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貧之家
第2章赤貧之家
「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夥送葬去墳地,就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看到你趴在那兒,有個膽大的後生上前,發現你還有氣兒,就把你背了回來,結果你卻發燒說胡話,病得很是兇險。正巧村裡蒙學的趙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來瞧,說是需要用喜氣沖沖,族老們合計了一下,就給你和趙先生成了親,想著互相衝沖喜,也許你們就都好了,這不,一大早兒你就醒了,想來過不上兩日,趙先生也會好起來。」
秦瑞雪聽得是目瞪口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個身體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麼事,要帶著這麼重的傷,悲慘的被扔在亂葬崗里,還有,這些族老怎麼如此武斷,難道撿了她回來就有權決定她的親事?
「你們就沒想過,萬一我有婆家怎麼辦?」
張嫂子一邊端過粥碗示意秦瑞雪自己喝,一邊笑道,「不是嫂子說話難聽,趙娘子,你但凡有個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會落得這般凄慘下場,多半是沒有娘家,或者是被婆家攆出門的。再者說,看你的頭髮裝束,都是個姑娘家,當時大夥又心急趙先生的病情,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秦瑞雪聽了這話,忍不住咧了咧嘴,原來那趙先生才是被沖喜的那個,自己最多只算個工具兼陪客,只是不知,現在村裡人知道她先醒過來,他們的趙先生反倒昏迷不醒,會是何種心情?
想到這裡,她的心氣略微平了一些,扭頭看了看躺在里側那個眉目俊秀的年輕男子,然後低頭喝起了那碗稀薄的糙米粥。
少年之時就擔起家庭生計,母病,弟妹幼小,親朋無依,讓她早在無數眼淚里練就了一顆堅強的心臟。無論遇到何等難事,吃飽肚子,生存下去都是第一重要的。至於其它的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一碗薄粥下肚,謝了張嫂子,又一邊配合著她給背上的傷口抹上黑乎乎的藥膏,一邊慢慢套問些這個陌生時空的情況。
不過,還沒問上幾句她就塞了滿腦子的問號,武國?她把前世學到的那些有限的歷史知識,從頭到位翻揀了十數遍,也沒找到這個朝代的名字,最後只得無奈總結出,這裡不是原來時空的古代,但是,扭頭看看屋子裡簡陋的幾樣傢具和張嫂子的衣裙,想來習俗之類應該也沒有太大差別,就是不知是在哪個朝代出現了斷層繁衍出來的。
但是,這些也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要考慮的,她可沒有什麼稱霸天下的野心豪情,有田有房,衣食無憂,不受欺負,平靜安然度日,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她的最高目標。
何況她現在還有傷在身,還是先顧好眼前吧。
張嫂子不知是平日里難得有人閑話,還是天生熱心腸,對於瑞雪的問題是有問必答,偶爾還要穿插一些村裡的舊事,不到半個時辰,就讓秦瑞雪對村裡的情況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這是一個不過四十幾戶、兩百多人的小山村,最開始因為大部分村民都姓雲,所以遠近四鄰八鄉都喚這裡為雲家村,雖然後來又陸續搬來不少旁姓人,雲姓人只佔了一小半,卻也沒有改了這村名。
村裡有百十畝旱地,各家分上兩畝種些包穀、番薯之類,除了交稅,剩下的只夠勉強維持個溫飽。
原本村外還有百畝上好水田,但是前些年發洪水,村人們避到了山裡,雖然得以活命,地里卻顆粒無收,所以為了不餓死,家家都把水田賤價賣給了二十裡外靈風城中的張大戶。
張大戶也是個精明的,澇災過去后,又把水田佃給村民栽種,這樣他也不必擔心村民們嫉恨之下糟蹋他的莊稼,每年只要坐著等收糧就好。而村民們秋時交了租子,每畝也能落下幾斗糙米,留著年節或者有個紅白喜事時,蒸了待客。
村子背後有幾座不高的山頭,村裡人秋季時會聚在一起進山打些兔子野雞,運氣好還會打到狐狸,拿到城裡換成銅錢,給孩子稱二斤點心,給媳婦扯塊新棉布,也算是個不小的進項。
繞過後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條名叫沛水的大河,靈風府衙今年新上任的縣令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春種後下令徵集民夫修了個碼頭,以供來往的船隻落腳或者裝卸貨,倒也熱鬧。村裡也有年輕後生去做力工,一日賺得幾十文錢回來,就傳嚷得滿村皆知。
張嫂子說了半晌,突然想起家裡的豬還沒喂,慌張張收了碗筷跑了回去,留下秦瑞雪獨自消化著這些信息,然後昏昏睡去。
之後幾日,張嫂子和另外那個叫做青山嫂子的婦人輪流上門,照料同時卧床的「新婚夫婦」。
瑞雪每頓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還啃了幾塊土雞肉,當然雞湯是餵給那位一直都未醒來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瑞雪終於勉強爬起了床,弓著身子,一點點兒挪著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兒,越看越是心涼。
前世,爸爸去世,媽媽病倒時,家裡雖然沒有餘錢,但是怎麼也有一月存糧,有幾壟菜蔬,可是這個家裡簡直只能用兩個字形容,赤貧!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陽,所以,除了窗下兩尺以內,其餘之處都很昏暗,卧室里裝飾簡陋也就罷了,就是待客的堂屋裡也只一桌兩椅,而且同樣漆色斑駁,有條桌子的腿兒甚至還墊了兩塊木板,才能勉強持平。
灶間里側砌著兩眼灶台,上面安著的兩隻小鐵鍋一隻完好,一隻鍋底兒卻漏了洞。角落裡胡亂堆了些枯樹枝,旁邊一隻褐色陶缸,微微敞著木蓋兒,她上前揭開,只看見半瓢苞谷面可憐巴巴的遮住了缸底兒。缸上的木板架子兩個陶碗、一個大陶盆,落滿了灰塵,顯見多日不曾動用。
院子後面倒是有小半畝菜地,可惜長滿了蒿草,沒有找到半棵菜苗兒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個茅廁,東南角卻難得有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
八月正是桂花開放的時節,偶爾有那活潑的枝椏隨風舞動,如雪般的花瓣飄散,打著旋兒的輕盈落下。
瑞雪伸手接了幾瓣,低頭輕嗅那甜香,恍然神傷…
記得她小時候,家裡也有這樣一棵桂花樹,爸爸閑暇時,常常坐在樹下手把手教她寫毛筆字,弟妹們嬉鬧著撿著花朵玩耍,媽媽就在一邊縫補衣服,偶爾抬頭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那般溫暖,好似可以持續到永恆一般。只是後來,爸爸一去世,媽媽就徹底倒下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撐起那個家,可惜…
張嫂子端了羊奶進來時,就見她坐在樹下發獃,陽光透過花枝,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不知怎麼讓人見了就心裡發酸。張嫂子連忙上前笑道,「這傷口才好了一些,怎麼就坐在這裡吹風,快進去吧。」
說著就扶了她進屋,瑞雪笑著道了謝,慢慢坐到床邊,看著張嫂子比量著要給自己那名義上的夫婿餵羊奶,卻因為她佔了位置,不好動手,於是就接了碗過來,一手輕輕捏開那男子青紫的嘴唇,一邊舀了勺羊奶,低頭吹涼,再慢慢喂進去,然後立刻動手去扶男子的下巴開合幾下,助他吞咽,最後才拿起布巾擦去流出嘴角的殘汁兒。
一整套動作,又輕柔又熟練,就像日日做慣的一般,看得張嫂子很是驚奇,笑道,「趙娘子想來也是個識文斷字的吧,只看這做事就比我們這些村野婦人要利落許多,以往喂趙先生進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東西不說,趙先生也遭罪。以後有趙娘子照料,趙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經照料過幾年病人,自然比別人要熟一些。」
張嫂子前幾日就想打探這趙娘子的來歷,但是瑞雪雖然常常笑著,行事也溫柔親和,但還是明顯有種疏離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說到這裡,就借著話頭,問道,「趙娘子前些日子是燒糊塗了吧,現在可是恢復了,記起自己是哪裡人了?只看你這雙手,細皮嫩肉的,就不是窮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著羹匙的手就是一頓,這幾日胡思亂想,什麼都想過了,就是沒想過來歷這個重要問題,此時被問到,難免要緊急杜撰一個,她的眼珠兒轉了幾轉,就放低了聲音,做出一副悲傷模樣,說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賣到南方的,在一個大戶人家給小姐做貼身丫鬟,也不記得是否還有父母家人,後來小姐不幸身染惡疾亡故,得夫人憐惜,喚到身邊伺候,可是老爺卻起了…嗯,那個心思,我寧死不從,他惱羞成怒,就打了我幾十杖攆出了府。我支撐了一日,就痛暈了過去,再醒了就在這裡了,也不知這一路到底怎麼流落過來的。」
沒想到,趙娘子聽著這話,居然抹了眼淚,咬牙切齒的罵道,「這些個大戶人家,沒有一個不是黑心腸的,什麼老爺少爺,都是畜生模樣。但凡好顏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盡人亡,死在床上。可憐我那小蓮啊,再有一年就要回來嫁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