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漆黑的夜幕,將周圍嘈雜的一切,盡數隱沒在了寂靜中,搖曳的燭光將單薄的倩影,拉得很長很長。
「芍音悄添春色鈞,方湖獨倚翠峰群。暖風何解寒心意,花前獨酌酒一巡。」
未語先哽咽,潔白的信紙上,暈開了一圈又一圈,墨色的漣漪。低頭看向懷中的嬰兒,心中的悲切愈增一分。
「梨娘,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很多事情?」冷別韻澀聲道,眼淚又不自主的從眼眶中滾落,「詩中藏有的深意是『韻回』,我終究還是讓母親寒心了。」
「長公主,娘娘一直在等著你回去,更何況,如今的你,還有小公主要照顧呢。」梨娘走到床邊坐下,用手絹輕拭淚水。
「母后既然早就知曉,玉臨風並非是我的良人,那為何還會同意讓我……」
「因為,情。」梨娘嘆息道。
自古情字傷身,亦最傷人。
那一年,鳳鸞殿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起,就停止了流動,隱隱之中還透著一股子的冷氣,是風襲的緣故,還是此心早已轉寒?
「請母后成全。」冷別韻雙膝跪地,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長久不起,狠狠地撕開皇后心中一道又一道的防線。
「韻兒,你當真要如此嗎?」皇后無力的看向跪在殿前倔強的女子,只覺得滿目暈眩,「你可知,他並非是你的良人?」
「韻兒,相信臨風的心,如若最終真的如母后所言,韻兒也心甘情願,絕不悔恨。」她抬起頭,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神卻是一片的堅定。
為何命運要如此捉弄,讓他們相見?為何他就像風一樣,悄無聲息的拂進了自己的心?又為何她腦中揮之不去的,依舊是那翩然的身影?
一曲亂了宮商,一情撥了心弦,似乎這一切的一切,本不應該由他結束的故事,卻陰差陽錯的由他而起。「
「那種遭受背叛的痛苦,不應該讓你體會,你為何要如此固執?」
「母親,身為為皇室的公主,向來都只有淪落為政治聯姻的工具,為的只是男子之間的利益,韻兒不想自己的命運早已註定,想要自己掌握人生一次。」
皇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看她,清淚劃過了臉龐,「罷了,你去吧。」
「母后。」不自主的顫抖,眼淚也開始在眼眶中流轉。
「姐姐,你不要走。」躲在屏風后的冷黍離忍不住跑了出來,緊緊地拽著她的裙角,泣不成聲,「姐姐,你曾經許諾過離兒,會看著離兒長大,看著離兒成為最優秀的皇子。姐姐不能言而無信。」
「離兒,是姐姐不好。」冷別韻強忍著淚水,撫摸著他的臉龐。
「你就當姐姐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她伸出手,狠狠的扯開了他,轉過身匆匆而去。
「姐姐,姐姐你回來。」冷黍離扶在門框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漸漸地被黑暗吞沒殆盡。
「離兒。」皇后痛楚的睜開了眼睛,「來,到母后這裡來。」
「母后,姐姐離開離兒了。」年幼的冷黍離猛地撲到了皇后的懷中,不停地抽泣著,「是離兒做錯了什麼,讓姐姐不高心了嗎?」
「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你姐姐走了,母后一樣傷心欲絕。」
「皇後娘娘,讓梨娘跟著長公主吧。」似是不忍,一直靜默的女子走到皇后的面前跪下,「我會好好照顧長公主的。」
「梨娘,你去吧,你比韻兒要穩重,成熟,有你在,我也安心。」隨後,皇后從衣袖中拿出一個鎏金的錦囊,遞給了她,「若是真的到了那麼一天,你交給韻兒便是。」
「娘娘,您……」梨娘有些震驚,「原來娘娘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她何曾知曉,我亦不願意讓她成為政治聯姻的工具。她也不知,何為情最傷人。」宛然當初滿懷欣喜嫁與當今帝王的自己,如今也只落得花自凋零的下場。
「娘娘,我相信,終有一天,長公主會明白的。」
湖畔,柳樹下。
獨立靜默的月白身影,在一度春色的綠意中,顯得格外醒目。
「臨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冷別韻抑制不住心中猛烈地跳動,喊出了聲,頭上的珠墜也因為急促的腳步,劇烈的晃動著。
聞言,月白色的身影動了動,儒雅的轉過身,默默地凝視著朝他而來的玉人。
「臨風。」她又深深的喊了一聲,不顧腳步意亂,撲進了他的懷中,眼淚簌簌落下,打濕了衣裳。
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秀髮,感受著女子特有的溫柔,笑意蔓延上嘴角,「韻兒。」
「定不負卿意。」她抬起頭看向他,「可曾當真?」
「我,引觴邀月玉臨風,這一生一世,只要芍藥無格冷別韻一人做我的妻子。」忍不住輕吻著她的臉龐。
「從家中離開的那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了。」
「你跟隨著我離開,那你的族人。」
「至此一生,韻兒惟有臨風一人可依。」
笑意頓時凝滯在了嘴角,滿心撥動的算盤,在頃刻間顛覆,消失的煙消雲散。
這棋盤中,終究是自己落錯了一字,還是黑子和白子之間,本就不應該有所交集?
復摟她在懷,少了份含情脈脈,真情自然;多了分虛情假意,酸澀艱難。
他自嘲的勾起了嘴角,「我不會負你的。」
寧叫我負天下人,終不服你,如此信誓旦旦。
終究是……
可笑!
那一年,她一身的鳳冠霞帔,靜待著即將到來的新婚之夜,結果只是獨自一人,看著高台上的一對紅燭,慢慢的燃燒嗚咽。
那一年,她眸色空洞的梳理著自己的發妝,銅鏡里只掩映著瘦削的身影,身別卻再不復有為她添簪戴墜的良人。
那一年,漆黑的長廊上,她獨自忍受著寒風襲身,那半缺的明月,也遮蓋不住,他迎娶新夫人過門的絲竹之聲。
那一年,她身懷六甲,得到的,只是透過軒窗,看著那個熟悉而陌生的人,抱著他的兒子,掩飾不住款款的深情。
那一年,終究只是哪一年。
夢碎了,夢醉了,卻也再難清醒了。
只道是:
玉瓊佳釀溢紅樽,擁蜂引蝶酣眠枕。
嬌妝羞憐轉露痕,妒態婀娜惹風襯。
濃抹無格別有韻,何羨國色驚滿城。
閑來倚欄直須賞,莫待殘時空祭春。
本該是展露自己韶華的時刻,何苦任由踐踏,零落為泥,化作一顆不知名的塵土,也得不到一縷香氣尚存?
「咳咳,咳咳。」一陣陣的咳嗽聲,將冷別韻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絹帕輕掩著嘴唇,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更添了一些蒼白,染了幾分病態。
梨娘心疼的用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想了,早些歇息吧。」
「不。」狠絕的神情漫上眸色,冷別韻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似是做好了決定一般,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梨娘,我也應該讓引觴邀月感受一下,什麼叫做地獄。」
「別韻,不要犯傻,他這樣的一個人,不值得你去冒險。」
「梨娘,你誤會了,我不會傻到和他同歸於盡,因為玉石俱焚是下下策。我會再次回到皇宮,回到母親的身邊,回到我長公主的身份地位,讓玉臨風知道,什麼叫做,失去了本該珍惜的東西。」
兩人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梨娘素來知道她的性格,決定的事情,定然不會因為旁人而輕易地改變,只能無奈的嘆息。
「罷了,需要我做什麼?」清楚她的倔強,梨娘妥協道。
冷別韻伸出手,用手指輕柔的撫摸著懷中嬰兒的臉龐,似是要將她的容貌,一生一世的刻在自己的腦海中,「梨娘,待我走後,你說我難產而死便可,往後的歲月里,只願你能好好地照顧我的女兒,讓她好好地長大。不要告訴她,她的父母是誰,也不要告訴她,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你為何不將小公主一同帶走?你真的忍心?」
「不,即便是金碧輝煌的皇宮,也只是一座囚禁自由的牢籠,她又能有多少的自在可言呢?我相信,若是有緣,終究她會與我再相見的。」
梨娘,就當這是我的懇求,就當這是我最後一次的任性。
第二天,玉府裡面就傳出了玉將軍髮妻,韻夫人難產而死的消息,沒有一點徵兆,也沒有一點鋪墊,在諾大的王府中顯得格外突兀。
堂內並沒有高高掛起的輓聯,也沒有令人動容的悲嚎,有的只是案桌上的一隻香爐,在徐徐的吐著幾縷青煙。
看著牌位上雕刻的名字,梨娘又忍不住深深地嘆息。
韻兒,你真的很任性。
春風閣
閣外,也有一個丫鬟和小廝聽說了這個消息,都在議論紛紛,說個不停。
「誒,你說這個韻夫人是誰啊,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就是就是,還正牌夫人,還難產而死呢,我估計是她不知道在哪裡敗壞了名聲,想連累大人,抹玉府的黑呢。」
「不過,我們的大人風流倜儻,到留情請也說不定呢。」
「別瞎說,大人跟求凰夫人伉儷情深,人人羨慕,大人則么可能做這種事情。」
「我估計啊,是哪個偶然被寵幸的丫鬟,不甘寂寞,也想要爭得一席之地呢。」
這幫下人邊說邊笑,全然沒有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人,有些怒氣的看著他們。「你們說的開心嗎?」女子悠悠的開了口。
「採薇姐姐。」
看清楚來人之後,他們頓時噤了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主子們的事情,豈是你們這般奴才可以議論的?」
「可是,採薇姐姐,這件事情是從偏院裡面傳出來的,而且有板有眼的,我們只是好奇,才多說了幾句。」
「是啊是啊,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採薇冷笑了一下,在他們的面前走動,看著他們,「這玉府裡面有幾個夫人,你們不知道嗎?你們是膽子太大了,還是嫌大人對你們太好了?給我記住,再讓我聽見你們亂嚼舌根,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眾人紛紛附和。
「還站在這裡幹嘛?還不幹活去。」
「走走,快走快走。」
互相推挪,沒過一會,春風閣前又恢復了平靜。
「真是。」採薇白了一眼,打起門帘,走了進去。
「採薇,我聽外面吵吵鬧鬧的,發生了什麼事了?」求凰從床上起身坐起,拂起紗制簾幔,走了出來。
「誒呀,夫人你醒了。」採薇趕忙走過去,把她扶到梳妝鏡前坐好,用梳子梳理著求凰如綢緞般柔軟的長發。
「恩,我聽到你又在斥責別人了,則么了?」
「夫人,你一提到這事情,我就生氣。」採薇停下了手裡的活,頓時有些激動起來,聲音也不自主的揚高了起來,「你說……」
「噓,輕聲一點,不要吵醒了風。」求凰回頭看了玉臨風一眼。
「哦哦。「她聞言,立刻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了。」
「你繼續說。」
「夫人,你說玉府裡面這麼多雙眼睛,都是看到你被大人明媒正娶的迎回府里的,偏偏今天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消息,說這府裡面又多了一個韻夫人,她才是大人正牌的妻子,難產而死了,你說這不是在貶低你嗎。」
「韻夫人?哪個韻夫人?」求凰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索著,奈何腦中並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記憶。
「採薇也不知道,只聽說是偏院裡面的人。」
「這樣啊,那等梳妝完之後,我們就去一趟偏殿吧。」
採薇阻止,「不行不行,夫人你用不著在意這些事情的,大人對你那麼好。而且,偏院那個地方已經荒廢好久了,不稱你的身份。」
「無妨,事情總要弄清楚比較好。」求凰將一枚髮釵簪入鬢間,「你去幫我打一盆水來吧。」
「是。」
「韻夫人。」似是在斟酌一般,又輕輕地念出了這三個字。
求凰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玉臨風一眼。昨日他與幾個的同朝為官的人喝了一夜的酒,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
「這件事情有那麼簡單嗎?」似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詢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