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支撐著整個世界的執念
清晨,第一縷曙光斜斜地照進房間。
我從睡夢中醒來,鼻息之間還殘留著皇洺翼危險霸道的味道。緩緩坐起身,被子上黑色的西裝慢慢滑落。
思緒漸漸回到昨晚,牧彬送我回來的時候,晨勛已經回到家,看到我狼狽的樣子,他一拳就朝牧彬揍了過去。
可是怒氣過後,他一句話也沒說,彷彿在和自己生氣,一個人回到了房間,便沒有出來。
晨勛……
我眼底微微一黯,起身走出房間。
剛打開門,空氣里就傳來一種煎蛋的香味。我來到餐廳,看到晨勛系著圍裙,已經做好了早餐。
「晨勛……」看著他一臉平靜,我吶吶地不知道如何開口。
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晨勛對我眨眨眼,不羈地笑了笑說:「怎麼才一晚上不見,就這麼想我,想跟我來一個早安吻嗎?」
他的表情恢復了平常輕鬆的樣子,和昨晚的他判若兩人,彷彿昨晚的他,只是我記憶里出現的幻覺。
我心底微微一痛,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到底還要給他多少傷害呢?
「快坐在這裡,我的Sara。」晨勛拉著餐椅,說,「真央已經吃完出去上課了,而我可是頂著遲到的危險等你吃早餐哦。」
看他越是裝作開朗的樣子,我越是心痛。
「晨勛,昨天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沒事。」我忍不住主動解釋。
晨勛揚起唇,笑容憂傷而溫暖:「我好開心,還以為你不會在乎我,不會解釋。聽到你這句話,我什麼都不在意了,我昨天只是恨自己沒有保護到你,Sara,我以後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
我淡淡一笑,心裡有一股暖流淌過。我綻放溫暖的笑容,看著桌上的煎蛋,稱讚道:「想不到晨勛的煎蛋也這麼厲害。」
「當然,我是超人,無所不能。」晨勛笑著說。
看著晨勛綻放讓我安心的笑容,我靜靜地開始吃早餐。
安靜溫馨地吃完早餐后,晨勛從醫藥箱里拿來十幾盒西藥,上面都是一些英文字母,是國外醫生開的對心臟最好的葯,還有營養丸。晨勛細心地拆開,把藥丸放到我的手心。小小的一把藥片藥丸堆積在我的手心裡,都快成一座小山。
「我去給你倒水。」晨勛笑著說,「一口就這樣咕嚕咕嚕喝下去。」
趁著晨勛轉身,我立刻將手中的藥丸倒進了身邊的垃圾桶。雖然晨勛總是說吃完這些葯就會沒事,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每一天,我都感覺生命力在慢慢流失,稍微過度的行為,就會讓我無法喘息,而心跳如雷般跳動著,那麼的大力,彷彿要掙脫這具軀殼。
疼痛也越來越頻繁,每一次發作的時間都在慢慢拉長。
而每一天,我幾乎都要忍受將要死去般的痛苦。對於死亡,我反而一點也不感到恐懼。我只是在等待那「櫻空之雪」,這是我唯一在努力支撐自己的理由。
而這些葯,我根本就不需要。
「在想什麼呢?」晨勛來到我面前,把水遞給我。
「沒什麼。」我淡淡微笑,然後裝作吃藥一般,把水喝下去。
「哇,你現在吃藥真是越來越乖了呢。」晨勛開心地笑起來,「總有一天,你會好起來,不,你一定要好起來。」
「嗯。」我點點頭。
晨勛定定地看著我,眼睛里涌動著複雜的光。他見我點頭,開始收拾碗筷。
「啪——」
無意中,晨勛踢到了桌邊的垃圾桶。
我心一驚,就看見垃圾桶傾倒在地,我下意識地伸出手趕緊去扶。晨勛疑惑我的緊張,在我之前扶起了垃圾桶。
接著,他的視線便定在了垃圾桶里。
我臉色蒼白,我知道晨勛一定已經看到了裡面的藥丸。
「晨勛,我……」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如何解釋。
這一刻,我突然能感覺到晨勛臉上的悲哀。我明明知道,他寧願犧牲一切來拯救我的生命,他每天都忍受著可能會失去我的恐懼。
可是……
我卻還是背著他做了違背他心意的事情。
我的心緊縮成一團,聲音顫抖道:「對不起,晨勛……」
「為什麼……為什麼不吃藥?」晨勛抬起頭,眼底黯黑黯黑,「難道你在等死嗎?」
「我……」我搖頭,「沒有。」
「那為什麼?」
「因為不想總是沉睡。吃了葯,我就會很想睡。」
「就因為這個不吃藥?就可以放棄機會?不是說好了要乖乖聽醫生的話嗎?為什麼還要騙我?你不知道你的身體……」晨勛的聲音漸漸變大,臉上漸漸積聚著怒氣。
我怔住了,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晨勛,痛苦的憤怒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晨勛。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雙手握住我的肩膀,激動道:「你說啊,你怎麼能不在乎你自己?生命對於你沒有意義了嗎?可是你的存在對於我來說,是永遠無法失去的啊。」
「不,晨勛,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著急地想解釋。
「不,你不知道!」晨勛語氣激烈地打斷我,道,「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瞞著我不吃藥。」
此時的晨勛,就像一個在鬧脾氣的孩子。
一個讓人無比心疼的孩子。
我靜靜地上前,緩緩地伸出手,輕觸他僵住的臉,他卻緊緊地回抱住我,手指都在顫抖,可是卻是那麼那麼的用力。
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呢喃,又像是在哭泣般:
「Sara,從我撿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記得嗎?那個下著大雪的冬天。你就像從天而降的天使,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你那麼勇敢,又那麼淡然,你的眼睛那麼乾淨,乾淨得好像什麼也沒有一樣。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任何美麗的風景、任何人都不能在你那雙透明的眼睛里留下影子。」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湧起了一股暖流。
「於是我對你很好奇,我知道,你的背後一定有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但是我不想逼你,我期待著有一天,你能夠告訴我。而我,能夠成為最特別的一個,在你的眼睛里留下清晰的影子。我等啊等啊……直到那一天,你遇見了皇洺翼。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第一次在你的眼睛里看見了影子,那麼清晰,那麼深沉。我想,皇洺翼一定是不一樣的吧。」
晨勛的呼吸散在我的脖頸上,溫熱溫熱。
那一片肌膚如火般發燙起來。
晨勛繼續溫柔地說著:「後來,我知道了你的病。當我知道你最終可能會……離開我的時候,我慌了。Sara,這麼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慌亂。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Sara,我無法再隱藏我愛你的心意了。」
愛我的心意?
我的心一陣發顫,我一直知道的啊,晨勛。
怎麼會不知道呢?
晨勛鬆開手臂,深情的目光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
「Sara……直到今天,除了皇洺翼,仍然沒有人能夠走進你的眼睛嗎?我們這些人你都不在乎嗎?」
「……」我微微別過頭去,躲開晨勛灼熱的視線。
晨勛的手掌撫上我的臉頰,道:「我——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晨勛……」我緊緊地再次擁抱住晨勛,用這個無聲的擁抱代替我的回答。
在乎的。
真央和晨勛在我心裡並不只是普通的朋友,而更像是一種超越了親人的存在,每次想起都能讓我感覺胸口溫熱。
「如果在乎,你能珍惜你的生命嗎?因為,我根本不能沒有你。」晨勛在我的耳邊深情地說著,語調近乎哀求。
眼前瀰漫起一陣深白的大霧,我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點了點頭。
「對不起,晨勛。」
晨勛撫摸著我的頭髮,像在對待一件極為珍愛的瓷器。
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深的愛。
白色的大樓,大樓兩邊的大樹已經長出了鮮嫩的綠葉。
陽光斜斜地照過來,微風一吹,樹影婆娑。
因為沒有吃藥的事情被揭穿,我拗不過晨勛,和他一起來到醫院,再次進行身體檢查。我本來想拒絕,可是看到晨勛擔心的神色,就怎麼也無法開口了。
等待檢查的時候,晨勛忙著和我的主治大夫溝通,我一個人坐在醫院後面的庭院里。
這裡有很多出來曬太陽的病人,一個老婦人正推著坐輪椅的老伴在草坪上隨意走著,看著他們的背影,我不自覺地彎起唇角。
即使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依然有最愛的人陪伴在身邊,這樣的感情,無論如何都會讓人想要微笑吧。
好吧,既然來了,就按晨勛的意思好好做檢查好了。
至少,能讓他和真央放心一些。
我抬起頭,看著從樹縫之間漏出的點點光斑,覺得生命真是無限美好。
啪嗒啪嗒——
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轉過身,只見一個穿著粉紅色病號服的小姑娘抱著一隻不大的棕色絨毛熊快速地向這邊跑來。
小女孩最多不過5歲的樣子,可愛的娃娃頭襯著圓嘟嘟的包子臉,穿著兒童住院部統一的粉紅色睡裙,短短的小腿下面還穿著水藍色的小熊拖鞋。
是有什麼急事嗎?跑這麼快,很容易摔倒的。
就在我有些擔心的時候,耳邊傳來啪的一聲,小小的粉紅色身影在我面前摔了個人仰馬翻。
她掙扎著爬起來,手中的玩具熊已經摔落到一旁。她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擦傷,小小的嘴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不要哭,不要哭。」我上前溫柔地把她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裡,然後撿回小熊遞給她。
「嗚嗚嗚……」
小姑娘動作迅速地搶過熊寶寶,死死地抱在懷裡,卻依然止不住眼淚。晶瑩剔透的淚水順著她粉嫩的臉頰一顆顆下落。
我掏出口袋裡的手絹,溫柔地擦了擦她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哄勸道:「不哭了,不哭了哦,馬上就不疼了,乖……」
聽到我的安慰,小女孩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慢慢地變成淺淺的抽泣。
看著她忍住不哭的樣子,我微笑著稱讚道:「真是堅強的好孩子,告訴姐姐,這麼急是要去哪裡啊?」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伸出胖胖的小手,指著前面的醫院綜合大樓,大聲說:「媽媽在那裡,我要去找她!」
小女孩的眼神稚嫩,眼底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找媽媽啊……」我想了想說,「找媽媽可以,但是不要跑得太快哦。如果像剛才那樣摔倒受傷的話,媽媽會很擔心很難過哦!」
我點了點小女孩的鼻尖,對她燦爛地微笑。
「嗯!知道了。謝謝姐姐!」小女孩皺了皺鼻子,揚起嘴角笑了起來,「我要去找媽媽了,這一次我會慢慢走的。」
小女孩對我揮揮手,離開了。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是在什麼地方?模糊的記憶已經不再清晰,只記得無邊的黑暗,周圍喧鬧的車流聲也彷彿很遙遠很遙遠,我抱著膝蓋縮在牆角的陰影里,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滑落。
哭泣著,哭泣著,哭泣著……
是誰?
是誰不顧一切地向這邊跑來?
那個身影割裂了一切黑暗,帶來明媚的陽光。
她向我張開懷抱,瞬間將我籠罩在暖暖的馨香之中。
那是誰的影子?那麼模糊,卻又好像發著光一樣,那麼清晰。
在久遠的記憶里漂浮的片段,從來沒有如此清晰。
只是在這一瞬,我似乎看見了。
縮在那個懷抱里的我,看見了——
那張熟悉的臉,那張溫柔的臉,那張寫滿焦急卻努力掛著笑容的臉。
媽媽……媽媽……是媽媽!
慈愛的面孔在我的眼前愈加清晰起來,那一聲聲呼喚,讓此刻的我幾乎忍不住掉下淚來。
時間彷彿停止了流逝。
陽光透過長方形的玻璃窗射進來,溫柔地籠罩著我。醫院的走廊寂靜無聲。
「醫生已經準備好了,去做檢查吧。」晨勛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我趕緊吸了吸鼻子,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能!不能哭出來,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好。」我努力揚起微笑,跟著他向前走去。
通往檢查室的過道里空蕩蕩的沒有別人,只有我和晨勛嗒嗒的腳步聲,然而走著走著,身後卻突然有嘈雜焦急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份寂靜。
「讓開,讓開!」
「快,快!急診室準備好沒?」
「已經通知了!」
「美萱!美萱你堅持住啊!」
「快!快——讓開!」
「美萱!美萱!」
……
一輛救護擔架車被一群人簇擁著向急診部飛速而去,急切的對話一如每一次的搶救和治療,出現在每一個醫院的每一天里。
只是這一次……
我的耳邊還殘存著那兩個字的餘熱。
「美萱?」
我往回走了幾步,想要弄清楚是不是我的幻覺。
儘管是擦肩而過,這一次我卻看到了——
飛馳而過的救護擔架車上躺著一個纖瘦的少女,吊瓶里的液體靜靜地流進她的右手腕。她的面容蒼白,嘴唇緊緊地閉著,紅潤幾乎褪盡。
看著躺在擔架上毫無生命力的身影,我的目光忽然僵住了。
「美萱!」我飛快地向擔架跑去,想穿過晃動的人群縫隙,到她身邊去。
然而,砰的一聲,急診救助室的大門在我眼前關閉,頭頂的紅燈刺眼地亮了起來。
我和跟著救護車一起來醫院的同學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聲音有些顫抖:「美萱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本來,我今天跟美萱有個約會……」坐在我身邊的一個女生渾身顫抖著說,「可是我等了好久,她都沒來,於是我就去了她家。她家的門虛掩著,我順手推開……結果看見美萱倒在沙發下面,安眠藥的瓶子就在茶几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安安靜靜地聽著。
親眼見到好友在自己面前選擇死亡,她的情緒顯然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也並不知道面前站著的人是誰,只是用顫抖的聲音低低地說:
「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手裡緊緊地捏著一疊畫稿,髒兮兮的,好像從垃圾桶里撿出來的一樣。那畫稿我認得,就是皇洺羽畫給她的。美萱真傻,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呢?真是笨蛋!笨蛋!」
「不會有事的……醫生會全力救她的。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輕聲安慰著,然而聽到她輕輕的抽泣聲,自己的心也跟著焦躁不安地怦怦跳動。
美萱——
看著門上方長亮的紅燈,我在心裡默默祈禱。
美萱,你一定要平安。
之後的幾天,我每天都按時來醫院,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來看美萱。
是的,美萱沒有死。
因為發現得及時,又緊急進行了洗胃和治療,美萱已經平安地度過了危險期。
「身體上的癥狀是已經好了,但是精神狀態還是令人憂心啊……」醫生這麼說,「更糟糕的是她完全不配合治療,我們想盡辦法讓她吃藥、吃飯,但是每一次,她都把剛剛吞進喉嚨里的葯和吃的吐出來。不得已,我們只能一直給她進行靜脈注射,配合營養劑和葡萄糖維持生命所需的養分。」
醫生的話還迴響在耳邊,我已經走到了美萱的病房門前。
輕輕地推開門,病房裡一片安靜,美萱像一個美麗卻又無力的娃娃,靜悄悄地靠在枕頭上,好像只要有風吹過,她就會脆弱地破碎。
放下手中的蘋果,我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邊。我伸手將美萱散落在頰邊的頭髮放回耳後,看著她消瘦而蒼白的臉。
「美萱,我是Sara。你還認得我吧。」
午後的風從我的身後吹進來,雪白的窗帘微微飛揚。
窗外是一片燦爛的陽光,而美萱的眼睛里卻是一片荒蕪。她的眼神彷彿透過了眼前的事物飛到了遙遠的遠方。
拿起床邊的水杯,我溫柔地把藥丸塞進美萱嘴裡。她的眼睛眨了眨,竟然沒有拒絕。
「美萱,你還記得皇洺羽嗎?」
我靜靜地凝望著美萱,陽光灑在她身上,有一絲淺淺的光芒在美萱的眼底閃爍,似不易覺察的淚光。
「你還記得?」我還來不及確認,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半點星芒,宛如一個沉睡了的孩子,肩膀靜靜地起伏著,身子單薄得近乎透明。
「美萱,你為什麼要自殺呢?你不記得以前的你有多麼高傲了嗎?明明那麼高傲的你,就一直高傲下去啊!我寧願看到那樣高傲的你,也不想看到現在這樣的你。你知道嗎?」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手指觸到她細細的髮絲,像觸碰著一簇簇柔軟的刺。她的頭髮在我的指間散發著微微的涼意。
我繼續說著:「如果……你還記得皇洺羽,那麼你就應該快點好起來,要知道皇洺羽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你!」
美萱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看著此刻虛弱無力的美萱,以前的事似乎都煙消雲散了。我對她綻開一個輕輕的微笑,鼓勵她說:「美萱,無論怎樣,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所以請你一定要好起來。」
她的脊背僵硬地挺立,眸中卻依然沒有半點焦距。
我走出病房,關上門的瞬間,屋內傳來痛哭聲。
我的心不禁酸澀地疼痛起來,我捂著胸口緩緩地向走廊深處走去,可是沒走幾步,一陣虛脫的感覺突然襲擊了我。感覺全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離身體,我的眼前陷入了一片迷濛的白霧中。我掙扎著想開口叫喊,結果卻是無聲頹然地向後倒去……
嘀、嘀、嘀——
耳邊是機器發出的一成不變的單調聲響,鼻尖漂浮著濃濃的氧氣味道,和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這裡是……哪裡?
腦子裡依然暈沉沉的,身體軟綿綿的,好像漂浮在半空的雲,舒適,卻又夾雜著無法自由活動的焦躁。
努力聚集起不多的力氣,我緩緩地眨著雙眼。
沉重的眼皮被掀開一絲縫隙,耀眼的光亮立刻刺痛了原本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
我不自覺地輕輕側過頭,妄圖躲開那道刺目的光線。
「Sara……Sara你醒了嗎?」
是誰……是誰在我耳邊焦急地喊著什麼?
眼睛漸漸適應了外界的光線,模糊的視線慢慢清晰起來。
雪白的天花板,掛著隔簾的牆壁,透明的巨大窗戶。
還有永不停歇的機器,維持著我微弱的血流、心跳和生命。
我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意識和記憶一樣停留在混沌中。
胸口瀰漫著消散不去的沉悶疼痛,這樣的疼痛,這些日子以來一天比一天清晰,我默默地忍耐著,習慣著,麻木著。
突然,原本已經習慣的悶痛變得清晰起來,尖銳而深刻地在胸膛深處炸響。
我捂住胸口蹲下身體,努力地想要平靜下來。
然後……
記憶開始消失,思維開始斷裂。
我環視了房間一周,確定了這裡是醫院的無菌室。
我……又暈倒了嗎?
輕輕地轉動脖子,我看到病床邊的晨勛。
高大的身影有些好笑地裹在水藍色的消毒服里,帶著口罩的臉看不清表情。
「Sara!」
「我……沒事……」努力地動了動唇,我看著晨勛的眼睛,想要笑一笑讓他安心,卻完全沒有力氣。
「Sara……不要死,你不要死……」
晨勛的眼睛還是那麼黑,那麼亮,似乎有水一般的光澤在其中流轉。
他低低地呢喃著,好像這麼說著,我就真的不會離開一樣。
催眠我,也催眠著他自己。
「不,我不會死的。我和你約定過的,我們……一定會親眼看到……親眼看到那最美麗的……櫻空之雪。」
我看著晨勛哀傷的眼睛,彷彿看見了那之後的另一個世界。
「嗯!」
晨勛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我的手。
他那麼輕,那麼小心,只是淺淺地握住一下,就馬上放開了,好像我是玻璃做的,一碰就會碎掉。
只是這麼短短的一瞬,我依然感覺到了他的溫度。
那麼暖,那麼熱。
深沉的疲倦向我襲來,海水一波一波地衝擊著我的意識。
我睏乏地眨了眨眼睛。
晨勛蹲下身子,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睡吧,Sara……沒關係的。睡吧……」
晨勛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好聽。我在他一聲聲輕柔的話語中閉上了眼睛,好像即將沉入的夢境,也和他的聲音一樣那麼溫柔,那麼迷人。
「Sara醒了,不過她現在依然很虛弱,之後病情會怎麼變化,我們都不知道。」
「讓我去見她。」
「不,不行。」
「我要見她!」
「現在我是不會讓你見她的,你只會給她帶來傷害!你不是恨她嗎?為什麼你現在又要來纏著她?你滾!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我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隱隱約約的,門外傳來嘈雜的爭吵聲,晨勛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
混沌的意識中,我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是——
皇洺翼……
他來幹什麼?
從沉沉的睡夢中醒來,真央和晨勛都不在。我坐起身,正想為自己倒一杯水,床邊桌子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喂?」我用力地喘息了兩口,接通了電話。
「喂!姐姐嗎?」
來電話的是——
「穆莎?」
「姐姐,出大事了!」
電話那邊傳來了穆莎哭泣的聲音。
「穆莎?穆莎不哭,不要急,慢慢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穆莎似乎已經哭了很久,聲音都有些沙啞,她斷斷續續地說:「今天……是我和洺翼的訂婚典禮。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換好衣服正在跟媽媽說話,可是突然……突然……那個女人闖進來了!」
「那個女人?」
「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壞女人!雪莉!」穆莎的聲音顫抖著拔高,含著清晰的怒氣。
「雪莉……媽媽……」我不自覺地喃喃地說。
「姐姐!你還叫她媽媽?她就是個混蛋!是壞人!是兇手!」穆莎非常憤怒地打斷我的自語,「不知道她從哪裡知道了我今天訂婚的消息,從大門口一路鬧著闖了進來。她開口就找媽媽要錢,攔都攔不住。保安剛剛阻攔了一下,那個女人就大吵大罵著說要找你,要媽媽贖罪。然後,就把姐姐的秘密全部都說出來了……」
「秘密……什麼秘密?」
「就是你是我的親生姐姐的秘密!」
穆莎的聲音在我耳邊聽起來那麼清晰,而我卻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了一樣。
「之後那個女人就被保安抓出去了,但是媽媽她……媽媽她……」
「媽媽她怎麼樣了?!」我焦急地問。
「媽媽她開始喃喃地說:『不可能!怎麼可能?不可能!』然後就突然昏了過去,現在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穆莎大聲說:「姐姐,現在怎麼辦?要是媽媽出什麼事,那我怎麼辦?嗚嗚嗚……」穆莎再次大聲哭了起來。
「穆莎,你先別著急。我現在馬上趕去醫院,你先和皇洺翼一起好好陪著媽媽。」我努力壓下心頭慌亂的雜念,專心安慰著哭泣的穆莎。
穆莎卻抽泣得更加厲害,委屈傷心道:「洺翼……今天,洺翼他沒有來。」
「什麼?」
皇洺翼沒有出現?
皇洺翼居然缺席了自己的訂婚典禮?
他去了哪裡?
我的心中一陣雜亂,忽然想起我昏迷時聽到的爭吵聲,好像是晨勛和……皇洺翼。
「姐姐……」穆莎停頓了一下。
「嗯?」我回過神繼續聽她講。
「嗯……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姐姐……我隱約覺得,洺翼他也許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知道了……姐姐身體的事情……」
穆莎的聲音伴隨著電波信號傳入我的耳朵。
一瞬間,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地向我傾瀉而來,霎時間將我的身體淹沒。
他……
已經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