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妖書

一百零五:妖書

幾場秋雨洗盡了夏日殘存的暑氣,李宅中,梁間窗下妖蹤鬼影逐漸零星,只剩下秋蟬和鳴蛩的叫聲。李蟬掀開薄衾,天氣微冷,他起床推開窗,一邊嚼著鹽水浸的柳枝,一邊吐納行氣。

家裡的妖怪們去了鐘山,路上並未出差池,玉京城的搜捕已持續多日,眾妖怪離開了這是非之地,他雖沒了幫襯,也少了許多顧慮。窗外,地上的槐葉已積了一層,東邊的馬廄里傳來黑驢進食的哼唧聲。這樣冷清的景象,讓他想起了在青雀宮當守鈴人的日子。

昨日,李蟬引薦出售道觀的沖夷子見了白微之,讓道士寄寓在一卷館,今天早晨,便打算去一趟崇玄署。作為崇玄署博士,自秋狩過後,因事務繁忙,他已有幾天沒去署教導九皇子修行,除此之外,也是送佛送到西,將沖夷子推薦到署學里,還那道觀的人情。

蒼白紙鳥掠過民舍的屋檐,隱約傳來翻書般的振翅聲。李蟬側目,看著那白鳥消失在熹微晨光下,不知又是哪個修行者的書信。但緊接著,又有數只白鳥飛過牆頭,在園子上空盤旋一陣才飛遠。

玉京城藏龍卧虎,鳥書鶴信並不罕見,但修行者畢竟是少數,眼下的情況就有些異常了。李蟬吐掉柳枝,出了卧房,輕輕一縱,便迎著晨風立在棋亭的攢尖上,極目遠眺。天還沒亮透,街道中行人零星,萬千白鳥翱翔雲橋飛樓間,秋風一過,便如落葉般飄到各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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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蟬看向上空,懸心劍離袖,飛星破空而去,一轉眼便歸來,停到身前。他取下劍尖的白鳥,展開一看,便見到紙上的墨字,一眼掃過內容,皺起眉頭。

……

興國坊,乾元學宮靈書殿內,玉京城沙盤上飛過道道白影。李蟬進入殿內,眾學士已圍聚沙盤側,皆神色凝重。他剛走近,白微之便問道:「浮槎兄也看到那鳥書了?」

李蟬點頭,「我晨間見到漫天鳥書,便用飛劍取了一張下來,諸位也都收到了?」

姜濡道:「辰時前後,便有鳥書落在將軍府。」

祝真嗣道:「若沒看到那鳥書,各位也不會過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陳玉齋道:「學宮尚未有召,諸君都自行前來,想必都已看過那妖書,知曉其中利害了。」說罷,環視眾人。

眾學士大都點頭,宋常清道:「後進魯鈍,陳學士不妨先說說見解。」

「也好。」陳玉齋點頭,看向沙盤,「今日卯時前後,便有鳥書出現在玉京城中,尚不知是何人所為,雖然半個時辰前,神吒司便將天上鳥書盡數打落,並且全城搜查收繳,但書中妖言至少已有千人看過,不出兩日,便會在京中散布開來,再過不了多久,各州道也將得到消息。」

「這書中內容,雖是妖言,常人卻難以辨別。寫這妖書的人,也定非凡人。此書先論『天命』,引古來賢君仁皇之典,所述不過是一句話:『天命方為正統』。若這妖書到此結束,倒不失為正論。但論罷天命過後,卻提起了日前的一樁桉子。此桉涉及金烏大將軍周含真與裴相……」

說到這裡,陳玉齋不著痕迹地看了李蟬一眼,略過了李蟬為《閨範圖說》作序的事,繼續說:「此桉的始末,乃御史馮曹上疏指責周將與裴相結交宮闈,欲夥同德妃禍亂朝綱,動搖國本。這妖書提起此桉,含沙射影,暗指豫王已生反意。更是說到了秋狩聖人遇刺之事,雖未明言,其用意已不言而喻,百姓看到這裡,必然會懷疑豫王勾結妖魔謀划此事。此後,又扯出了月前天子幸學,以太子拜師袁祭酒為引,指出乾元學宮必將匡扶正統,將乾元學宮也牽扯了進去。」

陳玉齋說罷,停了一會,問道:「諸君對這妖書有什麼看法?」

宋常清道:「便如這書中言論,應當是擁護太子之人因那《閨範圖說》之桉心生不滿,於是撰此妖書。」

謝凝之道:「宋學士此言差矣,這篇妖書明面上是為太子宣揚天命正統,可當今聖人正值壯年,龍體安康,所謂暗傷隱疾不過是謠傳。若聖人看到太子如此急不可耐……又會作何感想?」

王孝恭道:「凝之兄說得不錯,太子已是儲君,又何必在意區區一本賢婦烈女之書?」、

宋常清皺眉,「照二位的意思,這妖書竟是抹黑太子的?」

謝凝之搖頭,「以我所見,那《閨範圖說》不過是馮御史捕風捉影,這妖書卻是禍亂朝綱。不光引得太子與豫王互相猜忌,亦會讓聖人猜忌太子。」

白微之道:「我卻覺得宋學士說的有些道理,聖人本非天命之子……若聖人真有易儲之意呢?」

白微之的話點到即止,意思卻很明白,若聖人真有易儲之意,太子當然坐不住了。這麼一想,這妖書倒真有可能是太子的人弄出來的。

乾元學宮在大庸國地位超然,說話沒那麼多忌諱,但眼看眾學士說得越來越大膽,陳玉齋還是打斷道:「休要亂猜,撰此妖書者署名『神都趙常儀』,有誰聽說過此人么?」

祝真嗣道:「這當然是個化名,就算有同名的,也一定不是寫書的這個趙常儀。那《閨範圖說》之桉,就是四天前的事,短短四天之內,能煉成萬千鳥書,此人修為極深,至少已接近知境了。」

「這趙常儀,會不會就在學宮裡邊?」

一道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姜濡拿出懷中鳥書,「我觀察過這鳥書上邊的氣機流轉,用的似乎就是《萬里靈化尺素書》中法門。」

李蟬道:「我也修習了這門神通,的確相似。」

眾學士面面相覷,修行界中各門各派都有傳信之法,雖大體類似,卻有區別,而《萬里靈化尺素書》正是乾元學宮常用的傳信法門。

陳玉齋皺眉,「此法雖在乾元學宮中經常使用,卻並非學宮獨有。不過,這『神都趙常儀』用此法煉化鳥書,定然是有意為之。乾元學宮雖有匡扶社稷之責,卻不參政事,撰寫妖書之人顯然要將學宮捲入國本之爭。」

雖如此說,陳玉齋心中卻浮現出一個微妙的念頭。若這趙常儀被查出來真的是乾元學士,若聖人真有易儲之念,太子與豫王若真的起了紛爭,乾元學宮便被這一篇「匡扶正統」的妖書綁到太子船上了。是誰?他忍不住打量眾人表情,卻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忽然心裡一驚,眉頭緊鎖,這妖書用心何其險惡,短短數百言,便引出如此多的猜忌,就連自己都被套了進去。

一陣沉默。

唐清臣道:「陳學士,這妖書之桉,乾元學宮查還是不查?」

事涉乾元學宮,陳玉齋自然想揪出那「神都趙常儀」,但此桉撲朔迷離,又牽涉極深,查還是不查?

「不可輕舉妄動。」猶疑一陣,他仍做不下決定,「袁祭酒正在宮中,待他回來,再做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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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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