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明月下西樓

任他明月下西樓

眼看白子羽鐵了心不讓他留下,他豈能給白子羽這個機會。如今且賴著再說。

白子羽此刻內心自責又心痛,定是因為抵禦攝魂的影響,燕瀛澤才會這樣。

燕瀛澤掙扎著爬起來道,「我這便告辭,不打攪你了!」

「別動。」白子羽按著他,手指不自覺用了幾分力氣,「你便歇在此處吧,明日再走。」

「多謝。」燕瀛澤順勢躺下,目光落在白子羽的墨發上,「公子束髮的緞帶都這麼舊了,為何不換一根呢?」

白子羽過了片刻才道,「這也是故人所贈。」

昔年燕瀛澤的話言猶在耳,以吾之襟束汝之發,可共白首也!

「所以即便是舊了也不能丟棄么?」

「不能!」

「冒昧問一句,你那所謂的最重要的故人……」燕瀛澤搖頭,「如今卻為何不在你身旁?」

白子羽沉默,燕瀛澤卻介面道,「我看你那故人,不過是個貪生怕死貪圖富貴的混蛋,這種人……」

竹樓的門吱呀一聲被匆匆趕來的林越一把推開,「快些離……」

燕瀛澤的話被打斷,衝進來的林越面色怪異,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看著屋中二人。

他原本想說,「快些離開,燕瀛澤他想起來了。」

如今這場景,林越覺得他還是不說話為妙。

燕瀛澤唇角勾了一絲冷笑。不等白子羽開口便道,「白公子,我家人尋我來了,容我與他說句話。」

林越的脖子被燕瀛澤勾住,二人勾肩搭背下了樓梯。白子羽手握成拳,不自覺有些緊張。甚至連燕瀛澤叫了一聲白公子,都未曾留意到。

大雪未停,反而愈來愈大。燕瀛澤沉默著,看著雪中的林越。

林越雙膝一軟便要下跪,燕瀛澤托住了他,「雪太大凍傻了不成?」

「對不起。」林越道,「不該騙你。」

燕瀛澤道,「騙我何事?神棍你又如何坑我了?我可事先聲名,別打著天下大事的主意哄我回去,好容易碰到個好玩兒的人。」

林越心中怔忪了片刻,「陛下,你……」

「行了。」燕瀛澤道,「我玩兒夠了便回來,朝政已經順著我定下的模式穩固運行,朝堂有徐大人,有你有小貓兒,還有沈昀。攬月有福了。」

「燕瀛澤。」林越道:「你……想起來了?」

林越雖是問句,可他肯定,燕瀛澤定然不是無事獻殷勤的。事已至此燕瀛澤也不再逗弄林越。

燕瀛澤推了林越一把,「既然知道他時日無多,便不要再來打擾了。」

林越低聲道,「大祭司壓不住他的蠱毒了,這三年暗衛和喪門的人從未放棄尋找無極先生,然而……」

「你回去吧。」燕瀛澤道,「多謝,有勞了!」

林越離去,多少年的交情,他明白燕瀛澤的意思。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燕瀛澤將攬月與江山照顧周全。

燕瀛澤回到樓上,白子羽正伏案寫著什麼。燕瀛澤走過去坐下,白子羽不覺驚訝,「既有人來尋,為何不回去?」

「明日再說。」燕瀛澤道,「你在寫什麼?」

「一時興起寫了一些閑物。」白子羽將一本書遞給燕瀛澤,「這是校對好了的,碰上就是緣分,便將此書送給你。」

這本書編著完一段時日了,原本是預備著校對好后再交給林越帶給燕瀛澤的,如今倒省了功夫。

燕瀛澤將書拿在手中把玩,百靈端著炭火進來,看到白子羽伏案疾書,便又埋怨道,「公子,您歇會兒成么?」

「冒昧問一下,這位姑娘。」燕瀛澤斟酌著措辭低聲道,「是你什麼人?」

白子羽聞言抬眸看了下燕瀛澤,繼而低頭繼續寫字,「她是我弟妹。」

白子羽不希望燕瀛澤誤會,不論是從前的燕瀛澤,還是如今失憶的燕瀛澤。

燕瀛澤心底鬆了一大口氣,將白子羽遞給他的書翻開,挨著白子羽寫字的小几坐下。可坐了還沒一會兒,燕瀛澤便又再次起身,將百靈端來的炭火稍微撥遠了一些。那炭火的味道便淡了許多。

白子羽在伏案的間隙抬眸復又垂下,蓋住了殷紅的眸子裡頭噴薄的深情。

百靈輕輕退了出去,她也不知道為何,此刻的氛圍讓她覺得她格格不入一般。

伏案許久的白子羽忽的一頓,瞬時心痛蔓延開來。他握筆的手愈來愈緊,燕瀛澤察覺有異匆忙起身。可白子羽速度更快,起身便想出去,他不想燕瀛澤看到他的狼狽。

可無奈心有餘力不足,此刻的雄蠱已非昔日的雄蠱。白子羽的韌勁再好在雄蠱面前都不堪一擊。

他雙膝一軟便朝前跪去,而前方燃著方才燕瀛澤撥遠的炭火。

「子羽!」燕瀛澤右手扶住白子羽,左手不管不顧便將炭火拂開,一股絲綢的焦糊味瞬時便蔓延開來。

白子羽在疼痛中霍然抬眸,死命捏在手中的筆顫抖著,滴下一團墨……

燕瀛澤猛然驚覺,室內一時沉寂得落針可聞。

這次的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並未折磨白子羽多久。白子羽沉默良久才顫抖著問燕瀛澤,「你方才說我是誰?」

燕瀛澤一時無語哭笑不得,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精心的偽裝,竟然在這麼不經意間給撕破了。

他將白子羽扶著坐好,再次開口之時聲音有些承受不住的喑啞,「這幅畫,這張琴,這方雕刻的院子……你都帶著。可你獨獨忘了帶我。」

「子羽。」燕瀛澤站起來走到白子羽面前,撐著桌子與白子羽平時,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痛,「你連我這個人都不要了,又何必還留著這些東西呢?」

白子羽只是怔然地看著燕瀛澤,心中有許多的話,卻失了開口的力氣。他千方百計躲著的人,用攝魂抹了記憶的人,此刻,恢復了記憶,就站在他面前。

世事如棋,自己明明該是落子的,可在老天爺眼中,也不過是棋子罷了。

走來走去,費勁心力,許久之後才發現,繞了一圈竟然走回了原點。

那些以為時過境遷的委屈,忽然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就那麼跑出來肆無忌憚了。

「你這個傻子!」燕瀛澤嘆息一聲,將怔然的白子羽擁入了懷中,「我真恨不得將你用鎖鏈捆住,讓你一刻也離不得。」

燕瀛澤一生從未如今日般感恩,感恩老天爺。還能讓他再次找到白子羽,再將白子羽擁進懷中。

經年離苦,不算枉受。

被燕瀛澤擁進懷中的白子羽忽然短促的笑了一下,「老天爺真是會折磨人。」

燕瀛澤懲罰一般將白子羽使勁摟了一下,「你當真下得去手,竟然對我用攝魂。你明明答應過我,永遠不會對我用攝魂。」

「我……本想……」

「你本想,用攝魂抹了我的記憶,就算日後我記起來,那時候你也不在人世了,我對你的感情也淡了,我便能安安穩穩度過餘生了?」

燕瀛澤嘆息,「子羽,我到底該說你什麼呢?」

白子羽靜靜聽燕瀛澤說話,事已至此,他倒是真有些懷疑自己當初做的決定的對錯了。

「想什麼呢?」燕瀛澤對白子羽道,「你別又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主意,從現在起你必須在我身旁寸步不離,否則,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白子羽啞然,在燕瀛澤磨牙的絮叨聲中,對分別的日子逐漸模糊了記憶。這三年對失憶的燕瀛澤來說是空白,誰又能說,對親手施了攝魂的白子羽,不是空白?

燕瀛澤的話雖狠,卻蓋不住眸中的柔情,他輕吻著白子羽的發,用手蓋住白子羽血紅的眼,「你受苦了!」

白子羽搖頭,「沒想到你竟然記起來了。」

「若是此刻想不起,日後該怎樣生不如死。」燕瀛澤道,「你知道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有多麼慶幸么?我在佛前祈求,沒曾想轉身便看到了你,可見神佛都替我不忿。」

白子羽默默承受著燕瀛澤深情的怒氣,拉過燕瀛澤的手湊在跟前仔細檢查,所幸燕瀛澤的衣裳寬袍大袖,炭火只將衣袖燒毀,並未曾傷到手。

二人臨窗而立,燕瀛澤道,「你這三年一直都在苗疆么?」

「當日離去,本不知該去往何處,大祭司將我帶到了苗疆,想盡辦法將離蠱壓制了兩年,直到……」

燕瀛澤握緊白子羽的手介面道,「直到壓制不下去了,才離去對么?」

「本想回來看看,沒……奢望會遇到你。」

白子羽說奢望,燕瀛澤心疼得一跳,「這就是緣分,我早說過了,你連下輩子都是我的了!」

「公子!」

不覺黎明已至,外面傳來白泉的聲音,想是不放心,提前趕回來了。

白泉打開門,「公子,這雪太大了,今日我們還走么……」

「去哪裡?」燕瀛澤對白子羽道,「你又要走?」

白泉乍然一聽房中有另一個聲音,楞了一下,等他看清楚是誰,他懵了,「這……他……」

「涼白開。」燕瀛澤走過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咬牙切齒是個猙獰的模樣,「好久不見。」

「公子?」白泉一臉狀況外看著白子羽。

「他記起來了。」白子羽陳述著這個讓他現在還有些恍然的事實。

「我記起不好么?」燕瀛澤又拍了白泉一巴掌。

白泉嘟囔道,「早知如此,公子何必費勁……」

百靈端著茶水進來,看著一屋子人莫名其妙道,「怎麼了?」

白泉將百靈拉出門,留給了二人安靜的空間,長別離短相逢,他想,他們是不希望被打擾的。

竹樓內一下子安靜了,燕瀛澤將白子羽有些涼的指尖放在手中暖著。

「本來我還在想著,托林越將這些東西交給你,如今你既然來了,便不用我再費思量了。」

白子羽將先前燕瀛澤看的那些他費了三載時光寫成的書放在他手中,「希望日後你能輕鬆些。」

「這書可有名字?」

白子羽搖頭。

燕瀛澤道,「縱是無名也驚人,有了這些,何愁國家不昌盛,何愁不能成為千古一帝。」

白子羽微微一笑,也算得償所願。能讓燕瀛澤成為千古一帝,何嘗不是他由衷的想法。

看著白子羽面有疲色,燕瀛澤將他安頓到了床上躺著。他自己則陪在床邊,拿起了白子羽的心血,一字一字,慢慢欣賞著。

不覺幾個時辰已過,白子羽休息后狀態明顯好了許多。燕瀛澤看他醒來,唇邊掛了一絲溫柔的笑意,為他擦臉凈手。一切收拾妥當后,燕瀛澤牽了白子羽的手,「子羽,你隨我去一個地方吧。」

他本想自己一人前去,可是他又怕白子羽故技重施逃跑了,只能帶著白子羽折騰一趟,了了心結。

「去何處?」

燕瀛澤牽著他,「跟我走吧。」

白泉看到二人下樓,問道,「公子今日如何安排?」

「等我們回來。」燕瀛澤不待白子羽開口便接了話。

紛紛揚揚一夜的雪終於停了,後山小徑無人清掃,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住。燕瀛澤在索性將大氅披在白子羽身上,打橫抱起了他。

背著便覺得白子羽瘦了許多,如今抱著,更覺得他消瘦得心疼。

原本會以為白子羽會反抗,不曾想白子羽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默認了燕瀛澤的行動。

走出小徑,燕瀛澤將他放下,牽著手往外走,一刻也不敢鬆開。彷彿怕鬆開了白子羽就會不見了一般。

寶相寺門口停著林越留下的馬車。燕瀛澤扶著白子羽上了馬車,上去之後依舊緊握著白子羽的手。

馬車轔轔而行,燕瀛澤忽然感覺白子羽溫潤的手中泛起了汗氣。他急忙探向白子羽的額頭,果然一層冷汗。可白子羽恍若未覺一般忍著。

「子羽……」燕瀛澤道,「可有葯?」

白子羽搖搖頭,「尚且能忍住。」片刻后倚著燕瀛澤的肩睡了過去。

說睡了過去也只不過是閉上了眼,離蠱翻撹,他能忍住不顫抖已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他不想燕瀛澤自責痛苦。

燕瀛澤輕輕吻了吻白子羽的側顏,心都揪成了一團,待此間事了,他便永遠陪著白子羽。無論生死,他們總該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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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倒計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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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玉堂,世子好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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