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吃

吃吃吃

船身來回劇盪,姬朝安下意識將灰兔護在懷中,滾到艙壁邊時抓住了上頭鑲嵌的扶手。

屋中的杯盤碗盞、桌椅擺件都及時浮空,琳琅滿目地懸在頭頂上,一顆鴿子蛋大的櫻桃從銀盤邊緣滾落下來,灰兔見狀,拚命掙扎出姬朝安臂彎,一躍而起,叼住了櫻桃,隨即穩穩落地,船艙一晃,便跌了個趔趄,又索性攤開四肢、肚皮貼地趴在地板鋪著的厚實絨毯上。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分毫不影響他嘴裡卡嚓嚼碎了櫻桃核。

姬朝安嘆為觀止。

貴賓艙的鮮果俱是御供的,靈氣充盈的上品靈果,每日皆有定額,比神仙胡蘿蔔、神仙菜都貴了十倍不止。

還是徐嵐特意吩咐,給姬朝安的艙房裡每日送了雙倍的份額。姬朝安原本不好意思,眼見兔子每日吃得狼吞虎咽不知饜足,只得硬著頭皮承了情。

小槐樹畢竟真身是犼,胃口如無底洞一般,所需求的靈氣無窮無盡,只拿他當有點靈根的兔子養,著實委屈了點。

仇四嬸兒也慘白著臉色,跌跌撞撞從房中走出來,神色透著些許驚慌,「莫非、要、要棄船?」

姬朝安安撫她幾句,拿起佩劍出了艙門。

貴賓艙在上層,船艙自上而下、層層擴展變寬,共有十層,形若巨型寶塔。因此俯瞰時一覽無餘,隨船侍從紛紛奔走相告,叫乘客們返回船艙閉門不出。

再往遠處眺望,隱約可見一條微微隆起的深色弧線若隱若現,正是天空鯨的頭。

弧線上方白色雲霧繚繞,突然自其中衝出三條青灰長線,眨眼迫近眼前,朝著寶塔筆直衝撞而來。

離得足有一、二里遠,便撞上了防護陣,半空幾道光紋閃爍不定,天空鯨懵懂搖晃起來,連帶著背上整艘船也跟著搖晃不停。

離得近了,方才顯現真身,竟是身長數十丈的羽蛇。

通身青鱗,一顆頭足足有半個人大小。背後生著兩對青色羽翼,一對在頭部三分之一,一對在尾部三分之一,因此飛空時格外靈活,軌跡難辨、迅猛有力,十分難纏。且生性狡詐,最愛藏在雲中偷襲,簡直防不勝防,是羽民的天敵。

尤其為首的一條,青黑雙目陰冷狠戾,額頭上隆起個色澤猩紅的肉瘤,似冠又似角,這是要化蛟的徵兆。

隨船鴉兵個個一身玄黑勁裝,人身而背生雙翼,手中或持長兵,或拿著個手臂長的青黑圓竹筒,其上刻滿符紋,一頭用黃色竹紙封著,呼啦啦成群結隊起飛,迎擊羽蛇。

鯨船防護陣乃是雙向禁制,不過鴉兵們都隨身攜帶船票,是以進出自由。一片黑雲般衝出了防護陣,擋在鯨船前形成了天羅地網般的陣勢,槍尖密密麻麻閃著寒光,令羽蛇一時無法近前。

另一隊鴉兵則揭開了封住竹筒的竹紙,頓時數十股黃色煙霧激射而出,將一條羽蛇噴了個正著。

竹筒中的煙霧彷彿無窮無盡,半空中黃雲滾滾,凝而不散,將羽蛇吞沒其中。

姬朝安正站在圍欄後頭眺望半空戰況,幾步開外另有乘客站定,有個小女娃脆生生的嗓音響起來:「大爺爺,那煙霧是什麼?」

一個蒼老卻依然中氣十足的聲音回道:「那叫鎮龍塵,以硫磺、彩雲石磨成粉,再用鶴頭菇、雕菇與黃角藤的葉和果榨出汁浸泡百日,直到陰乾成拳頭大的錠塊,再度打碎了細細研磨成粉塵般的細塵。極容易吸附在鱗片、羽毛上頭,再從縫隙滲入皮肉,擴散得極快。中毒后輕則力氣衰減、重則昏迷。鯨船往來,圖的是和氣生財,平穩航行,能不動手便不動手,遇上妖物襲擊,都先以鎮龍塵打出去,妖物中了毒,往往就先逃了。你瞧著吧,這就完事了……」

老者話音未落,那頭最大的、即將化蛟的羽蛇自黃霧中鑽了出來,行動已經看得出遲滯,卻依然悍不畏死,歪歪扭扭地朝著鴉兵衝去。

鴉兵手裡長|槍交錯,密密麻麻指著羽蛇,只等它自己撞上來。

那羽蛇卻十分狡猾,中途突然猛然一折身子,自鴉兵陣勢的上空飛去,尾巴宛如一條巨大長鞭,狠狠掃過鴉兵列陣側面。

陣列頓時潰不成軍,數十道黑影被抽得四散飛去,彷彿一把黑芝麻撒在棉花似的白雲上。

那條羽蛇則再次氣勢洶洶地沖向鯨船,猛地撞了一下。

另外兩條稍小的羽蛇則緊跟在後,也從黃霧中鑽了出來,即使身形搖搖晃晃,卻依然執著地攻擊鯨船。

老者當即咋了下舌,小丫頭噗哧笑出了聲。

姬朝安也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那老者一身杏色綢緞長衫,花白頭髮上戴著同色的文士巾,白鬍須垂到胸口,生得慈眉善目、紅光滿面,身材略微發福,手指套著碩大的羊脂白玉扳指、鴿子蛋大的紅寶石,通身的豪奢氣派,像是財神爺從畫中走了出來。

跟在他身邊的小丫頭約莫七八歲模樣,荷花粉的錦緞裙衫,脖子上戴的赤金瓔珞圈上嵌著紅紫綠藍各色寶石,最小的也有指甲蓋大小,顆顆都打磨得棱面平整銳利,火彩熠熠生輝。活脫脫就是大財神爺領著小招財童女。

珠光寶氣更襯得小姑娘粉妝玉琢,一雙眼格外靈動,顧盼生輝,約莫是性格內向,被姬朝安看著時,臉頰泛起了緋紅,怯生生道:「大爺爺,連人家小哥哥都笑你。」

姬朝安忙道不敢,「晚輩湊巧聽見前輩提及鎮龍塵的製法,大開眼界,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師。」

老者摸了摸左手拇指戴著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小老兒不過是乘船乘得多了,一時好奇,打聽來的。」

姬朝安又問道:「鴉兵雖然是看準了風向才用的鎮龍塵,但難免會有風向臨時改變、抑或是被一道法術吹回來的時候,若自家中毒可如何是好?」

老者笑道:「問得好,一來眾鴉兵都配著避塵符,二來事先服了解藥,斷不至於把自己害了。這解藥倒也簡單,兩錢黃藤根、兩錢車前子、一錢百合根、三錢白瓊花粉搓成水蜜丸,用一碗醋、一碗酒送服。都是常備的。」

姬朝安連連點頭,嘆道:「原來如此,老先生著實見識廣博。」

老者笑眯眯捻著鬍鬚,「百草堂拿這方子當寶一樣諱莫如深,其實略通藥理就能反推出來。大家不過是懶得自己動手,圖他家藥草品質好、搓水蜜丸的功夫好罷了,嘖嘖,偏生看不透,拿雜草當寶,反拿寶貝當雜草,一群糊塗蟲。」

姬朝安聽不懂老者的有感而發,只隨口附和,竟然也相談甚歡。

二人交談時,那小丫頭一直偷偷摸摸斜眼瞄姬朝安,一面看一面臉愈發紅,姬朝安一旦察覺,便也生出了幾分不自在來。

老者卻仍是如彌勒佛般眯著眼睛笑道:「無妨無妨,你小子生得這樣好看,給我侄孫女多看幾眼又不掉塊肉。」

姬朝安張口結舌,反倒是小丫頭不滿地扯著老者衣袖搖晃,嗔道:「大爺爺!人家才沒有看。」

老者道:「哦,莫非嫌小哥哥長得不好看,入不了你的眼?」

小丫頭偷偷看一眼姬朝安,一張小臉蛋漲得通紅,突然埋進老者袖子中,「大爺爺,為老不尊!」

老者不以為意,哈哈大笑。

正說笑間,那三條不死不休的羽蛇突然停止進攻,在半空硬生生將身子折出個直角,掉頭便落荒而逃。

一道細細小小的紅光自鯨船下方閃出來,緊緊追著羽蛇群而去。

那紅光閃現極快,目力難及,分辨不清,也不知是什麼兇悍妖物,竟將三條羽蛇嚇成了這樣。

鴉兵並沒有追上去,而是分散在鯨船上下左右周圍,飛翔警戒。

隨行船員也安撫好了天空鯨,一場虛驚消弭於無形。站在船舷邊看熱鬧的乘客們也陸陸續續回了船艙。

老者臨走時,還撫著須沉吟道:「不太對勁。羽蛇這種妖物,最是恃強凌弱,狡詐萬分,鎮龍塵灑了那麼多,換成平常早就逃之夭夭了,那三條卻依然糾纏不休,必然是船中有什麼寶物在吸引它們。」

姬朝安自然贊同,卻不敢多做猜測,只道:「鯨船乘客有上千,誰知道是哪個藏著寶貝。」

老者喟嘆道:「老夫也想看看,是什麼寶貝引得羽蛇垂涎。」

姬朝安點頭附和。

回頭便沉重地往自家船艙匆匆趕去。

仇四嬸兒不敢出門,依然靠著艙壁,死死抓著扶手,聽見敲門聲后,給姬朝安開了門,問道:「少爺,完事了?」

姬朝安頷首笑道:「你瞧房中東西全都落回了原處,不會再晃了。」

仇四嬸兒長長呼出口氣,拍著胸膛:「哎呀,可嚇死我了。」

姬朝安安撫道:「一回生二回熟,嬸嬸多坐幾次船便習慣了。」

他說完后便在各個房間里翻找。

自然一無所獲。

最終只能按著額角,對空空如也的房間長嘆。

小槐樹果然不在艙中。

老者提到不妥之處時他便心中一動。

羽蛇半羽半鱗,與犼頗有共通之處,這類同類彼此吞噬,最能滋養自家血肉,變得愈發強大。

那些羽蛇約莫是感應到了封印幼犼的存在,是以奮不顧身前來撞船。

誰知獵手轉眼變成獵物。

那灰兔著實狡猾,竟知道拿上姬朝安的船票,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了船,追著眼中的美食去了。

仇四嬸兒回過神來,也發現小槐樹不見蹤影,絮絮地擔憂著,「少爺最心疼那兔子了,要不出去找找?」

姬朝安眼神轉冷,「不用管他,若是回不來,便是天意。」

他拉開書桌前的椅子,索性靜下心來給堂兄寫信。

那老者則牽著小丫頭緩緩走進了與姬朝安相鄰的貴賓艙中。

他走得很慢,小丫頭也耐心地放慢步伐,老者低沉說道:「丫頭……大爺爺,晚上,給你找好吃的……」

老者一字一句說得也十分緩慢,且一個字比一個字模糊,最後幾個字彷彿堵在了深沉的洞中。

老者的慈眉善目漸漸化成了猙獰鬼臉,兩根發黃的下獠牙突出厚實青灰的嘴唇,尖牙交錯,合不攏的嘴唇中滲出的口涎,一顆顆滴在地板上。

他鼻樑塌陷,膚色青灰布滿皺褶,臉緊貼在靠近姬朝安所在的那面艙壁上,兩隻布滿斑點、長出稀疏黑毛與尖爪的手壓住艙壁,彷彿恨不得立時將其推倒。

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睛幾乎突出了眼眶,滴溜溜亂轉著,瓮聲瓮氣地重複:「吃,好吃的……好吃的……好、好吃的……」

那小丫頭乖巧站在一旁,兩手背後,微微揚起小臉看著老者,笑得眼如彎月,「嗯!大爺爺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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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槐:親愛噠~等我吃飽了回來娶你!

姬朝安:嗯,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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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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