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第1章
隆冬時節,枝頭樹葉飄散殆盡,路邊月季垂散著無人修剪的枝椏隨著呼呼寒風擺動,陰沉沉的天氣加重冬日蕭索氛圍,唯有小花壇草叢被人遺忘的炮竹紅衣和單元樓門上粘的大紅喜字昭示著昨天有過一場熱鬧的婚禮。
進入單元門的羅姨習慣性跺跺腳,蹬掉鞋底殘雪,提著籃子上樓,擰開門鎖進去再迅速關上,免得放跑屋內暖氣。
羅姨剛放下菜籃子就聽到電話響,答了電話那頭的吩咐,含笑去敲小卧室門。
「容容,起了嗎?」
房內慢悠悠傳來一聲飽含睡意的咕噥:「就起呢,羅姨進來吧。」
推開房門,只見粉色碎花窗帘將屋外光線擋的嚴嚴實實,借著客廳光亮仔細瞧才見鋼絲床被褥里藏著一嬌小人影,聽到腳步聲伸個懶腰,由平躺改為趴在枕頭上,烏黑長發披散零落,約莫是不願意起床,背影都透著對冬日嚴寒的抗拒。
「我還瞌睡呢。」
羅姨一點都不意外,坐在床邊笑眯眯地說:「快起床,馬上十一點,待會兒你哥哥嫂子都回來了。」
說完按開檯燈,將放到床尾的毛衣毛褲拿到床頭,方便容容待會兒起床穿。
段思容打著哈欠坐起身,拉起滑落的被子圍在身上,拉開窗帘一角看天色,陰沉沉的暗,懷疑天是不是還沒亮。
羅姨了解她,拿起手錶在她眼前晃晃,差一刻到十一點。
段思容不得不接受現實:「我哥他們不是去爺爺奶奶家了?怎麼這麼快回來?」
「不清楚,你媽剛才來電話問你起床沒,叫我喊你呢,新嫂子進門第二天,咱別讓人誤會,留個好印象以後好相處嘛。」
羅姨拿了桌上皮筋和梳子,慢慢幫段思容梳頭髮,撥開掩蓋明媚小臉的長發,笑容更濃,她在段家工作近十年,看著段思容從丁點兒大的小丫頭長成如今的大姑娘,小丫頭越來越漂亮了。
段家兩女一子,家境優渥,段思容作為最小的女兒,說是千嬌萬寵都不為過。
杏眼瓊鼻櫻桃口,彎彎柳葉眉濃淡相宜,因父母長輩疼愛,縱然前些年物資缺乏,但也儘力養的精細,皮膚白皙光滑帶點嬰兒肥,一頭長發烏黑油亮,渾身上下纖穠合度,眉眼裡是讓人疼惜的可愛嬌氣,怎麼看都惹人喜歡。
「早上你媽說你昨天回來得晚,不讓我叫你,待會兒剛好吃午飯,吃飽你可以繼續睡。」
羅姨覺得新媳婦剛進門,是要尊重,但小姑子還小,哥嫂更應該愛護。
段思容則在冥想時間,昨天哥嫂結婚很熱鬧,她和一干發小玩到凌晨,模糊記得爸媽早上離家前說中午不回家吃飯,她就放心睡了……
先揉掉眼屎。
「羅姨,我自己梳頭髮吧。」
又被羅姨當成小寶寶照顧了。
羅姨從善如流,將梳子給她,又吩咐:「洗臉別用涼水,衛生間有熱水,中午想吃什麼?我買了排骨,想吃醬排骨不?」
段思容嘴甜:「好!我最喜歡吃羅姨做的醬排骨啦!」
羅姨笑著關門走了。
段思容梳好馬尾又不舍的躺下感受溫暖被窩,十秒鐘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換衣服。
這多虧了段思容從小養成的賴床習慣,鬧鐘不響到最後一刻才起床,兩分鐘穿好衣服,拿著包子往學校跑,或者蹭兄姐、發小的自行車,一伙人踩著上課鈴進班,也多虧她是段家老末兒,父母沒要求,任她自由發展。
段思容上頭有一對兄姐,大姐去年出門兒,二哥昨天結婚成家,而即將迎來二十一歲生日的她也被列入父母預備操心婚姻大事行列。
不出挑不落後,平平無奇一胎穿女子。
遙想當年,再次成為小嬰兒呱呱墜到六十年代,長大成人剛好到改開初期、遍地機會的八十年代,有多少的凌雲壯志,如今看么,都隨羅姨做的噴香牛肉餡大包子吃了個肚兒圓。
咕嚕……
段思容揉揉肚子,既然起床了,得趕緊洗漱去廚房找吃的。
段家分得的房子三室一廳帶廚房衛生間,格局不錯,三室里的大卧室是段思容父母居所,次卧從前是段思容住,前段改為哥嫂新房,她挪到小卧室,挨著廚房和衛生間,吃喝拉撒都方便。
從衛生間出來,段思容對著鏡子抹雪花膏,她遺傳了母親皮膚白,又愛臭美,從青春期開始將護膚視為一項重要事業,為此願意早起五分鐘。
今天也不例外。
思忖間,客廳大門有打開的動靜,大概是哥嫂回來了。
段思容這才產生一絲絲緊迫感,她只在昨天婚禮上見過新嫂子,匆忙的幾乎沒什麼印象,算是個陌生人,但以後就要經常相處了。
這不算太奇怪。
時下男女結識多靠媒人長輩介紹,但新嫂子和哥哥段思齊是自由戀愛,地下戀一年多才告知長輩,從擺在明面上到定親結婚不過半年。
這些流程多在女方家進行,段思容沒機會跟去,新嫂子來段家拜訪那次她參加學校組織的實習不在家,加上媽媽不滿意兒媳婦娘家條件,不會放下架子主動邀請新媳婦來段家,一二來去的,她們姑嫂對對方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段思容不知道新嫂子是個什麼性情,對姑嫂相處的事兒,心裡沒底,之所以忐忑,有歷史原因。
前世,段思容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三人不同母,兩兄弟先結婚生子,因老爸寵閨女,嫂子弟媳將她看做搶家產的,要麼聯盟要麼針對,段思容只想清凈過日子,但還是被她們當做眼中釘,每逢見面必不消停,乾脆出國。
後來老爸生意失敗瀕臨破產,選擇跳樓自殺未遂,段思容從國外趕回,去醫院探望的路上遭遇車禍,之後便來到了這裡。
早些年,段思容埋怨過那兩對夫妻,後來以為時間長了會淡忘,此時才發現,仍然記得清楚。
往事如煙……
段思容打扮妥當準備往外走,拉開門的剎那,聽到羅姨自然而然的阻止著什麼。
「——不能喝,那是容容的牛奶!」
方才,羅姨到廚房把排骨下鍋,就聽到新媳婦敲門回來了,但不見新郎官段思齊,她聽到樓梯口有說話的動靜,探頭去看是段思齊與人寒暄,他新婚,是要多應酬。
羅姨打算虛掩著門,等段思齊聊完可以直接進來,但她剛扭身要回客廳,就見先進門的新媳婦直奔餐桌拿牛奶喝。
段家客廳餐桌上只有一瓶玻璃瓶裝的牛奶,是各家和奶站訂下,每天清晨由送奶工將牛奶放到樓道的奶箱,段家這瓶奶存在了近二十年,專為段思容。
今早牛奶照例送來,羅姨一直把它溫在熱水裡,直到段思容洗漱完畢才放到餐桌上,小丫頭沒吃早飯,離中午飯還有一段時間,剛好用牛奶墊墊肚子。
所以,羅姨又強調:「容容剛起床,這是她喝的。」
陶梅玉紅襖黑褲,穿著高跟皮鞋,靈巧眉眼裡難掩詫異,見保姆羅姨不解的看過來才意識到她抓著奶瓶不肯放開讓人誤會了,立刻彷彿觸電一般的收回手,但不巧的是,她手指跟帶刺似的,收回手時帶倒了玻璃奶瓶——
牛奶瓶將將要落在地上時被眼疾手快的中年保姆接住。
「哎喲,幸好沒摔碎!」
怎麼聽,這話里都有一股嗔怪意味。
陶梅玉咬咬下唇,才算緩解腦中鑽心的疼痛。
羅姨順見段思容出來了,順手將牛奶瓶打開遞過來,且仍未覺異常,僱主也喜歡她大方利落的性情。
「容容不是餓了?快喝吧。」
段思容盯著容貌綺麗的新嫂子遲疑片刻:「我不喝也行,嫂子喜歡的話嫂子喝吧?」
她放假就愛睡懶覺,不吃早飯是常有的事,現在還能忍忍,留著肚子吃羅姨做的醬排骨。
羅姨聽了,也沒反駁,只若有似無的看了看新媳婦。
陶梅玉耳根泛紅,掐住手心艱澀搖頭道:「不了,你喝吧。」
又被人當賊一樣防著了。
於是,羅姨飛快地解釋:「咱們容容喝牛奶長大的,她習慣這一口了,要不然以後訂兩份?」
從前牛奶珍貴,旁人也不愛喝這味兒,就沒人和段思容搶過這東西。
陶梅玉想也不想的拒絕:「不用,我就是口渴著急了。」
新媳婦進門第一天就要牛奶喝,傳出去后……
這時,在樓梯與人寒暄完畢的段思齊進來了,穿著一身橄欖綠的軍裝,身形高大眉目俊朗,咧嘴一笑就是一口大白牙。
他沒發現客廳的怪異氛圍,張口就問:「怎麼不坐啊?」
羅姨動動嘴要回答,誰知新媳婦更快。
陶梅玉笑容溫婉,聲音輕輕的:「和羅姨說了兩句話。」
話落音,段思容看見羅姨明顯皺了皺眉,她握著沉甸甸的厚重玻璃瓶,輕輕抿口奶,總覺得眼前場景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段思齊還有點孩子心性,知道段思容發獃故意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嚇唬。
「怎麼了?還沒睡醒?」
段思容被他帶走思緒,忍不住打個哈欠:「有點,你怎麼回來這麼早?啊,你和嫂子怎麼回來這麼早?」
段思齊一拍腦門:「欸!我給忘了,在爺爺家時你嫂子忽然頭疼,暈了一會兒,媽讓我們先回來!小玉你快坐,羅姨一會兒就能做好飯,要是再有不舒服,咱們去醫院看醫生?」
「好。」
段思齊小心翼翼扶著新婚妻子到沙發邊坐下,又看羅姨笑盈盈,有些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現夫妻親密,突兀的收回手,掩飾性的輕咳兩聲去倒茶。
羅姨佯裝沒看到他的窘迫,笑道:「容容,快把牛奶喝完別餓著,我去做飯,你們聊。」
「好。」
一時間,姑嫂倆面面相覷,段思容思考說什麼的同時,也在回憶方才那股熟悉來自哪裡。
陶梅玉看她遲遲沒有坐下,忽然意識到她自個兒佔在長沙發的正中間,遙遠的記憶提醒她往旁邊坐,靠著扶手,給段思容留下寬敞的位置。
段思容不習慣和外人太過親密,也沒有與嫂子弟媳和諧相處的經驗,下意識選擇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長沙發給新婚夫妻。
兩人動作同時進行,對視時,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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