛看著她。
「娘,我以為所有人都不站在我這邊,起碼您會站在我這邊的!」溫鳴玉上前兩步,頭上的水碗掉落在地,頃刻間摔成了碎片,水也濺到了裙擺上,「可您如今說我是什麼?說我是個妒婦!」
顏氏自知失言,剛想要安慰溫鳴玉,就聽溫鳴玉說:「我是妒婦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兩人恩愛!憑什麼我一個人戚戚冷冷的,而月白那賤人卻能夠和墨珏哥哥在一塊?這種事,我決不允許!無論母親你如何說,我都不會改的!」
講完后,溫鳴玉就轉身離去,她腳步飛快,不過一會兒就離開了院子。
而坐在椅子上的顏氏,此刻已經氣上心頭,她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溫鳴玉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道:「這孽障!孽障!都是我先前太過慣她,才養成她這無法無天的脾性!孽障!」
顏氏這時候終於明白了,自己從前對溫鳴玉的驕縱,並非愛她,而是在害她。
「珍珠!」她咳嗽了兩聲,叫來大丫鬟珍珠,「去給少爺遞信。問問小姐在南京到底都做什麼了!」才讓之前的性子愈發地烈了。
錦繡坊的事發生后的第五天,月白要去赴約。是她答應好安寧和殷朱,要去話劇社為新戲客串一個角色,因為之前的那人受了傷,暫時上不了台。於是這日清早,月白便從陸府出發,她沒有乘馬車,反而是一個人先走去有電車的地方,而後乘坐著電車,去了之安。
之安在周末時是很少人的,因此月白不用擔心自己再遇到之前的惡意對待。她輕車熟路地走到了禮堂里,裡頭正開始第一場排練,宋程穿著件淡青色的長衫,手正插在腰上,指揮著台上的一切。
殷朱和安寧正在台上說詞,月白只好先向宋程打了個招呼。
聽到她的聲音,宋程轉過頭來,見到是她,有些驚喜,眸子中閃過一絲光,然後笑道:「都這時候了,我們還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只是你先前出演蘇小寧時,實在是驚艷全場,堪稱為天生的話劇演員。我這才和殷朱他們商量著請你來幫個忙的。」
現在的宋程好像又恢復了之前初初相識的模樣,不像是對自己表過白的。月白倒是覺得不錯,面對著這樣的宋程,她心中的壓力不會大,不用去想自己拒絕了他兩次的事情。
「正巧我有時間么不是。」她微微地笑,兩人聊了起來,等台上結束了第一場排練時,月白也從宋程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角色。
一場戲下來,不過五句話的角色,簡單得很。
到第二場排演時,月白也上了台,開始排演了。
話劇排練下來,足足用了一整個白晝的時間,暮色初降時分,諸人才從之安出來。
「月白,這天爺暗了,要不要我送你?」宋程問道。
月白卻搖了搖頭,她如今住在陸府,不是住在明豐公寓,和宋程根本就不順路,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坐電車回去也是行的。」
說完,她便別過眾人嗎,登上了一輛來得正好的電車。
從之安到陸府,即使是乘坐電車,也需要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過後,月白走到梧桐巷口,從包中翻出今日殷朱分給她的牛奶糖,才要打算吃下時,一雙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一塊濕透了的帕子蒙住了她的鼻。
完了……
這是她昏過去之前,唯一的一個想法。
一個時辰后,殷朱敲響了陸家的門,她順著小廝的接引,來到了大廳,看見正坐在位子上的陸夫人,問道:「夫人,我是來給月白送東西的。她排練的時候落下了一本書。」
殷朱舉起一本詩集,遞給了旁邊的丫鬟,而陸夫人卻皺起了眉,她遲疑地問道:「你們排練完了?那月白……怎麼還沒有回來?」
這話說得殷朱剎那抬頭,立刻道:「不可能呀。天剛黑的時候我就見月白上了電車要回來了,這都這麼久了,她不可能沒回來啊。除非……除非……」
陸夫人頓時起身,除非……月白出事了!
「來人,派府里的人都出去找表小姐!」陸夫人慌了,月白是個向來乖巧的性子,她要回來,就不會在半路上逗留,除非是遇見了事情……
她一陣頭疼,又說:「去梁府找人!」
上京中,唯有梁家是最熟悉的,也是最可靠的。
月白醒來時,只覺得一陣頭疼,她知道,這是迷藥的副作用。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只覺得耳邊是隔得很遠的喧嘩之聲,而眼前是昏黃色的燈光。
「總算醒了。」溫鳴玉的聲音響起,月白頓時抬起了頭,她看見溫鳴玉就坐在一張桌子旁,百無聊賴地喝著一杯茶,目光不善地看著自己。
而自己……她低著頭看,發現自己正被一條粗麻繩五花大綁著,根本動彈不得,嘴裡也塞了布。
這是……溫鳴玉綁了自己么?
「來了來了,曼娘來了。」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月白回頭,見到一個穿著桃紅柳綠、滿頭珠翠的女人搖著一把團扇進來,「讓這位小姐久等了。聽說小姐你要賣個丫鬟啊?是誰,讓我過過眼~」
女人說話的聲音柔柔的、嬌嬌的,卻讓月白聽得毛骨悚然,像這樣的聲調和語氣,她只在一個地方聽過。
芳春院!
溫鳴玉這是把自己帶到了什麼地方?
煙花之地嗎!
「就是她。」溫鳴玉放下茶盞,站起身來,一身淡紫色的褂裙,眉眼矜傲,指了指月白,「隨便多少銀子。五兩十兩,五大洋十大洋,你出個價,我便賣了。」
曼娘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爽快的賣家,不由一呆,她搖了搖扇,去看月白。
好一個清麗靈氣的美人。
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發,含情的雙眼微紅,卻容易惹人憐惜,菱唇無血色,形狀倒漂亮。
除了一點不好,那就是瘦了些。
不過這不是問題,來到她的地方,再如何瘦的人都能被養圓潤點的。
不然如何待客呢?
「您是說真的么?」不過曼娘還懷著疑問,這樣漂亮的大美人兒,怎麼就讓人賤賣起來了呢?
溫鳴玉冷笑了聲,說道:「真的。至於為什麼么……她不是完璧之身,所以便宜點。總之你要不要?」
她連賣人,都是這般跋扈的語氣。
所幸曼娘是個不如何計較的,她立刻點頭,著人拿了十大洋,能便宜買下,就要抓住機會!
「唔唔!!」月白又驚又怕地看向溫鳴玉,再努力蠕動著到了曼娘的身邊,似乎有要事要說。
而曼娘出於懷疑,也直接拿開了月白嘴裡的布,想知道月白要說些什麼。
鬆了口氣,月白才大聲道:「我是陸府的表小姐!憑什麼賣我!」
這一句話,讓曼娘嚇了一大跳。陸府表小姐這事,可是全上京的人都知道的,自然也包括她。
結果……
眼前這要被賣為娼妓的人居然是陸府的表小姐,梁家未來的主母夫人么?
那她可不敢收!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加上溫鳴玉賣月白實在是太過便宜,曼娘也怕冒風險,不敢買了,只讓人把她們請出去,「來歷不清的我可不敢收,還請這位小姐帶人走吧!」
顛簸的馬車被城門的守衛攔下,驅車的車夫有點為難,回頭看了看車裡,面對著守衛的一再逼問,車內終於冒出了一個人。溫鳴玉豎著眉,明艷精緻的臉上含怒,不留情面地罵道:「我的車你也敢攔?怎麼,我也像是個偷雞摸狗、作姦犯科的人?你要不要現在就將我捉了,再去溫家把我的爹娘都叫到大獄里!」
根據這段話,守衛立刻認出了這個人,溫家的四小姐。
整個上京里,唯有她的脾性是這樣跋扈、囂張的,但守衛是不敢惹惱她的。像這種富家的千金,受了委屈后是最難纏了,他們可不想惹麻煩上身。
於是只得賠著笑,讓這位千金的馬車出門了。
溫鳴玉看著他們賠笑,冷哼了一聲,重新回到了車內。
馬車也慢慢悠悠地出了城門。
上京的大道上,約行了兩里地,溫鳴玉高聲道:「老李,停下來。」
驅車的車夫名叫老李,是個忠厚老實人,一家人都在溫家下頭做僕人。他停了車,然後溫鳴玉冒出了身子,將一個錢囊丟給了他,「你回去吧。」
老李有所猶豫,他望了望前路,這漆黑的夜裡,只能靠馬車前懸著的兩盞風燈辨認前路。
雖說上京周圍十分安全,可是老李還是不放心,他開口道:「四小姐,要不要我再送你們一程。這前面過十里地,有個村子,不如今晚過後,明兒再出發吧?畢竟這夜裡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不好向夫人老爺他們交代……」
溫鳴玉聽了他的話,撫了撫下巴,她本是想趁夜一路南下,到了天津再轉坐水路的。但老李的話也不無道理,她便點了點頭,道:「行,那咱們走吧。」說著,她又回了車廂里。
車廂中,月白被五花大綁著,此刻她嘴裡的破布已經被取下,這荒野的大道上,再怎麼叫喊也叫不到人來救她的。
溫鳴玉把放在一旁的皮箱打開,一打開,徹底讓月白驚住了。
一皮箱里有著好幾塊金條、上百大洋、還有數張銀票,衣服倒是只有一套。
溫鳴玉這是要做什麼?
只見溫鳴玉從皮箱的另一邊拿出了一個木匣子和鐵盒子,輕車熟路地打開了那裝著阿芙蓉膏的鐵盒子和裝煙槍的木匣子,然後往裡頭填阿芙蓉膏,又點燃了火,開始慢慢地吸了起來,吞雲吐霧的。
馬車在平穩的大道上也不怎麼顛簸了,溫鳴玉十分的享受。
可這卻讓月白驚駭!
她認得那阿芙蓉膏,那是個要人命的東西,溫鳴玉怎麼會沾染上!溫家的人知道么?
「做什麼?你怕我?」吞雲吐霧間,溫鳴玉瞧見了月白的神情,哂笑一聲,「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抽這東西。不過我也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碰見這般美妙的東西。」
月白聽得雲里霧裡的,什麼叫因為自己,才抽上了阿芙蓉膏?
到底是怎麼回事?
「呵……不過你不該怕我,你應該怕這個。」溫鳴玉靠在車廂的軟墊上,從皮箱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把小手槍。
月白見到那手槍,就抿住了唇,溫鳴玉如今這樣子……實在是瘋癲。
「你放心,我不會用它對付你的。」溫鳴玉以為她是怕了,便收起手槍,慢慢地道:「上京里那膽小鬼不敢收你,我便把你賣到上京外頭去。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她說完這話時,馬車卻突然猛地停了一下,溫鳴玉手中的煙槍也跌出了手。
她趕忙去拿,寶貝似的撫摸著,幸而沒摔壞。
「老李!」溫鳴玉把煙槍收好,極度不高興地打開了車門,「你是怎麼……」
她看清眼前的場景時,立馬愣住了。
一輛黑色的別克汽車停在馬車前,車燈亮得晃眼,而在汽車的後頭,是上十個騎著馬、穿著綠色軍裝的人,他們統統肅著面容,攔在了馬車前。汽車的門也被人從內推開,從裡頭走出了一個穿著輕便常服,面冷如霜的男人,男人上前兩步,看著老李,沉著聲音問道:「老李,這麼晚了,你是送誰出京?」下一秒,他便看到了溫鳴玉的臉。
「少、少爺……」老李一見到比溫鳴玉權威更高的主兒,立刻就從車上跳下去,對溫明淵道:「是四小姐……」
溫明淵目光似刀地看向溫鳴玉。
一看到他的眼神,溫鳴玉頓時慌了,她吸了口氣,從車廂里出來,直接接替了剛才老李的位置,拉著韁繩一抽!
馬嘶鳴了一聲,就向前衝去。
眼看溫鳴玉要跑,馬上就要撞上溫明淵時,剛從車上下來的謝昭立刻驚聲高喊,「大帥!」
頃刻間,溫明淵拿出槍,飛快上膛,朝馬的腦袋就一槍!
砰!
一聲巨響過後,這匹馬兒高揚起前腿,又立馬落下,緊接著馬就歪倒在了地上,溫鳴玉也從上頭摔了下來。
而後頭的車廂更是傾倒在地,一道女子的痛叫聲響起。
「謝昭,去看看。」溫明淵蹙起眉上前把溫鳴玉扶起來,不知道她受傷了沒,可又在心中疑惑著,溫鳴玉深夜出京,車上還有女子,她到底想做什麼?
謝昭領了命,馬上去車廂里救人,將人救出來時,他驚訝地喊道:「是月白!大帥!」
是月白?
聽到這話,溫明淵立刻朝謝昭看去,只見他扶著五花大綁的那人真的是月白!
謝昭馬上把月白的繩索解開,而汽車上也下來了一個女子,正是雲初。
雲初小跑到月白身邊,不可置信地道:「月白!你不是去讀書了么?怎麼會在這兒啊?你哪裡受傷沒有,痛不痛?」
故友重聚,月白心中微暖,她搖搖頭,「我沒事。只是……」
謝昭這時又從車廂里拿出了一些東西,他臉色有點不好看,將那東西呈到了溫明淵面前,「大帥,你看……」
他手裡正拿著一桿煙槍,和阿芙蓉膏。
溫明淵一見到那兩樣東西,面色陰沉得可以滴下水來,質問著溫鳴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走!將東西收了,隨我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