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如意算盤
姬朝宜勤勤懇懇,除了去千戶所點卯,下工之後就回家閉門修鍊,連姬朝安乘鯨船也沒有相送。
他若去了反而招眼,有徐嵐替他送行照料,便沒什麼不放心的。
鯨船出發兩日後,姬朝宜甫一回府,便被候在外院月門旁的青衣小廝攔住,那小廝道:「三少爺,大夫人請你去問個話。」
姬朝宜奇道:「大伯母?找我何事?」
小廝恭順應道:「大夫人沒有說。」
姬朝宜也明白自己問了廢話,伸手撓撓臉頰,跟著小廝去了大夫人議事的院子。
大夫人王氏穿一身大紅綉百蝶戲牡丹的錦緞百褶裙,頭髮簡單挽著髻,幾朵珠花在烏黑髮間熠熠生輝,映得臉頰也泛著柔和玉色。鵝蛋臉,生得十分年輕,端莊溫婉,一笑便如沁了蜜的糯米粥般柔和綿軟。
不過姬朝宜知曉,這碗糯米粥是有毒的。
王夫人約莫剛議完事,身側的黃梨木桌上放著十幾個打開的紅色錦盒,盒中珠光寶氣,堆著赤金的簪子、各色玉佩、鐲子,還有幾個不同功用的綉符。
待姬朝宜見過禮,王夫人便含笑道:「三郎來得正好,這些都是你大伯在袞州碰上橫波閣拍賣,特意為族中子弟挑選的靈器。」
她挑出其中兩個錦盒,一個裝寸許長的魚型紅色綉符,紅綢底,用金、玄、綠三色線綉出鱗片、魚鰭和眼珠子,栩栩如生,嘴邊吊著三顆從米粒大到黃豆大的瑩綠珠子,彷彿是吐出來的氣泡,尾鰭連著兩寸長的紅流蘇。
鱗片上的紋路,全是細細密密的三枚鷹羽紋,能提升靈氣循環效率、輕身迅捷。
王夫人道:「這鷹紋魚符可以掛在佩刀上,快一分也能克敵制勝,正合三郎用。」
姬朝宜謝過王夫人,接過錦盒。
她從另一個盒子里取出根墨玉簪子,雕成竹節模樣,通體光滑、質地溫潤,猶如水墨暈染而成,是品級十分出色的軟玉簪子,蘊含微弱靈氣,普通百姓佩戴亦有強身健體的滋養功效。然而比起綉符來,卻有雲泥之別。
王夫人柔和笑道:「這簪子沒什麼特色,給你們誰也是浪費,不如拿給小孩把玩。我聽說你跟槐樹里的侄子過從甚密,就勞煩你將這簪子送給他。同他講講,該多同族伯一家多走動,老太太年紀大了,雖是侄孫,到底也是晚輩,難免惦念。他雖然在孝中,一筆寫不出兩隻姬,沒有什麼忌諱的。」
姬朝宜略微遲疑,王夫人看得清楚,柔聲問道:「可有什麼為難?」
姬朝宜忙道:「沒有為難,只是這簪子眼下送不了。」
王夫人笑道:「這無妨,你若是忙便算了,我另外派人去送便是。」
姬朝宜道:「大伯母誤會了,是因為朝安說要遠遊歷練,前日便不在京中了。」
王夫人神色沒有變化,卻仍是默然了片刻,才道:「他小小年紀,怎麼這樣冒險,最近日子可不太平,東邊的人族,南邊的妖族都在蠢蠢欲動,你怎麼不勸著他?可知道他往哪裡去了?何時回來?」
姬朝宜低下頭,「大伯母擔待,是侄兒無能。朝安只說走到哪兒算哪兒,並沒有什麼目標。說是……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
王夫人又笑道:「大伯母沒有怪你,只是忍不住擔心。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三郎最近修鍊得用心,大伯母也不耽誤你。」
姬朝宜行禮后告退,一面走出院子,手裡拿著錦盒,神色凝重嘆了口氣,「朝安啊朝安,你何時招惹到大伯母了?」
他左思右想,抬手招來院外聞訊趕來伺候的貼身丫鬟,低聲道:「你設法打聽打聽,夫人說了些什麼。」
桃紅裙衫的丫鬟輕輕福了福,轉身繞過院外的花叢,打探消息去了。
等姬朝宜走後,王夫人將手裡裝簪子的錦盒重重扣上,扔回了桌子,「年初時叫他回鄉祭祖,他打著守孝的名義說不能遠行,如今才不到兩個月,自己就跑了,這反覆無常的小人!」
一旁穿湘色裙的中年婦人使了個眼色,叫丫鬟們收起桌上的錦盒。自己則從送茶的丫鬟手裡接過杯子,給王夫人手邊換了杯熱茶,柔聲勸道:「夫人急什麼,那小孩兒才十歲,父母雙亡,在京城又沒有旁的長輩,夫人便是他名正言順的長輩。他不回京便罷,他若回了京,夫人拿捏他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慢慢籌謀便是。」
王夫人慢慢喝著茶,皺眉道:「雖說如此……可高家那位,也著實有些過了。那小孩兒才十歲,能做什麼妾,傳出去了可怎麼……我那可憐的甯兒……」她說得語無倫次,閉了眼靠在軟枕上,輕輕揉著額角,「段嬤嬤,我心裡亂得很。」
段嬤嬤繞到靠背椅後面,輕輕給王夫人揉著額角,柔聲道:「夫人多慮了,爺們兒哪兒能沒點小毛病?妾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七少爺可是聖上親自下旨賜婚,明媒正娶的,如何能相提並論?夫人這是關心則亂。」
丫鬟送來個雪白的玉枕墊在後頸,王夫人愜意眯眼,低聲道:「雖然是賜婚,也來路不正——五年前,持國公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惹怒了聖上,這才給世子配了個男妻,是處罰……結果挑來挑去,竟看中了我們誠意伯府。持國公府地位超然,雖稱國公,實則是親王待遇,夫人不是夫人,是國公妃!雖說高世子是個癆病鬼,以誠意伯的地位,我們著實是太高攀了,本就不妥。如今他竟跟我要姬朝安當妾……這能有什麼好的?嬤嬤,我心裡慌。」
段嬤嬤手法嫻熟地為王夫人揉按頭皮,柔聲勸道:「夫人,夫人,您冷靜些,不礙事的,這反倒是好事。」
王夫人道:「好事?」
段嬤嬤道:「原來呢,等五年後七少爺成婚時,帶著堂少爺一道陪嫁過去便是了,夫人既然擔心,索性將堂少爺提前送過去。若世子是個好的,必定好好兒待他,七少爺自然可以可以安心成婚。若他有個三長兩短……」
王夫人嘆道:「這便是拿姬朝安去試毒的意思了,這倒是好,舍進去也不心疼。只不過,即便試出來了又如何?這可是聖上賜婚,還能抗旨不成?」
段嬤嬤笑道:「夫人,賜婚時老奴也在場,記得清清楚楚,聖旨說的是『誠意伯府嫡幼子』,可沒說非要七少爺不可。」
王夫人皺眉道:「你老糊塗了?漫說生不生得出來,便是能生,立時生一個也要三年孵化,我們等得,高家可等不得,如何來得及?」
段嬤嬤愈發笑得歡暢,壓低了嗓音,在王夫人耳畔說了兩個字:「過繼。」
王夫人突然睜開雙眼,眉間郁色消散一空,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地拍了下手:「段嬤嬤這法子……真好!就這麼辦!段嬤嬤真是我的智囊!」
段嬤嬤謙虛笑道:「夫人過獎了,老奴也就這點子用了。只是如今急不來,怎麼著也得等堂少爺回來。」
王夫人道:「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哪裡等得了,不成,還是得去找他……碧玉,去請韓總管來一趟。」
一個湖綠裙衫的少女屈了屈膝,外出請人去了。
鯨船顧名思義,是設置在天空鯨背上的客船。
天空鯨體型龐大,身長均十里,性情慵懶呆板,只需從小飼養時領著它沿固定路線浮空洄遊,到成年後,它便會一生都沿著既定路線往返,從無偏離。
雖然速度慢點,卻勝在安穩省力,價廉物美。
若是著急趕路,除了極少數羽民天賦異稟外,大多都會搭乘鯤鵬船。所謂大鵬同風起,振翅九千里,其速度為四靈之首。
只是鯤鵬飼養不易,載客多了亦拖慢速度,是以票價昂貴,非平民可以負擔。
乘鯨船還有個好處,便是身在船上,亦能利用船上飼養的信鴿與各地驛站通信,是通商運貨、觀光旅遊的上佳選擇。
姬朝安乘船第四天,便收到了三堂兄寄來的信函。
姬朝安在貴賓間中看信。貴賓間進門是裝飾精美的會客室,擺放著上好的核桃木雕花桌椅,靠牆放置有貴妃榻,鋪著厚實綿軟的細竹布紫色墊子,和同色的綢緞面大靠枕。
左右各用紅色隔扇門隔開一個房間,仇四嬸兒住右首邊房間,姬朝安帶著小槐樹住左首邊。
仇四嬸暈船,已經去睡了。
姬朝安則脫了鞋,軟綿綿靠在大靠枕中,手邊放著銀色大盤,盤中盛放著鮮嫩欲滴的紫色葡萄、吹彈可破的鮮紅櫻桃和碧綠沁甜的脆李。
小槐樹蹲在貴妃榻另一頭,將整顆腦袋都埋進一個白瓷湯碗里,起勁吃大紅櫻桃——連果肉帶核一起吃,連扔垃圾都省了。
姬朝安偶爾捻一顆果子吃著,悠悠閑閑看完了信,不由失笑。
三堂兄畢竟是洞明使出身,對陰私詭計嗅覺靈敏,只是王夫人把持著后宅,他是二房的人,要探聽消息著實不易,最後給到姬朝安的消息,也只有「為兄走後不久,王夫人差人請來了韓盛元。
韓盛元乃是伯府的外院總管,交遊廣闊,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門路頗多。
姬朝宜推測,韓總管領的差事多半同姬朝安有關,既然他不在洛京,多半是要去尋人的,叮囑堂弟要小心可疑人士。
只是他生怕嚇到小堂弟,兜兜轉轉寫得十分隱晦,平素嘮叨模樣頓時躍然紙上,分外親切。
他放下信箋,見小槐樹吃完了一整碗的櫻桃,下巴毛全被果汁浸濕成一綹一綹,彷彿紅鬍子胖怪獸。
姬朝安指著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直到灰兔被笑得惱羞成怒撲過來,姬朝安才急忙閃開,去要了熱水,擰了帕子將他抱在懷裡細細擦拭乾凈。
一面擦一面說道:「王夫人怎麼突然起意要尋我?上次……我夢裡,大伯父帶我回伯府是六、七月的事了,她因此同大伯父發了好大的脾氣,還當我不知道,轉頭和顏悅色賣我人情,還賴大伯父始終不肯接我。這倒當真奇怪,必有隱情。」
他正同灰兔絮絮叨叨,突然嘭一聲巨響,船艙內劇烈搖晃傾斜,姬朝安同灰兔全都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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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兔子除了朱家莊打了一架外,一直在不是吃就是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