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小女孩看起來懦弱可欺,性子卻意外倔強。沈錯連唬帶嚇了半天,她就是說自己什麼都不要。

沈錯過往算得上殺人不眨眼,脾氣也絕不良善,只她自恃身份不愛欺辱弱小,如今對這這小女孩便有些束手無策。

二丫念起弟弟還一人在外,后便漸漸有些急了,落豆子般掉眼淚,憋在喉嚨里嗚咽。沈錯惱也惱了氣也氣了,最後只得塞了她一盒糕點,讓她先歸家去。

雜貨鋪開業第一天歇業了小半日,第二天小村子里就傳開了掌柜捉了小女孩,又給了她厚禮的消息。一村人對這位行事怪誕的沈掌柜摸不著頭腦,只當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姐脾性與他們這些窮人不同。

雜貨鋪開在這種地方自然是沒有什麼好生意,沈掌柜看起來卻一點兒不著急。一天沒幾筆生意,花錢倒是大方,一個人吃飯卻雇了李家二嬸當廚娘。

李二嬸一天幫忙做三頓飯,一個月就有一兩銀子。不僅如此,沈錯吃飯必然要五個菜,還必須頓頓有肉,偏偏胃口不大,每餐剩下諸多菜肴,李二嬸每日都能拿不少回家。

村裡有羨慕有嫉妒的,說她撿殘羹冷炙,李二嬸卻不在乎。她年輕的時候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卻也沒見過那麼講究的小姐。即便一個人吃飯也必用兩雙筷子,銀筷子夾菜,象牙筷子吃飯,那一小口一小口的,菜就像沒動過一般。

家裡小孫子因著好伙食從個小瘦猴子變成了胖娃娃,她每日都是眉開眼笑。

沈錯來了一個多月,脾氣不好和花錢大方這兩件事早就人盡皆知。李二嬸與她相處久了卻發現,這沈掌柜雖然脾氣不大好,但性子懶,性子懶就不愛計較,所以很少與人為難,某種意義上來說實在是位難得的好僱主。

沈錯自己看了幾天店,漸漸不耐煩起來。生意不好她倒樂得清閑,只她店鋪開在村口,日日人來人往,誰都往裡張望。她過往的身份地位,哪被人這樣打量過?

只如今不好發火,這便起了心思要招夥計。

這個消息由李二嬸一說,頓時全村沸騰。月錢一兩,別說比起種地,就算比起在鎮里當掌柜也差不了多少。

沈錯過往當少主的時候每日起得頗早,最近半年卻越來越懈怠。尤其如今還是起來看店,更是日日賴床。

沈錯第二天晌午才開店門,結果門外烏壓壓一片人,冷不丁把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她也嚇了一跳。

茅山前村總共不過幾百來號村民,如今全聚集在了這村口。李二嬸猶如管家一般站在前頭維持秩序,見沈錯出來便恭敬地道:「掌柜的,您昨日說招夥計,今日大家都來了,您相看相看,有滿意的便留下吧。」

沈錯翠羽般的長眉一斂,面上顯出了不痛快的神情。她素來挑剔,又不愛管瑣事,過往教中有專人幫她安排妥帖,哪裡樂意親力親為?

況她不喜粗鄙之人,如今見這滿眼村婦糙漢,先生了不耐之心。

「怎麼那麼多人?」

自然都是為錢來的。

大家腹誹這沈掌柜問得奇怪,李二嬸畢竟與她相處最久,倒是有些知曉她的脾性。

「掌柜的,招夥計可是個大事,馬虎不得。大家也是一片誠心,您今日受些累,今後就輕鬆了。」

倒也是這個道理。

沈錯眯眼掃視了眾人一眼:「行吧,那你們之中識字的留下。」

此話一出,頓時鴉雀無聲。

富裕些的村子或許還能出幾個耕讀之家,可像茅山前村這種窮地方又哪裡有家庭讀得起書呢?

沈錯沒什麼耐性,見無人搭話便要讓人散去,人群中卻突然躥出一個高瘦落魄的漢子。此人倒有幾分好相貌,可惜眉眼之間有遮掩不住的粗鄙猥瑣。

沈錯不認得他,卻是認得他手中拉著的那個小女孩。

「掌柜,沈掌柜,小女不才認得幾個字,您讓她給您打個下手吧。」

那驚懼畏縮卻不敢掙扎閃躲的小姑娘不是二丫卻是誰?

沈錯素來記仇不記恩,一段日子沒見她,差點都把她忘了。

「她識字?」

這村裡百來號人目不識丁,就這看起來才五六歲,實際也不到十歲的小女孩能認識字?沈錯自然沒想招一個丁點大的小女孩當夥計,看不看得了店暫且不說,主要還是她嫌煩。但出於好奇,她姑且還是問了一問。

王鐵柱一邊連連點頭一邊硬扯著女兒往沈錯面前送:「認得認得,她外公是名秀才,母親也識得幾個字,所以教過她。」

二丫看起來怕得不行,卻半分不敢掙扎,弓腰站在沈錯面前不敢抬頭。王鐵柱踢了踢她腿窩,力道頗重。

「還不快給掌柜跪下,她要是收下你,爹就不賣你了。」

二丫身子單薄,一下跪到了地上,帶著點哭音祈求道:「沈掌柜,我認得字,您收我當夥計吧,我、我會好好做的……」

其他村民看到這一幕,早已議論紛紛。

這王鐵柱素來荒唐,他們卻還是沒想到今日他能在沈掌柜面前演這一出,直罵他狼心狗肺。

沈錯嫌惡地往後退了一退,又聽得耳邊嘈雜,人便惱了。

「安靜!」

少主當初可爭過天下第一的名號,內力深厚,這一聲雖然說得平靜,尋常人聽在耳中卻是胸悶心慌。

眾人哪裡還敢再說?一時噤若寒蟬。

二丫年紀小又離沈錯最近,身子一歪就要跌在地上。

沈錯腳尖一抬,輕輕頂住了她的肩膀。

「就這棉花似的身子骨,能當夥計嗎?」

王鐵柱離沈錯也不遠,聽得剛才那一聲只覺耳中嗡嗡作響,胸口氣血翻湧,頓生恐懼之心。只再恐懼也沒錢來得重要,更何況做夥計的也不是他。

他心一橫,壓著二丫的腦袋叫她磕頭。

「掌柜,你別看她小,會做的事可不少。在家挑水砍柴,燒飯縫衣,只要您想叫她做的,她都能做。您儘管讓她做牛做馬,用力使喚。」

沈錯過往雖被正道人士稱作魔教中人,可生平最看不慣欺辱弱小的人。這王鐵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惡待親生女兒,她早已心生厭惡。

「你家叫這麼小的孩子做這些,你做什麼?」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摺扇,輕輕一拍便將王鐵柱壓在二丫後腦勺上的手推開。

那把扇子玉骨緞面,銀絲鑲嵌,端得精緻珍奇。王鐵柱只覺得異香撲鼻,一陣暈眩,連連後退幾步再回過神來竟不知今夕何夕。

沈錯手腕一轉,用扇子架住二丫的手臂,將她抬了起來。

「總低著頭做什麼?抬起頭來說話。」

沈錯過往一最討厭人家對她不敬,二最討厭人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偏偏別人看她她又覺得他人不敬,比教主更難伺候。

二丫聽話至極,戰戰兢兢抬起頭來,目光怯怯地望著她。

沈錯不知想起了什麼,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了一些,話語也輕柔了不少。

「你剛才求我,那我問你,這算是你的要求嗎?」

二丫睜大眼睛,似是呆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點了點頭。

沈錯終於露出了一點兒笑意:「那好,我就收下你。」

村民們沒想到王鐵柱這苦肉計竟真的生了效,一時又是懊悔又是妒羨,紛紛抗議起來。

沈錯哪裡容得了別人置喙自己的決定?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我招誰當夥計與你們何干?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說話?」

她雖只是孤身一人,但穿著打扮非富即貴,村民們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的思想根深蒂固,自然不敢拿她怎麼樣。再加上沈錯氣勢駭人,方才又露了一手,哪裡還有人敢出頭?

沈錯見眾人不敢再出聲,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懶聲道:「散了吧,都聚在村口成何體統。」

村民原是為利而來,如今既然已被他人得利,自然沒有什麼理由再留下去。只這王鐵柱原本就是村裡最不受待見的無賴潑皮,沈錯又是這番態度,算是徹底惹了眾怒。

沈錯的惡名暫且不提,她收了這二丫作夥計,當即便要簽一份包工契式。契式由官府統一發放,只需填寫部分內容,而後簽字畫押便可,屆時若有糾紛也需交由官府裁定。

沈錯本就有招人的打算,自然一早就準備好。

王鐵柱抓著二丫站在一旁,見沈錯慢條斯理地拿出契式,看也不看便忙不迭地催著女兒畫押。

「且慢,」沈錯猶不相信二丫識字,起了考校捉弄的心思,「你不是說她識字嗎?讓她把自己的名字寫下。」

「這……」

王鐵柱面露為難,辯解道:「沈掌柜,我這女兒識是識得幾個字,只是不會寫……」

沈錯尤其討厭說謊的人,冷哼了一聲看向二丫:「你爹說你不會寫,你自己說,究竟識不識字,會不會寫?」

二丫怯生生地望著沈錯,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道:「我識數……會、會寫自己的名字。」

沈錯當即將筆遞到她的手中。

二丫似乎不怎麼會用毛筆,王二丫三字寫得歪歪扭扭,總算是沒有筆畫上的錯誤。

太丑了!

沈錯嫌棄不已,到底沒說什麼,隨意將契式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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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沒贏得天下第一的原因之一:武器是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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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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