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山雨欲來

林秋曼冷冷地看著她,眼中盛滿了惡意,「韓三郎既然有休我的決心,我便有宣戰的勇氣。」

林清菊似被她眼中的瘋狂震住了,囁嚅道:「二娘,你要與韓家撕破臉面,可有想過林家的退路?」又道,「兄長雖有諸多不是,可是咱們的母親還得仰仗他,往後你也需要他扶持。」

林秋曼閉嘴不語。

林清菊勸道:「二娘,聽我一句勸,做任何事情都別做得太絕。我嫁到渭城回京多有不便,成日里擔心你和阿娘,如今你也大了,別讓阿娘為你擔驚受怕,好嗎?」

「阿姐……」

「你要報官,阿姐幫你,但要心中有數,切不可莽撞行事,斷了林家生路。」

「阿姐教誨得是。」

「你不要敷衍我,一定要聽進去,宋御史不是林家能招惹的,更何況晉王,那是至高無上的權貴,容不得你有半分不敬。」

「是,二娘謹記於心。」

被林清菊一番好言勸說,林秋曼的腦子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準備筆墨紙硯,琢磨怎麼寫思過書。

要是往常,她提筆就成,但是這篇思過書不一般。

它首先得故事曲折,而後煽情戳淚,既要表達下堂婦的自省心情,又要暗藏憤怒不甘,最後宣戰與命運反抗,一波三折,激昂澎湃。

林秋曼握著筆,一時竟不知道從何下手。

林清菊見她凝思,無奈搖頭道:「想奪人眼球,你便先下快刀。」

「何為快刀?」

「自然是最能刺痛你的了。」

經她提醒,林秋曼恍然大悟,「韓三郎納妓生子!」

「這便是了。」又道,「你的思過書不是寫給文人墨客們看的,是市井販夫走卒,平民百姓,這些人肚子里沒什麼墨水,用詞切莫文縐縐的。」

「阿姐提醒得是,二娘也是這個意思。」

「那便寫吧,寫出來再改。」

於是林秋曼熬了個通宵,寫出一篇通俗易懂的《下堂婦思過書》。

開篇的切入點便是韓三郎與妓子珠胎暗結,而後為了納妓生子把原配休棄,逼得原配投湖自盡,被他人救起。

隨後又打出忠孝親情牌煽情一番。

原配感念父母恩,重新振作面對現實,誓為自己討回公道。

短短几百字道盡了這樁婚姻的辛酸悲苦,和被負心后浴火重生的堅定決心。

林清菊看得熱血沸騰,整個人的情緒都被吊起。

直到她連聲說好,林秋曼才放下心來,熬夜眼下烏沉,卻不敢入睡,怕又被怨靈纏身。但架不住身子疲乏,抱著思過書昏昏欲睡。

不想竟然一覺安寧!

她得寸進尺,又整整睡了半日。

下午姐妹二人關在屋裡對思過書刪刪改改,精益求精。

周氏來過幾回,不知道她們在鼓搗些什麼,本欲探尋,卻都被林清菊打發了去,只說在寬二娘的心,讓她不要擔憂。

周氏心想只要二娘別發瘋就好,便由著她們,未加多問。

次日上午林清菊吩咐靠得住的僕人把思過書貼到衙門口的告示牆上,當時她的心裡頭還是有點忐忑的,但同時又暗搓搓的期待,期待韓家低頭。

府衙處於鬧市,又正值人潮穿涌,僕人剛把思過書貼上,便有人探頭問道:「這是貼的什麼呀?」

僕人回答:「我家小娘子被忠毅伯府休棄,回娘家后痛定思痛,寫思過書悔過自新,以表誠意。」

聽到忠毅伯府,那人的八卦之魂被點燃。

很快更多看稀奇熱鬧的百姓圍了上前,一青年手持摺扇,說道:「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被夫家休棄本是醜事,卻堂而皇之拿出來讓人評頭論足,可見被休也是有道理的。」

另一人卻抱著不同的看法,與他爭辯道:「此話差矣,韓三郎納妓生子本就不妥,又將原配休棄,實屬可憎。」

「是啊,妓子賤籍,韓三郎要是實在割捨不去,大可養在外頭當外室。那原配好歹是官家娘子,夫郎要納妓子作妾,無異於與妓共侍一夫,哪受得了這般委屈?」

「依我看吶,林二娘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偏要將它揚了出去,也不嫌丟人!」

「對對對,我也覺得這個小娘子不簡單……」

圍在告示牆前的人越來越多,人們七嘴八舌議論,有人站林二娘,有人站韓三郎,脾氣躁的甚至與對方吵了起來,鬧得不可開交。

一肥碩婦人喜好探聽家長里短,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卻識不得幾個字,問道:「聽你們吵吵嚷嚷,這告示牆上到底寫的是什麼名堂?」

站在她旁邊的年輕讀書郎道:「寫的是下堂婦思過書。」

婦人見他文質彬彬,興緻勃勃道:「小郎君可否給奴念念?」

讀書郎笑道:「好。」

當即對著告示牆念了起來:

蓋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當初風光大嫁,本以為天賜良緣,卻不想竟是孽債一場。

成婚三載,奴感念三郎恩深義重,謹遵三從四德,盼君垂憐。

然,等來的卻是三郎納妓生子,休書一封!

奴肝腸寸斷,滿腔情義付之東流,女子尊嚴亦被無情糟踐,心灰意冷。

《孝經》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奴手捧休書,日日以淚洗面,令母傷心,此乃不孝。念及三載姻緣過往,更是情難自拔。

奴痛不欲生,終是沒能脫得苦海,投了湖,做了那不孝女。

母親肝膽俱裂,心如刀絞!

幸上天垂憐,二娘我命不該絕,被他人救起死裡逃生。

回望二十載含辛茹苦,二十載春夏秋冬,慈母昊天罔極之恩奴卻未曾報答分毫,思之愧恨。

奴痛定思痛,不敢自戕,遂落筆寫下這篇思過書,以示自省……

小郎君咬字清晰,念起來一板一眼,雖未帶個人情感,卻已令人憤然。

婦人忍不住罵罵咧咧。

小郎君並未發表意見,只是欣賞道:「林二娘的字寫得好,娟秀豁達,很有一番風骨。文采也俱佳,字字鑽心,抓人肺腑,想來應該是個頗有才情的小娘子。」

他身後的老媼不屑道:「依老嫗之見,這兩人倒是天生一對!」

此話引起眾人好奇,紛紛笑問:「這位阿姥何出此言?」

老媼道:「韓家三郎名門望族,家教不嚴,才寵出個連妓子都看得上的混賬東西。林家二娘貪慕權貴,才願伏低做小三年,若真有骨氣,早就鬧起了和離,又豈會容忍韓三郎作踐至此?」

聽她一說,好像還真有點道理的樣子。

老媼繼續做總結,「此二人無異於貓鼠一窩,誰都不省油,這樣的人才,就應該捆在一塊兒,別放出去禍害他人!」

眾人鬨堂失笑。

在這個太平盛世,豪門世家的后宅私事總能吸引人們關注。

才短短半日,思過書就成為了市井百姓們的最新談資,吸引了一撥又一撥人過來圍觀評論,熱度如瘟疫般恣意蔓延。

大陳朝雖對女子包容,但也有諸多束縛,林秋曼的《下堂婦思過書》無疑是驚人之作。

圍觀群眾不嫌事大,紛紛揣測林韓二人接下來又將如何,就跟看懸疑劇似的,引得人好奇不已。

最初思過書是在市井中流傳,而後又傳到了高門大戶,甚至連皇親國戚都津津樂道起來,就林韓二人各執一詞,引發一波爭論不休。

而始作俑者林秋曼卻是不急不躁,一身春衫立在窗前,冷眼看海棠院里的幽幽初春,等候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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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茶穿成下堂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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