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醜話說在前
一時間接收的訊息過多,顧老夫人的腦子裡反而是千頭萬緒,細微的靈光在閃爍,過往種種懷疑接二連三的跳了出來,太多也太複雜,無法理的清楚。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阿年,你可有眉目?」
顧惜年搖了搖頭:「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祖母,顧家已在局中,設局的人萬萬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人看破了去,事情發展至今,已是最壞的境地,我們反而沒什麼可害怕的了,不是嗎?」
顧老夫人跟著一想,倒覺得顧惜年所說的沒有錯。
她少年榮光,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喪孫,白髮人送黑髮人,送了一次又一次,而今只剩下了這條命罷了,早已是無所畏懼。
就見顧惜年將葯碗端起,垂眸看了看,便開了窗子,揚手將葯倒掉。
「祖母身邊,竟也是不安全的了。」
她這麼一說,顧老夫人就懂了。
那碗葯,必然是有問題的,只是她剛剛一直不舒坦,沈嬤嬤與趙嬤嬤雖然勸著早些進了葯,顧老夫人卻是始終不肯。
顧惜年端著葯碗返了回來,給顧老夫人看了碗底。
燭火輕搖,碗底現出妖冶的顏色,隨著角度變幻,七彩流光閃動,果真是有問題的。
顧老夫人的臉色本就蒼白,轉瞬間變的鐵青,她是出生在皇家,跟隨先皇經歷過了不少坎坷歲月,英聖公主這個名號,實打實是靠實力換回來的。
「阿年,他們也要我死。」
對方是誰,不得而知。
但對方的目的,卻是昭然若揭。
「巧妙布局,步步算計,連父兄都著了道,他們在得知祖母病了,又怎麼會放棄如此絕佳的機會。」顧惜年捧起了老太太的手,輕輕低喃:「您要堅強,豈能如了他們的意,總是要想些法子,讓那些人知道,有些事既然敢做,便必然是要付出血的代價,不死無休。」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老太太不開口,顧惜年就在一旁靜靜的候著,她在腦中反覆的回想著這一路而來所遭遇的每一場追殺,每一場背叛,但不知怎的,她最終竟然想起了那場大雨之中,將一把小青傘送來給她的唐王盛宴行。
那一點小小的溫暖善意,目的又是為何?
顧老夫人已經理順了心情,畢竟骨子裡是殺伐果斷的性子,短暫的失神后,整個人便已恢復了清明。
「阿年,你說的對。」顧老夫人瞥了眼門外,那裡站著兩個嬤嬤,都是跟在她身邊的老人,但現在,她竟然連她們是否能忠誠都不確定了。
「祖母,當務之急,應是外松內緊,以雷霆手段整肅內宅,先把外人安插進來的『耳朵』『爪子』盡數拔除。」顧惜年輕輕皺著眉。
此刻,外憂內患,殺機四伏,再再兇險不過。
她一個人已是如履薄冰,身後還有一大家子親人,只靠自己的力量,委實無法護所有人周全。
「阿年回去處置一下傷口吧。」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放柔了聲音,「祖母在呢,不怕,好好去休息,明兒再來說話。」
顧惜年知道老太太這是已經有了防備,便點了點頭,依舊是翻窗而出,趁著夜色匆匆返回。
沈、趙兩個老嬤嬤返回時,顧老夫人便吩咐她們一個去取更換的衣服,另一個來給自己梳頭。
趙嬤嬤捧著衣服回來時,眼神輕輕的往葯碗忘了過去,發現碗已空,她的嘴角不自覺的彎了彎。
那笑容,還未成型,便已消散,她掩飾的非常仔細。
但這又怎麼能逃得過顧老夫人的雙眼。
「趙嬤嬤,沈嬤嬤,你們跟在本宮身邊,有多久了?」
她抬手,撫了撫鬢角,這頭髮梳的整齊妥帖,是她舊日里最喜歡的,身邊的這些個老人,從風華正茂的少女陪著她變成了鬢髮蒼蒼的老人,幾十年過去了,她老了,丫鬟們也變成了嬤嬤,原以為,就是要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輩子的。
可惜了。
————
顧惜年回到自己的小院時,內內外外,亂作一團。
顧家遭逢大變,老太太府門前吐血昏倒,昔日榮光滿門的將軍府,一夕之間,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連一個能站出來支撐門楣的男人都沒有了。
傭僕們像是無頭蒼蠅似得在亂轉,整個府邸呈現出一派衰敗破滅的景象。
顧惜年這一次沒有刻意隱藏自己,靜靜的站在院門口,靜靜的看著。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大姑娘??您怎麼在這兒站著??」
顧惜年神情淡淡,眼神掃過每一張惶恐的臉,哪怕不開口,眾人也能感受到她的不悅。
在那樣富有壓迫性的目光注視之下,院子內陷入了一種不安的寂靜當中,丫鬟婆子紛紛低下頭去,不敢與顧惜年直視。
「你們是覺得顧家完了,對嗎?」
如此直白不客氣的問題,一出口便引的眾人心驚膽寒,傭僕們嘴上回著「不敢」,但心裡邊卻是認同這樣的說法。
「好吧。」顧惜年不介意的笑了笑,「誰過去,給我搬把大椅出來。」
她有些累了。
但今日事今日畢,就算是坐著,她也得會料理妥當。
兩個婆子果然從廳堂內搬了一把大椅子出來,就擺在台階之上。
丫鬟取了軟墊和腰枕擺好,請顧惜年過去坐下。
「顧家的事,相信你們都已經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說,現在,想必諸位心裡對未來都有了打算,今日不妨說說吧。」
顧惜年的這一番話,更是引的傭僕們心驚不已,她們個個都是簽了死契,賣身給了顧家的,哪裡還有資格為自己打算?
有機靈的,立即就跪下去了。
心有遲疑,動作稍慢些的,看見別人跪了,才跟著跪。
這些人的臉,顧惜年全都一一記在了心裡。
「我已與祖母商議過了,顧家如今的狀況,並不需要那麼多傭僕伺候著,因此是打算送一批人出府的。」
「大姑娘,我等不願出府,還請收回成命。」傭僕們痛哭流涕,拚命的求。
顧惜年笑了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世間最親密的夫妻尚且做出如此選擇,你們心裡邊有離開的想法,這屬實正常。」
她攏了攏袖子,不甚介意的繼續說下去,「我院子里的人,每一個都有一次選擇的機會,若想出府,奔個新的前程,我先做主允了,你們拿了贖身銀即可換回賣身契,舊日的情分還在,未來好自為之吧。」
這話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十幾個跪倒的傭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不定。
倒是有兩個膽大,顫巍巍的舉起了手,說了些客氣話,但的確是想要離開顧家的。
顧惜年命人記下了她們的名字,並不為難,當場可離開去準備贖身銀。
有人邁出了第一步,就會有人跟上。
又有兩個丫鬟,跟著也提出要離開。
顧惜年照應允了,記下名字,便讓她們回去準備。
「那麼,還留在這兒的諸位,就是打算留在顧府,與我同生死共患難的忠僕嘍?」顧惜年眸色沉沉,似是感激,偏她的音色泛冷,透著幾分凌厲。
「大姑娘,我們生是顧家的奴,死是顧家的鬼,我們是絕不會在危難之際,棄主家而去,自己躲難的。」傭僕們紛紛表起了忠心。
顧惜年輕輕點了頭。
沒有如傭僕們所想說些感激的話,她話鋒一轉,忽現殺氣騰騰,「那麼,我也有些醜話,要先說在了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