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恥大辱
林文德滿臉陰霾,太陽穴青筋跳動,語氣更重,「不是晉王是誰!昨日宋致遠與他一同游湖,不想被二娘壞了雅興,今日遇到宋致遠,他特地過問二娘,對我一番敲打。」
林清菊沉默著與周氏對望。
林文德繼續說道:「我一五品小官,哪經得起宋致遠磋磨。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御史台的人,直言敢諫,什麼話都敢說,就連天子都是又敬又忌的。如今因為二娘落水的事引得宋致遠揣測,我自是惶惶不安。」
被他這一說,周氏頓時慌了,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清菊無奈道:「倒是女兒的不是了,原想著二娘回來后悶悶不樂,這才帶她到翠微湖散心,哪知出了這樣的事情。」
一直沒有說話的林秋曼冷不丁冒出來一句,「丟人的又不是我林二娘。」
林文德被這句話氣著了,指責道:「你還好意思說,丟臉也就罷了,連帶我也跟著抬不起頭做人。」
林秋曼不愛聽,回嘴道:「大哥這話不妥,那韓家三郎在外勾搭妓子蘇小小,並與之珠胎暗結。如今蹬鼻子上臉要納進門做妾,這等奇恥大辱,教我如何自處?」
「誰讓你自個兒不爭氣,成婚三載無所出,被韓三郎休妻,也是理所應當!」
「你!」
周氏見女兒臉色發白,忙道:「大郎別說了,二娘才從鬼門關走一遭,身子骨弱,經不起你冷嘲熱諷。」
林文德恨鐵不成鋼道:「母親您就慣著她吧,看她都被您慣成了什麼樣子!」
周氏沉默不語,林秋曼直勾勾地盯著他,字字戳心,「大哥,我且問你,當初是誰厚著臉皮要把我塞進忠毅伯府的?」
林文德正要辯駁,卻被妻子徐美慧拉住衣袖,「二娘此話差矣。」
林秋曼盯著她不說話。
徐美慧露出人畜無害的羔羊表情,不疾不徐道:「林家祖上雖也是貴胄世家,但家道中落是事實。大郎想給二娘搏得一個好前程,這才想了不少法子讓韓三郎將你明媒正娶入門。可如何抓牢韓三郎的心,卻不是大郎能左右的。而今你被休回娘家,反怪起大郎來,倒是誤了他的一片真心。」
林秋曼冷聲駁斥,「可恨之極!」
徐美慧被她的憎惡表情嚇得後退一步,林文德呵斥道:「你這是什麼態度,美慧好歹是你大嫂!」
林秋曼兩眼一瞪,啐道:「偽君子!當初忠毅伯與爹爹口頭說定婚約本就是酒後戲言,當不得真,偏被有心人利用,將我推入那火坑。」又道,「嫂嫂既然明白林家高攀,可又知我在韓家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徐美慧抿嘴不語。
林秋曼恨聲道:「倘若大哥真為二娘著想,就該為二娘尋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過日子,而不是抱著不切實際的虛妄高攀韓家,為自己的仕途鋪路,令二娘處處受辱。」
「二娘你莫要血口噴人!」林文德情緒激動,幾乎跳腳,「我費盡心思為你打算,亦是為你好。你自己不中用被韓家休棄,不好好自省,反倒怨我,實在令人心寒。」
「好一個為我打算!」
周氏難堪道:「二娘別說了。」
「我偏要說!就因那酒後戲言當不得真,偏被大哥做把柄迫使韓家提親下聘。我雖風光大嫁成了韓家三夫人,卻處處受辱,丈夫厭棄我,公婆無視我,甚至連府里的下人都輕看我……」
說到這裡,林秋曼已是泣不成聲。
見她哭,周氏跟著抹淚。
林秋曼眼淚巴巴地望著林文德,哀聲道:「二娘在韓家伏低做小日日煎熬,整日以淚洗面,獨守空閨三年,卻等來韓商與妓子珠胎暗結,且還要納進門做妾。這等奇恥大辱,二娘忍不了!」
林清菊為她拭淚,林秋曼紅著眼繼續說:「我嫌韓商臟,不願與妓共侍一夫,在府里大鬧一場。公婆難得出面調和,卻把他惹惱了,一紙休書打發我回了娘家,其理由卻是滑稽至極。他控訴我無所出,外人卻不知,我與他成婚三載,卻連房都沒圓過,如何能生得齣子嗣來!」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徐美慧不可思議道:「二娘可莫要胡說!」
林秋曼冷聲道:「蓮心和張媽媽是我的陪嫁,大嫂若是不信,可問她們。」
徐美慧忙把蓮心喚來詢問。
蓮心一五一十回答,提起韓家就熱淚連連。
眾人都沒料到林秋曼在韓家竟是這般光景,一時難以言喻。
成婚三年被原封不動退貨,這得有多厭棄才會讓人嫌棄至此。
周氏握緊了拳頭,憤恨道:「韓三郎欺人太甚!」
林秋曼紅著眼眶蜷縮成一團,那韓商也確實是個狠人,寧願納妓生子,都不願多看原主一眼。轉念一想,她穿過來后還沒看過自己的臉,難道丑若無鹽?
周氏見她心神恍惚,不想再火上澆油刺激她,把眾人打發了去。
待人都走光了,周氏才試探問:「二娘,你跟娘交代句實話,那韓三郎當真沒有碰過你?」
林秋曼點頭。
周氏心裡頭五味雜陳,成婚三年竟然還是完璧之身,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好好的一個官家娘子竟比不過風月場所的一個妓子,也難怪自家閨女要尋死,攤上這樣的郎君,能不糟心嗎?
周氏心裡頭愈發沉甸甸,自責道:「都怪娘耳根子軟,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以後你的婚事便由自己做主,斷不能再讓大郎插手了。」
林秋曼看著她,一臉幽怨。
周氏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爹早早地去了,大郎跟我又隔著一層肚皮,沒有血脈相連終是無法同心。娘自己不爭氣,只有你們兩個女兒,無人傍身,以後總是要仰仗他的。就算有些時候受軟,也只能擔待些,面子上不好做得太難看。」
「娘的難處,二娘都懂。」
「唉,女子難為。你死過一回,娘也看開了,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又道,「我們二娘是個有福氣的人,說不定以後遇到的郎君會更好呢。」
林秋曼不想再跟她討論這些糟心事,說累了想休息。
周氏也識趣,寬慰她幾句便關門離去了。
室內總算清凈下來,林秋曼的視線落到梳妝台上,當即下床走到鏡前打量自己。
鏡中的小臉兒是鵝蛋臉,額頭光潔,有現代流行的野生眉。眉下的桃花眼婉轉靈動,鼻子秀挺,雙唇飽滿,且有唇珠,看起來性感又撩人。
這樣明媚的五官真是讓人喜愛。
林秋曼自戀地撩了撩滿頭黝黑青絲,心裡頭感到無比快慰,發量喜人!
再摸自己的腰身,盈盈一握,一雙腿筆直修長,身段高挑又窈窕,皮膚還白嫩。因其五官深邃的緣故,雖在病中,仍舊難掩嬌色。
她愛極了這副好皮囊,雖遺憾沒有空調西瓜手機WIFI的日子,但也是個官家娘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比起社畜簡直不要太好。
上天待她不薄!
什麼韓家三郎,忠毅伯府,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統統都給本姑娘起開。
她壓根就沒有下堂婦的覺悟,完全沉醉在原主的姣好美貌中喜滋滋。
心情好了,晚飯吃得香,覺也睡得安穩。
誰知子夜時怨靈忽然入夢,林秋曼受驚大喊:「蓮心!蓮心!」
外頭守夜的蓮心匆匆進屋,見林秋曼在半醒半睡間胡言亂語,慌忙喚她。
偏偏林秋曼一直醒不來,只是一個勁兒說冤有頭債有主,讓人又急又怕。
蓮心怕她出事,忙喚房裡的張媽媽去喊周氏。
得知女兒被魘住了,周氏匆匆披了件外袍來海棠院。
林秋曼發了瘋。
她披頭散髮在屋子裡亂砸東西,嘴裡一個勁兒說死得不甘心,恨韓家三郎,要將他千刀萬剮。
周氏心肝都碎了,不顧她失去理智傷人,衝上去死死地抱住她,痛哭勸阻。
林秋曼拚命掙扎尖叫,亂抓亂撞。
周氏沒有辦法,只得叫人拿繩子將她捆綁起來。
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夫就來林府看診,也沒診出個名堂來,只說受了驚嚇,身子虛了點,其他的並無大礙。
送走大夫后,周氏坐到床沿偷偷抹淚。
林秋曼從渾渾噩噩中蘇醒,看到周氏傷心,欲哭無淚。她也不想發瘋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直覺告訴她原主的怨靈還在身邊糾纏,林二娘的執念太深,又死得不甘,如果不把這樁事情處理好,以後就甭想有好日子過。
可是韓家望門貴族,林文德就一戶部郎中,從五品上。不論是實力還是威望,忠毅伯府方方面面都碾壓林家。
原本林秋曼還以為撿了個便宜,結果到手的卻是燙手山芋,她既不想瘋瘋癲癲,又不想再死一回。
她得活,得想辦法活。
而要搞事情,就必須先拉一個助攻!
察覺女兒蘇醒,周氏慌亂擦臉,喉頭苦澀道:「二娘。」
林秋曼很體會她的難處,不願惹她傷心道:「阿娘,我餓,想吃碗粥。」
周氏破涕為笑,「咸口的?」
林秋曼點頭。
一碗香濃米粥很快就端了上來,米粥的湯底由大骨熬制,骨頭湯已經濾過油腥,米粒吸足了湯汁,顆顆飽滿,是剛好熟透的樣子,不至於太過軟爛。
少許肉沫和時蔬點綴其中,清淡卻不簡單,既營養又暖胃。
搭配米粥的小碟子里擺放著兩塊素餅,由蘿蔔切成細絲兒再裹上麵漿煎制,起鍋時撒上蔥花,胡椒細鹽,油亮金黃,薄脆酥香。
要是覺得米粥濃稠厚重,再來一口腌漬蘿蔔,脆生生的,既爽口又解膩。
胃囊再次被填滿,林秋曼滿足地放下筷子,原地滿血復活。
我又可以了!
稍後周氏房裡的婆子來尋,她起身離去。
蓮心收拾好食案,林秋曼忽然沖她招手道:「你過來。」
蓮心老老實實地走過去。
林秋曼冷不防抓住她的手,撩起袖子,儘是青紫。她垂眸睇了陣兒,「前兒挨了罰吧,往後我護著你,不讓你受罪。」
蓮心紅了眼眶,「只要小娘子好好的,讓蓮心做什麼可以!」
「傻,你家主子以後都會好好的,不用你去受苦。」頓了頓,「去把阿姐喚來,我想跟她說說話。」
蓮心應了一聲,便出去找人。
林秋曼心中默默盤算,林清菊比她大十歲,二人從小感情深厚,最是貼心。這回得知她被韓家休棄,林清菊大老遠從渭城上京探望,可見姐妹情深。
沒隔多時林清菊來了,剛踏進海棠院,林秋曼又開始發瘋亂砸東西。
林清菊被嚇壞了,連忙上前制止。
林秋曼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布滿了血絲,咬牙道:「阿姐,二娘好恨,恨韓三郎薄情寡義,把我逼到瘋癲地步!」
林清菊心中難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開解。
林秋曼幽幽道:「阿姐最心疼二娘了,若是二娘復仇讓韓三郎身敗名裂,阿姐可願幫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