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次

一百四十四次

這場風波不過是旅途中一點尋常波折,沒有留下任何陰霾。

旅途漫長,鯨船也是個銷金窟,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唱曲兒的說書的,開賭坊的開茶樓的,入夜了依然燈火通明,比洛京不夜的歌舞坊還熱鬧。

姬朝安主僕卻不曾外出。仇四嬸練的拳法,在寬敞客廳里走樁,揮拳時虎虎生風,威力十足。

姬朝安則在房中盤坐,將那柄寶劍置於膝頭,靜心觀想。

他眼界與經驗雖在,然而到底如今肉身太過弱小,看見對手破綻,速度卻跟不上,是以一來日以繼夜地修鍊,積攢靈氣,淬鍊經脈肉身。二來儘快適應眼下軀殼,另尋以弱勝強的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姬朝安心中一動,自入定中醒來,便察覺到了異常。

四周一片寂靜。

非但遠處若有若無的絲竹聲停了,窗外偶爾傳來的風動蟲鳴、雲海翻騰聲、天空鯨舒暢鳴叫聲,全都消失了。

徹徹底底,死寂得如若困在虛無之境。

更有甚者,連門外客廳中,仇四嬸兒走樁打拳的聲音也一點也聽不見。

姬朝安緊抓住劍鞘,掛在腰間,起身穿鞋出門,一雙秀美雙眸頓時睜大。

仇四嬸兒站在客廳寬闊處,金雞獨立,右拳拳心向外,懸在太陽穴附近,左拳橫於胸前,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姿勢。

然而她就維持這姿勢一動不動,宛如雕像佇立。

姬朝安旋即察覺到區別,並不是仇四嬸兒被定了身,而是……彷彿被凝固在那一瞬間,連衣角揚起都懸在半空,不曾落下。

他伸手推了推仇四嬸兒,如同推一堵巍峨懸崖,紋絲不動。

姬朝安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門外安靜得詭異,愈發顯得空空落落。

他謹慎推開門,走了出去。

閃爍的燈火同樣凝固,頭頂彎月繁星,亦如畫上去的一般。

姬朝安順著圍欄跑到了同層的觀景台上,居高臨下俯瞰全船。

勤勤懇懇環繞鯨船飛翔警戒的鴉兵、兢兢業業打掃、伺候乘客的隨船侍從、船工,以及穿行在每一層,衣著或光鮮或簡樸的乘客,所有生靈全都靜止在原地。

為打招呼抬起的手一動不動,失手落下的半錠元寶懸停在離地三尺高的半空。

時間……靜止了。

姬朝安只覺後背慢慢爬上一股涼氣,這是何方大能,竟能截住光陰之河,又為何只有他能在其中行走自如、不受影響?這躲在暗處之人,究竟意欲何為?

這局……要如何破?

姬朝安靜靜立在觀景台邊,一顆心愈沉愈深,唯有慶幸高槐避開了,不至全軍覆沒在此。

他兩世也不曾遇到過這樣詭異的迷局,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自衣袖中取出枚水晶鏡片,才要舉到眼前查看,突然身後腥風襲來,姬朝安情急之下扔了鏡片,拔劍反手刺去。

噗一聲響,寶劍刺進一隻長著稀疏黑毛的青灰鬼爪的掌心,卻不過刺穿皮肉,便生生被強橫肌肉給擋住了。

那鬼爪後頭露出張猙獰詭譎的怪獸臉,兩眼突出眼眶之外,杏子大的白眼球遍布血絲,滴溜亂轉時,兩點針尖大的黑瞳仁不知在看什麼地方。

正臉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往內凹陷,鼻樑骨不見蹤影,下嘴唇又厚又黑,兩隻巨大如匕首的獠牙自下唇兩邊突出來。

醜陋怪物又瘦又小,身上掛著松垮垮的杏色綢緞衫,一邊滴著散發腥臭的口涎,一邊遲緩含糊地說道:「丫頭……這、這個……不、不好捉,點子扎……扎手。」

姬朝安瞪著那怪物身上眼熟的衣衫,心中震撼非同小可,然而手仍然很穩,電光火石間,手腕陡然一轉,換隻手再換回來,帶著那柄利劍連轉了兩三圈,再加之靈力灌注,那寶劍宛如鑽頭般鑿開皮肉,在手心鑽了個大洞。

怪物發出刺耳的慘號聲,姬朝安反倒鬆了口氣——能知道痛的怪物,便極容易對付。

只可惜他身矮手短,不能趁勢一鼓作氣往前刺,索性拔劍后欺身而上,矮著身子穿到怪物背後,一劍刺進了那怪物后心。

那怪物卻不顧疼痛,一面仰頭痛苦嚎叫,一面反手抓來,正抓住姬朝安肩頭。

尖利爪子刺破衣衫,狠狠扎進皮肉里,兇狠得好似要生生抓下一塊肉來。

姬朝安痛得臉色慘白,才要自救時,卻忍不住遲滯了片刻——從他自己受傷的肩頭滲出來的血,竟是藍色的。

姬朝安懵住,只不過短短一瞬。

他驟然自入定中回神,便察覺到了異常。

四周死寂得如若虛無之境。

風不吹,蟲不鳴,絲竹弦樂無動靜。

姬朝安推門出去,見仇四嬸兒也如受了定身術般靜止不動,小心推了推,仇四嬸兒依然紋絲不動。

他提了劍外出,一口氣跑到同層觀景台上私下張望,只覺眼前一幕幕靜止的景象似曾相似。

他取出水晶鏡片,才要舉到眼前查找破綻,突然身後勁風襲來。

姬朝安情急之下扔了鏡片、拔劍迎戰,只是心下生出幾分戚戚。那猙獰怪物幾個時辰前才同他談笑甚歡,如今卻如同中了詛咒般慘不忍睹。

財神爺如此凄慘,那招財童女又在哪裡?是被人暗中下手害了?抑或……她才是那隻幕後黑手?

姬朝安心思急轉,幾個回合間便削掉了那怪物幾根手指,那怪物急道:「還……還是扎手……」

姬朝安已經反手一劍,從那怪物下顎刺進了腦子裡。

隨即后心一痛,又被那怪物利爪給抓傷了。

姬朝安恍惚間只覺詭異,他明明雖第一次被怪物擊中,為何方才會以為是「又」?

他一腳踢開怪物,急忙後退,後背衣衫被血浸得濕透,他下意識摸了把,旋即受到驚嚇般瞪大了眼。

滿手幽藍血跡!

姬朝安驚嚇回神,旋即察覺到周圍異常。

四周死寂如在虛無之境。

他推了把仇四嬸兒,仇四嬸兒紋絲不動。

姬朝安出了門,便取出水晶鏡片放在眼前,往四下里打量。

透過鏡片,護船的陣法嚴密規整,毫無破綻,只是靈光靜止,與星月一般,彷彿畫上去的。

時間靜止。

隨即那惡臭怪物襲來,他全然不顧自身,不惜一死,只求能抓傷姬朝安。姬朝安一時間,竟拿他毫無辦法。

……

……

……

姬朝安自入定中倏然回神,便察覺四周異常。

他推門出去,見客廳中一名身穿利落青衣的中年婦人金雞獨立、兩手成拳,擺出一招平平常常的起式,周身卻毫無破綻。

他欣賞片刻,暗道此人道行頗深,然而遇上眼前詭異情形卻依然毫無辦法。

隨後輕輕一推,那金雞獨立的婦人便僵直如雕像般怦然倒下。

姬朝安抬手放在門上,有片刻遲疑,隨後仍是將門推開,走向觀景台。

整艘鯨船都靜止不動,時間停滯,而他卻如同一名偷渡客在時空罅隙中穿行。

勁風襲來時,姬朝安扔了水晶鏡片,一拳擊中那怪物面門,令他本就凹陷的面部又凹下半寸。

這一拳雄渾有力、銳不可當,竟隱含著方才觀看那高手得來的一絲拳意。

只可惜他一生困於後宅深宮,平白埋沒了個武學天才。

不等那怪物再起身,姬朝安用身邊僅有的一柄短劍扎進他嘴裡,穿透後腦、釘進甲板中。

隨後又是喀嚓喀嚓一連串令人牙酸的脆響,姬朝安利落接連折斷了那怪物的四肢,令他再沒有半分反擊之力。

由始至終,姬朝安連絲油皮也沒被擦破。

他處理完那怪物,起身拍了拍手,冷道:「一百四十四次。」

嗓音清冽冷淡,如同沉寂千年萬年的上古名琴,終於被撥動了琴弦。

掉落在地的水晶鏡片上,倒映出他的身姿。

早已不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娃娃,而是個挺拔如山中青竹、水邊菖蒲的絕美青年。

四周依舊寂然無聲,姬朝安卻依然鎮定如常,只是張開手掌放在眼前,細細看了看。

正是他體力、靈基的巔峰時期,細白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優美勻停,這是他前世看慣了的手,提劍執筆、撥琴弄章,無一不精。

就連高槐也最愛他這雙手,情熱之餘,總使盡渾身解數,一味痴纏,要他弄了一遍又一遍。

姬朝安皺了皺眉,拋開那些無謂回憶,對著空無一物的觀景台說道:「入道之路,殊途同歸。譬如劍修以殺戮,法修以參悟,器修則窮盡工巧之術——歸根結底,都是為參透天地之理。然而參透歸參透,譬如光陰之河流,浩浩蕩蕩,一去不回,是法則不可逆,亦是天道不可違,縱使大羅金仙也未必能扭轉。閣下究竟何方神聖,竟將我這段遭遇,一連倒轉了一百四十四次?」

空氣中一聲幽幽嘆息,小小女童的身影從無到有,漸漸凸顯出來,只是到得末了,依然輪廓模糊、身軀似透非透,幾近鬼魅。

那女童雖然容顏不夠清晰,然而眼神中的困惑卻清楚可辨,她吶吶道:「小哥哥果然天生麗質,長大了愈發好看。只是、只是,這麼多次了,任你是什麼仙禽靈獸、天靈根純陽體,也該被吸得垂垂老矣才是……為何小哥哥依然風華正茂?你小小年紀,靈基未穩,既非地仙、亦非道尊、劍尊,那麼,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姬朝安見她不答反問,眉頭微蹙,只覺手腕微癢,低頭看時,只見兩手手腕自血管內長出無數細細密密、有若蛛絲的藍色細線,鋪陳在地,糾纏交織成一株樹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茁壯成長、並自藍瑩瑩的枝葉間,結出了一顆顆泛著幽藍光芒的圓形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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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字碼到後半截時手被小怪獸劫持了,只能一隻手打字的苦楚簡直無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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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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