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殺

亂世殺

大豐十八年冬,臘月十八。

百姓家裡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置辦年貨,而皇城點將台前,平南王燕天宏一身戎裝,風姿仍舊與當年相差無多,只是眼角多了些風霜的雕刻。他雙眼掃過校場,征戰沙場多年,身上的氣質不怒自威。

燕天宏雙手接過恆帝手中的帥旗,跨步上馬,揮動手中帥旗,身後三軍威風凜凜,縱然燕天宏業已年過五十,但是眾人還是從心底感嘆,豹子縱然老了,依舊還是只豹子。

燕天宏的大隊人馬在三通鼓后整齊劃一的出了鄴城,燕瀛澤站在城樓上看著老父親略顯蒼老但是仍舊直挺的背影,緩緩的消失在視線中,驀然的就低了頭。白子羽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旁,負琴而立,「放心吧,王爺會平安歸來的。」

紫衣少年抬起頭,眸光迎著陰雲,笑得眼角飛揚:「我在想,我是否該換一種活法了?」

「其實,你這樣便很好,少了許多煩惱。人,都是為別人而活。帝王為了天下,百姓為了家人,又有哪個人真的為自己活過?所以,你該慶幸。」白子羽聲音淡然。

「如此聽來,倒是子羽傷感了。只是,我這樣,便是為自己而活么?」燕瀛澤迎著風,風吹起額前碎發,邪魅而張揚。

「或許。」白子羽的聲音隨風而逝。

「那子羽又是為什麼而活?」燕瀛澤沒有錯過風揚起他的黑髮時他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寂寞,問道。

「……宿命……?」風大了,撕碎了白子羽的低語。

「哦?哈哈哈,看來我與子羽還真是有緣,我活著也是為了宿命呢。」

「咦,你們在這裡啊,倒叫我好找。瀛澤,聽說你受傷了,可好些了?」太子在陪著恆帝下了點將台後就迫不及待的尋找燕瀛澤。

「殿下。」白子羽微笑見禮,燕瀛澤仰頭裝無視,太子嘆氣:「瀛澤,好心問候你呢,怎又不理我了?」

「不想理便不理,還要理由?我燕瀛澤做事情一向無理,要不要你給我定個罪,直接叫你皇帝老爹把我咔嚓了泄憤。」燕瀛澤語氣不善。

白子羽知道燕瀛澤是在生氣,生恆帝的氣,走來打圓場:「你不是還要送王妃么,還不回去么?」

燕瀛澤往城樓下走去,走了幾步,回頭看李玉霄獃獃立在那裡,心頭掠過一絲愧疚,人家是好意,他老爹做過什麼,與他無關,於是開口:「我沒事了,剛才對不起。」

太子愣了一下,眉開眼笑:「就知道你還是不會不理我的,好好養傷吧。」

燕王府門口,王妃攜著兩歲的攬月坐在馬車上,燕瀛澤半個身子都探進車裡了,攬月與他感情甚好,知道要出門,非得拉著哥哥一起,燕瀛澤只好耐心哄著他,好容易把攬月哄好了了,抽出身來對站在旁邊的小泥巴道:「好好的照顧二娘他們。」

王妃拉著他的手一臉的擔憂:「燕兒,自己一切小心。」

「知道了,二娘,您照顧好弟弟就好,不用管我,告訴了悟那個死禿驢,叫他好好給本世子等著。哼。"

車轍壓過路口,走向了城門口,向著寧遠寺進發,棒槌騎著馬悠然的跟在身後,手裡抱著那把破劍打瞌睡。他的使命就是把王妃母子安全的送到寧遠寺去。燕瀛澤送他們出了城才晃晃悠悠往回走。天空很陰沉,入冬以來沒有降過大雪,照目前的天氣來看,這場雪怕是不遠了。

這幾日的城外與往常有些不同,多了許多的流民,衣衫襤褸,這一年本就天災頗重,許多的地方顆粒無收,邊疆又戰事紛亂,到最後遭罪的還是老百姓。燕瀛澤站在路邊看了許久,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給了他們,可是他沒有料到,因為這一點點的錢,卻讓流民發生了哄搶。幸好守城兵就在前面,過來幫忙止住了這場混亂。

等在城門口的白子羽看了眼前的一幕,抬頭望天,清幽淡然的眼裡,有了一絲迷茫。

燕瀛澤與白子羽進了城,他卻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了,家裡空落落的。春風樓?不要,似乎自從他遇到了白子羽,便極少去那些煙花之地了。至於瀟湘樓,更不要去了,要是再來一個靈兒,不好收場。

這麼一走就走到了城西,聽濤崖的風很大,捲起兩人的衣袂如飛。燕瀛澤看了看並肩而立的白子羽一眼,感覺緣分真是奇妙,二人不過是相識短短一個多月而已,竟然像多年的至交老友。他暗搓搓壞想著,若是他能命長些,未曾被鎖在這樊籠中,定要纏著白子羽一輩子才成。

靜立良久,白子羽取下負於身後的琴緩緩坐在崖邊巨石上:「要聽琴么?」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自是要聽的。」某人一貫的痞子表情又上來了。

琴聲飄渺而起,燕瀛澤閉目細聽,是上次在崖邊見到白子羽時他彈的那一曲,低沉嗚咽復轉金戈鐵馬,傾天覆地。

良久,琴聲寂滅,白子羽抬頭:「你聽到了什麼?」

「幾多離人淚,一曲亂世殺。」燕瀛澤睜開眼睛。

白子羽問:「那,該如何終結?」

「以殺止殺,不破不立。以今日的血腥奠定明日的安穩。」燕瀛澤挑著眉頭答得鄭重。繼而又道:「其實亂世不過是權力的犧牲品,若沒有權力,若沒有貪慾,何來亂世之說?」

「人生在世,有幾人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文人寒窗十載盼望金榜高中,將士奮勇當先為金殿封侯,武者苦練數年為名動江湖,百姓奔波終日為求溫飽,就算是佛祖一心求渡眾生,亦可算是心有所欲,只不過每個人所欲之事各不相同罷了。」

「那你,被捆在宮中做了個挂名國師,所求為何?你不要告訴我你是貪念朝入省暮登台之人。」

燕瀛澤斜睨著白子羽,眼含笑意。

「你怎的就知道我不慕名利?或許,我是天下間最慕權勢之人呢?」白子羽問。

燕瀛澤揉了揉頭髮,貌似這個問題確實挺不好回答。

頓了頓還是道:「子羽,謝謝你,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是要告訴我,燕老頭的職責便是保衛百姓安寧,讓我不必介懷。我只是氣李焱收了驍風騎,那是燕老頭的左膀右臂。」

「你明白就好,再說,王爺本就是將才,有沒有驍風騎,他依舊是平南王。」

「哦。」

「我竟不知,世子奏得一手好簫。」白子羽撫著七絕琴,想起了那日在瀟湘樓中燕瀛澤的簫聲,順便轉移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燕瀛澤伸出手指挑了一下琴弦,散亂的琴音融入了松濤中:「本世子紈絝風流,我總要會個討好美人的招數不是,否則豈不是污了這風流二字?」

白子羽翻過七絕琴,輕拍了琴座一下,底下彈出一方暗格,他自暗格中抽出了一支碧綠晶瑩的玉簫遞到燕瀛澤面前,「寶劍贈英雄。」

燕瀛澤接過了碧玉簫打量了一眼就知道此物不是凡品,通體翠綠,瑩潤溫暖,如一泓春水般。

「子羽這莫不是要送我定情信物不成?那本世子可得好好參詳一番,什麼時候挑個黃道吉日把你給娶過門去。」燕瀛澤不怕死的精神又一次發揮的淋漓致盡。白子羽直接選擇不聞,這個人就會順桿爬,若是接著和他說下去,指不定他這狗嘴裡吐出什麼東西來。

燕瀛澤執簫而立,風揚起他紫色的衣袂,俊美無儔。簫聲緩緩而起,是一首《鳳求凰》,卻沒有給人一種兒女情長的感覺,相反讓人覺得是求到知音的欣喜。是完全不同於高山流水的另一種相知相惜之感。

一曲罷,白子羽讚賞的點頭:「果真是簫韶九成,一曲妙音呢,只不過可惜的是這裡沒有紅顏,似乎是白白浪費了世子殿下你的《鳳求凰》呢。」

玉簫在他手裡優雅的轉了個圈,朝著白子羽笑道:「有知音兮,見之不忘,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誰告訴你鳳求凰一定是求紅顏的?我偏要求知音。這是我送給你的。」

白子羽點頭輕笑:「還真是異於常人,想法都獨樹一幟。」

下山的路上,城外的流民三三兩兩的散到路旁,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天道不公萬物為芻狗。

燕瀛澤盯著那些流民看了許久,眉頭挑起又放下,轉而嘴角輕勾,一絲邪笑掛在了嘴邊,白子羽知道他每次有這個表情定然是心中又想到了什麼損招,只是不知道這次倒霉的又是哪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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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玉堂,世子好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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