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2022年4月14日,蘭州

「幸子,我爸爸,外面有人了。」

凌晨1點,阮程程孤零零地躺在酒店大床中央,盯著天花板,眼圈慢慢紅了。

聽起來,李小幸一點都不驚訝,反而相當冷靜:「小三多大?哪裡人?小白花還是綠茶?有沒有懷孕?你爸爸搬出去了嗎?有沒有提離婚?」

朋友的語氣令阮程程一點都不意外:

李爸爸近年生意越做越大,公司蒸蒸日上,外面也不消停,小三送去法國留學;小四小五金屋藏嬌,雨露均沾;出一趟差,又帶回個小六。

李媽媽連生二子一女,把公公婆婆哄得歡歡喜喜,自己在公司管理財務,表妹夫負責採購,堂妹在總經辦,外甥進入軟體部,外面的事睜一眼閉一眼,給足丈夫面子。

李爸爸心裡愧疚,手把手教兩個兒子接手生意,月初李小幸生日,親自大操大辦,和李媽媽攜手出席,不知道的,以為是一對神仙眷侶呢。

阮程程揉著太陽穴,乾巴巴地背誦外婆提供的消息:「林心睿,1995年的,武漢人,復旦畢業,前年進入我爸爸公司,從文員升到總助,就~」

就升到爸爸床上去了。

這話太難聽,她說不出口,咳嗽一聲,黯然說:「幸子,我,我就是想不到,我爸爸,他,」

隔著幾百公里,李小幸冷笑著,聲音帶著嘲弄,「阮程程,跟我混了這麼久,你還對男人有什麼誤解嗎?你爸爸才45歲,身價90多億,坐擁蓬萊股票和兩家互聯網上市公司股權,投資事業兩手抓,人生處於上升期;只要香港股市、紐約股市和華夏股市不崩盤,用不了10年,你爸爸的財富還會翻番。」

她涼涼地總結:「換句話說,想超過鄭遠山,你爸爸沒什麼指望;養個把小三,你爸爸還是OK的。」

鄭遠山是蓬萊(企鵝)帝國締造者之一,和蓬萊老總PONY馬稱兄道弟,合稱「五虎將」,身價千億軟妹幣,是阮爸爸的舊上司、人生貴人兼奮鬥標杆。

阮程程煩惱地揮揮手,彷彿密友就在面前似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我爸爸他他他,他和我媽媽挺好的。」

手機另一端,李小幸噗一聲噴了,咯咯笑著:「你傻不傻呀,你爸你媽當著你的面,當然要多好有多好。我告訴你,我爸每年送我媽媽生日禮物、情人節禮物、七夕禮物、元旦禮物、聖誕禮物、春節禮物,我媽呢,定期給我爸那些鶯鶯燕燕安排體檢,怕我爸染上病,你說,他們好不好?」

阮程程閉上嘴巴。

李小幸用歷盡千帆的怨婦口吻說:「說正經的,你讓你媽媽沉住氣,別自亂陣腳,就算小三懷孕,也是私生子,影響不了你們--有你弟弟呢。」

阮爸爸祖籍山東,有點大男子主義,連帶爺爺奶奶滿心盼男丁。阮程程逐漸長大,爸爸媽媽也在北京站穩腳跟,二胎提上議事日程,卻很不順利:開始懷不上,後來保不住,折騰幾次,好不容易在美國試管成功,弟弟妹妹呱呱落地,阮程程已經18歲了。

阮程程心裡更不是滋味:如果自己是個男孩子,爸爸不會心心念念傳宗接代,媽媽也不會吃藥打針,受那麼多罪。

「都2022年了,還搞這些,無聊不無聊?腦子進水了。」阮程程忿忿地揮著拳頭,彷彿面對細頜龍:「我爸美國開會,等他回來,我要扁他一頓,給我媽出氣。」

「別別,你悠著點,別和你爸鬧僵了,長輩這種事,你插手算什麼啊?」李小幸推心置腹地說,諄諄提點:「以前你獨一個,什麼都好說,現在有弟弟有妹妹,萬一外面小三有了,又多個分財產的,再說~」

「再說,你爸和我爸不一樣:我爸表面嘻嘻哈哈,心裡門清,外面那些花花草草想改朝換代,做夢。你爸爸嘛~」李小幸拉長聲音,令阮程程想起笑眯眯的李媽媽,「悄悄告訴你,我爸說過,你爸爸書生氣重,一根筋。萬一被拿住了,就不好辦了:喂,老房子著火,聽說過沒有?」

阮程程嗤之以鼻,這回輪到她嘲弄密友了:「你傻不傻?我爸我媽高中就談戀愛了,二十多年,再加上我、我弟我妹,我們四個抵不過小三?哼哼,我最近忙得很,月底還要出門,等我閑下來,要姓林的好看。」

李小幸興緻勃勃的附和,「不愧是我姐妹,需要幫忙招呼一聲,隨叫隨到。對了,忙什麼呢?」

言下之意,怎麼沒去找她?

阮程程想了想,歉疚地說:「幸子,抱歉啊,你生日那天我有事,沒去成,么么么么,回來給你補過,給你訂個大大大蛋糕,扶桑玫瑰,啊?」

手機另一端沉默了,過了半天,李小幸困惑的聲音才響起來:「哎?我生日你沒來嗎?不可能啊?我想想....」

阮程程屏住呼吸:果然,密友根本沒發現自己的缺席,事後也沒意識到。

前天她去公司辭職,上至人事部門下至部門主管,沒一個人對她4月1-11日缺勤提出疑問,順順利利辦手續了。

時間像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進擊的勇者》則是河中心露出水面的石頭,河水自然而然從石頭兩邊繞過,到下游才合攏,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繼續流淌。

李小幸嘟囔「對哦,好奇怪」,本能地不再提這個話題,「你現在哪裡?」

面朝窗外,阮程程依稀能看到威海海岸一明一滅的燈火:「威海。」

還不如去青島煙台,李小幸怪叫:「懷疑人生?喂喂喂,你幹嘛?」

阮程程黯然:「朋友出了點事。」

道過晚安,偌大房間靜悄悄的,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

阮程程有點煩躁,抓起新手機刷微博和小紅書,又開始聽音樂。

說起手機,下載《進擊的勇者》的舊手機固執地卡在遊戲界面,無論如何用不了,就連裡面的電話卡也拿不出來,她只好換了新手機,重辦電話卡。

爸爸....爸爸怎麼會....怎麼可能?

不不不,她像個鴕鳥一樣把腦袋扎進羽絨枕,提醒自己明天還要早起,從背包取出一個筆記本,開始背遊戲資料。

這招很有效,她很快睡著了,被鬧鐘吵醒時天已經亮了。

洗澡梳發,檢查行李,穿上昨天新買的純黑風衣、黑裙子,阮程程默默打量鏡中的自己,眼圈都是黑的。

十多分鐘后,她拖著行李箱走進某家花店,拿到預訂的一大捧白玫瑰,隨手把一枝戴到領口,撥通一個號碼:「魏哥?」

幾朵小小的紙花在塵埃翻滾,哀傷樂曲和著哭聲傳出靈堂,空氣中瀰漫著悲傷的味道。

阮程程有些膽怯,給自己鼓了鼓勁,深深呼吸,艱難地邁上台階。

禮堂中央的黑白照片吸引她全部注意力:大圓臉,小眼睛,蒜頭鼻,笑呵呵的一看就是好脾氣。

□□帆,大帆,狼爪隊隊員。

逝去的人安安靜靜睡在靈台,面目安詳,再也不會有恐龍、鬣狗來騷擾他了。

上次見到大帆,是在侏羅紀森林某角落的土坑,回到這個世界,阮程程依然來送他一程。

來送最後一程的人很多,小小靈堂被塞得滿滿當當。

十多個應該是大帆親戚,哭天抹淚痛不欲生,有個頭髮雪白的老人「啪啪」地打自己臉頰,老淚縱橫地喊「老天爺不長眼吶!抓我去吧,換大帆回來,我黃土埋脖子,我去死。」有個皮包骨的老太太一聲不吭地往後倒,引起一番騷亂。

阮程程淚眼模糊,不敢多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找熟面孔:狼爪隊員呢?猛龍隊的老邱和魏姓漢子呢?

可惜,沉默獃滯的人們像一隻只黑烏鴉,她一個人也沒分辨出來。

她沒怎麼參加過葬禮,有點不知所措,幸好工作人員喊著「按順序告別」,不少人自覺排成一支長長的隊伍,她就站到隊尾。

十米,八米。

身前兩人像是大帆同學,嘆息著說,前陣大帆帶卉卉來送婚禮請柬,五月一日酒席都訂好了,冷不丁人就沒了。

後面的人不停吸鼻子,又用紙巾捂住眼睛。

阮程程機械挪動腳步,一邊安慰自己,堅持,再堅持一會,一邊胡思亂想:如果死的是自己,會有這麼多人來送行嗎?

前面就是靈台,她下意識摟緊臂彎中的白玫瑰,下一秒鐘,一條人影幽靈般冒出來,狠狠一巴掌把花束打落:「你來幹什麼?」

是蘋果臉女人,李卉,大帆未婚妻。

她從頭到腳一身黑,瘦得彷彿別人戳一根手指就會倒下去,臉色慘白,眼睛亮得像燈泡,指著阮程程鼻子:「因為你,大帆才會死!是你害死他!」

阮程程張了張嘴,想否認,卻卡在喉嚨里--沒有她,大帆會和狼爪隊一起,高高興興離開遊戲,準備下一道關卡。

這句話像石頭,打破死氣沉沉的海面:

不少人茫然說「誰?」更多的人朝前擠,想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大帆親戚就激進多了。

大帆是猝死,無聲無息地死在自己卧室,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僵了。家人無法接受,寧願他是意外身亡:有個痛恨的對象,餘生似乎也有了意義。

有個中年女人沒頭沒腦地嚷「你,把帆子怎麼了?」又有個悲傷過度的男人瘋瘋癲癲往前擠,念著「我倒要看看」

一張張面孔或憤怒或迷惑,一道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更多的人圍過來。

阮程程從沒經歷過,本能地不停後退,後面卻是人牆。

突然之間,有一個黑衣裳高個子越眾而出,張開胳膊,把她擋在身後,「卉卉,回去吧!」

李卉釘子般戳在原地,狠狠盯著阮程程,歇斯底里地叫「我說錯了嗎?啊,你自己說,我說錯了嗎?」

「卉卉,大帆想幫她。」高個子斬釘截鐵地說,目光堅定,話語平和:「誰也不想這樣。」

這個人....阮程程不由自主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細細打量對方側臉:鼻樑高挺,單眼皮,眼睛很亮,嘴唇緊抿,下巴線條清晰。

和所有人一樣,男人從頭到腳籠罩在黑暗裡,純黑長款大衣,裡面是黑西裝、白襯衫,領口別一朵小小的白菊花。

鍾寒山?

她有點不敢相信:在關卡里,鍾寒山先是塗著偽裝用的迷彩色,後來塗滿霸王龍糞便,從未露出廬山真面目。

從言談舉止到指揮隊伍,阮程程以為這位鍾隊年齡在35-40歲,現在看起來,大概在28-32歲之間。

僵持片刻,李卉崩潰了,捂著臉慢慢蹲下去,淚水噴涌如泉。兩個人把她架到一邊,低聲安慰,像是狼爪隊員。

「你走吧。」鍾寒山輕聲說,目光掃過周圍迷惑的面孔,朝大門方向示意。

阮程程能呼吸了,身體沒那麼僵硬了。她搖搖頭,奮力邁開腳步,鍾寒山微微一愣,只好也往前走。

周圍的人讓出一條窄窄的通道,靈台就在面前。阮程程小心翼翼地把白玫瑰送上去,退後兩步,恭恭敬敬鞠三個躬。

大帆,謝謝你,沒有你,我活不到現在,我~我不會忘記你。

她默念,轉過身,低聲說:「鍾隊,麻煩你。」

幾分鐘后,兩人在靈堂角落站定,她鬆開行李箱的拉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轉交大帆爸爸媽媽。」

鍾寒山目光在箱子一轉,已經猜到了,「不必了,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阮程程不容分說地把箱子打開一條縫,能看到裡面的成捆現金,一百萬。「你們的是你們的,我的是我的。」

鍾寒山深深呼吸,嘆口氣,有點感慨地說,「阮程程,你能來,已經算是,我想,大帆會,很欣慰的。至於其他方面,你不必擔心,我們隊里有規矩,無論是誰....」

這一瞬間,歉疚、疲憊和悲傷在阮程程心裡達到頂峰,她衝動地揪住對方衣襟,大聲說:「我欠他的,這是我的心意,我願意,我給他的,你憑什麼拒絕?憑什麼?」

距離太近了些,彼此呼吸可聞,能看到對方眼底的自己:鋪天蓋地的黑,只有領口一點白。

空氣中花香浮動,不知過了多久,阮程程鬆開手,彎腰抓起行李箱拉杆塞進對方手裡,退後兩步,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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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遊戲養恐龍、開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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