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斗黃牛,西坡乍現老熟人
·第二十三章·
斗黃牛,西坡乍現老熟人
當這腳步聲從屋子門口響起的一剎那,我看見小俊的臉因為驚恐和對生命的眷戀,扭曲成了一種奇怪的模樣,我突然感覺跟神龕上神像三頭其中一面的表情,簡直神似。
因為害怕叫出聲來,小俊捂著嘴,背靠灶台顫抖著,而我則緊緊握著開山刀,然後緩緩地弓著腰,盯著被我關上的木門,等待這個人從門中進來,然後一刀揮出。
我渾身不停顫抖,儘力調整出一個最簡潔有力的姿勢。
能夠將手持黑星的兩個人毫無防備地擊暈,這個人,至少從格鬥方面來說,是一個很厲害的角色;而依據灶房裡倒吊著的李湯成和小俊這詭異的場景,不排除他還是一個身具邪術的傢伙。所以,我不得不打起一萬分的精神來防備。
為了防潮,這木屋堂屋的地下是隔空的地板,因為時間太久了,所以不牢固,人走在上面,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其實我家也是這樣的房子,如此這般的聲音我聽了二十餘年,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聽著讓人毛骨悚然,害怕從心底不斷地湧上來――特別是旁邊還有一具屍體,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殘餘的鮮血。
李湯成死了有一段時間了,血已流得差不多了,一滴一滴的殘血,下落是如此的費力。
那突然響起的腳步聲很重,沒有一點兒收斂,顯然,這個人應該是這裡的主人。他似乎來到了神龕前,跪拜了一番,接著又到床邊的柜子里取了一點兒東西,然後朝著廚房這邊直接走了過來。就要來了嗎?我緊緊握著這刀子,感覺刀柄濕漉漉的,好像是被我手心的汗水給潤濕了。
我發現沒有雜毛小道在,一個人面對這如山的壓力之時,我竟然也忍不住地緊張。
木門「吱呀」一下被推開了一點兒,我們站在門口,靜靜等著門開。
然而推門的這人口中發出一聲「咦」,似乎有一些疑問,接著堂屋的木板聲響起,他居然轉身往門口走去,沒有一絲停留。這聲音我聽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感覺一直在腦子裡晃蕩,可就是沒有想起來。當腳步聲在木屋的大門口消失了好一會兒后,我忍不住來到灶房旁邊的小窗,向外面望去。
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沿著我剛才來的路,朝西面那個山坡上走去。
這背影,給我的感覺真的是熟悉無比。
然而我卻依然認不出到底是誰。只不過,他既然往那坡林中走去,就必然會碰到我綁在樹上的猴孩兒,不管他與猴孩兒是敵是友,也一定會知道我已經來到了這個迷霧中唯一清晰的所在,來到了他的老巢。我有一種直覺,這個地方,說不定就有整個黑竹溝中所隱藏的最大的秘密。
我不敢久久地盯著他的背影看,因為一般像我們這種人,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靈覺」,基本上都是很強大的,一旦被人盯久了就會有不安感,稍強一些的甚至能夠立刻判斷出方位來。所以我收回目光,回過頭來。我旁邊是一個大木桶,裡面是滿滿的紅黑色內臟,各種各樣的臟器,被完好無損地剝離下來,我想它們應該是來自於李湯成的肚子,不知道它們的主人在生前,遇到了什麼樣的苦痛?
看著李湯成那張扭曲和絕望的臉,我心中戚戚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人一般遇到這樣的情況,總是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代入感,覺得自己也被掏心挖肺了一般,所以我格外地厭惡起這個破舊的灶房來。我低下身去,看著抱膝而坐、背靠著土灶的小俊,拍了拍他的臉,見他眼神發愣,便使勁兒地一抽。啪的一聲輕響,小俊終於從恐怖的心境中擺脫出來,六神無主地看著我,說:「陸哥,咋辦啊?我們能夠逃出去嗎?太可怕了!」
我的腦子也有些亂,但是也知道,此刻最要緊的,還是離開這個木屋,不要給這裡的主人發現的好。
我拉他起來,說能走嗎?
小俊說能。他並沒有受到什麼明顯的外傷,只是腰間被鎖,身子倒吊,導致血液流通不暢,全身麻木而已。生死關頭,自然要咬著牙拚命逃生才是,他使勁揉了揉自己全身各處,然後跟著我慢慢退出。我們走的是灶房旁邊開的後門,穿過一段黑漆漆的長廊,我看到角落裡堆得有整整齊齊的一摞人頭,全部都是硝制妥當的,我來不及細看,也不知道他們死了多久。牆壁上則掛著許多光溜溜的無頭人屍,透過暗淡的光,散發出一種臘肉的油質感。
小俊嚇得渾身發抖,隔老遠都能夠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我們推開後門,對面是一片青翠的草地。清風將山裡草木的氣息吹過來,將這裡面古怪的氣味給吹散了一些,而在斜對面的草地上面,有三頭四肢粗壯、皮毛褐黃的成年黃牛在低頭吃草,看見我們,發出「哞」的一聲叫。
小俊受不了灶房側廊的恐怖景象,第一個搶出門去,結果因為木質門檻太高,差一點兒摔倒。
我的目光越過田壟,往西面山坡看去,發現那個高大的黑影子已經消失在林子中,便趕緊將小俊扶起來,然後往屋側前方的密林中跑去。只要越過了那一大片草地,進入了林子,那麼我們就應該能夠從遠處觀察這裡,而且還將遠離危險,可進可退。
這片草地大概有三百多米,我全速奔跑用不了一分鐘,但是小俊就有些勉強。當我跑了一百米的時候,發現小俊正身形踉蹌地勉力跟上來。既然遇上了,自然要一起走的,我返身過來準備拉小俊,卻聽到小俊朝我緊張地喊道:「陸哥,小心……」
我有些發愣,轉頭朝旁邊看去,只見剛才還在悠閑吃草、顯得溫順無害的三頭黃牛,居然拔蹄飛奔,朝著我狂衝過來。
在我的家鄉,苗疆一帶,因為田少,人類耕作不易,所以牛是鄉民最好的也是最忠誠的夥伴和朋友,一起勞動,一起回家,幾乎很多鄉民在小的時候都是放牛娃,對牛這種憨實善良的動物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牛眼淚可以分辨陰陽的傳說,使得它更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牛神節」、「敬牛王菩薩節」、「祭牛王節」……它甚至會跟原始宗教聯繫在一起,與我們的生死嫁娶等民俗,息息相關。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三頭髮瘋的黃牛給攻擊――是因為我身上的鮮血嗎?
我也從未看到有黃牛,像這三頭一般窮凶極惡。因為在一瞬間,這些黃牛臉上的柔軟處,居然露出了鱗片一樣的硬角質來,而且眼睛變成了血紅的顏色,鼻子中白氣蒸騰。
離我最近的一頭,僅僅只有六米遠了。
六米遠……這段距離對於一頭全速狂奔的黃牛來說,簡直就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在那一刻,我長期以來堅持的早鍛煉和在生死邊緣徘徊所錘鍊出來的直覺救了我。我幾乎是在最後一秒,往左邊奔走了兩米,然後又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衝去。一頭黃牛與我擦肩而過,「呼」的一聲,聲勢如同奔騰的火車;第二頭、第三頭,短短几秒鐘,我與三頭髮瘋的黃牛擦肩而過,最後一頭,尾巴甚至如同鞭子一般,抽在了我的身上。
「啪……」
我的左胳膊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紅印。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三頭非比尋常的黃牛,果真比之前在山林中的惡狼還要可怕。當然,我在中了一尾鞭的同時,右手上的開山刀也在這頭黃牛的後腿上面划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人終究是萬靈之長,我們雖然沒有爪牙,但是卻有比爪牙更鋒利的工具。
這一刀下去,那黃牛立刻栽倒,順著沖勢連翻了幾個滾兒,草汁飛濺。
小俊在這一刻展現出了強大的耐力,他不管不顧,朝著草地的盡頭狂奔而去,那三頭黃牛被我拉住,並沒有去追,反而朝著我再次衝來。我一直有著作為一個「養蠱人」的覺悟,憑著力氣吃飯的,永遠都是粗活兒;能夠取巧,自然不要太費力氣。於是我雙手一拍胸,隱於槐木牌中的朵朵和體內的金蠶蠱立刻出現,朝著那兩頭兇猛的黃牛飛去。
而我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在了地上那頭喘著氣站起來的黃牛身上。
對付它,應該不要費什麼力氣了吧?
我連續跑動著,避開疾奔而來的兩頭黃牛,然後朝著霍然站起的那頭黃牛身上撲去。我摸到了溫熱的皮毛,還有它大汗淋漓的肌膚,上面有好多疤瘌,還有螞蟥的傷口。開山刀刀頭並不尖銳,於是我只有橫切――兩刀,我用了兩刀,在這頭黃牛脖頸的左邊和右邊各拉了一條血口子,大股的鮮血飆射而出,而這黃牛則奮力掙扎,「哞哞」地叫著,這聲音,讓我動容心軟。
就在這個時候,西面的山林中跑下了一個人來,我正好回過頭去與他的目光對上。
我心中狂震――怎麼是他?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