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張皓

在這個時代，要打聽一個人的消息，實在太容易了。

鞠月只是打了個電話，幾天後就收到了厚厚的一摞報告。雖然只是泛泛的調查，但是其中的內容已經足以令她皺眉了。

其實之前只是聽宋閑描述，鞠月就覺得以張皓那種無法無天的做派，這不會是他第一次壞事。正常二十歲的年輕人，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可不會是那種態度——那種用錢來打發人的姿態，太熟練了。

或者即使他自己沒有做過，至少也耳聞目睹過家裡人這樣做，所以心裡才有底氣。

這樣一來，查起來就簡單了。

而事實也與她所設想的相去不遠，張家在整個村子乃至鎮上的風評都很……特別。

跟安安生生過日子的其他人不同，張家人很有野心，尤其是在暴富之後，更是不甘心繼續留在那個小地方，幾次想要鼓動村裡人聯合起來投資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強。可惜大伙兒都沒這個心思，寧可把錢放在銀行里吃利息。

其實對於這種野心，大部分村民雖然自己沒有，但也不覺得討厭。因為張家確實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能耐人，這裡又靠著京城，還真給他做出了一點名堂，也算是本地的一號人物。

有意思的是，「能耐人」是個非常模糊的概念，好像一提起張家都覺得能幹，可他們具體是幹什麼的，又有哪些實績，村裡人卻一個都說不上來。

鞠月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貓膩。

不過這份報告里最值得注意的一點，還是跟宋閑有關的：有人說，張家曾經透露過要跟宋家結親的意思。

鞠月一開始以為表舅媽把人送到自己這裡來，是怕宋閑學壞了，走上歧路。後來知道了張皓的事，又以為她是怕宋閑這個性子藏不住話，不知什麼時候就結了仇。現在看來，恐怕也是因為張家露出了結親的意思吧？

至於為什麼要結親，看宋家有什麼值得圖謀，也就能猜出來了。

宋家在爺爺那一輩，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春風，曾經在村裡辦過一個加工廠，做些當時奉行的小零食去賣。這種山寨小廠，沒有品牌，產品質量也不算過硬，只能走薄利多銷的路子，勉強賺點兒家用，比地里刨食強一些。後來隨著物質生活逐漸豐富，百姓們有了品牌意識，政府也開始打壓這種無證的小工廠，就關停了。

廠子雖然關了，但是廠房卻還是好的，產權也還在宋家手裡。以前還沒拆遷的時候，因為這一帶已經是城中村，就把廠房隔成一個個小單間租給那些北漂住，收入就已經是整個村裡頭一份。等到拆遷時，那就更不得了了。

雖然宋家人自己從不宣揚，但是村裡人估算一下廠房的面積，也就大致能算出他們手裡攥著多少錢。

多的不敢說，小十億是有的。

也就是這樣叫人眼熱，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想上門來打秋風。可惜宋家夫妻雖然和氣，卻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撕破臉鬧了幾次，這才沒什麼人登門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就沒人打主意了，這麼一大筆錢，誰聽了都忍不住心動。既然走親戚路線沒用，那許多人自然把視線放在了宋閑身上。她是宋家唯一的女兒，這要是娶了她，不就是連人帶財都有了嗎？

張家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所以宋閑在那一群小夥伴里，還是頗受追捧的。奈何看她現在的樣子都知道，就算二十歲了，也還是個孩子呢，盡惦記著玩兒了，根本還沒有開那一竅。

但現在她從大專畢業，已經到了法定婚齡，張家估計是準備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子了。沒開竅更好，她和張皓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張家也是十里八村頭一份的家庭，只要跟她說婚後一切都跟以前一樣，讓張皓帶著她玩兒，不愁宋閑不同意。

負責調查的人很盡責，記錄的內容也十分詳盡。看完這些大部分都只能說是捕風捉影的消息，其中的種種彎彎繞繞，鞠月就算沒猜到十成，也猜到了八/九分。

她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張家的為人行事，有備無患。現在看來，對方恐怕會是個巨大的麻煩。

鞠月收起資料，再看傻乎乎什麼都不知道的宋閑，不由在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本來覺得，表舅媽這種什麼都不讓宋閑知道的做法欠妥，連危機的存在都不知道，那麼當危險真正降臨的時候，又如何應對呢？

可是看到宋閑單純的笑臉，又忍不住覺得，讓她繼續保有這份純真也不是壞事。

不過，該教的東西，也確實都必須提上日程了。

於是這天下班時，鞠月從辦公室帶了一份資料回家，然後就隨手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

宋閑本來就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寶寶，這文件隨手放，應該就不是需要保密的那種，再加上外面套的文件袋是透明的，她隨意一瞟，就看到了上面的內容。

接下來的半個晚上，宋閑都表現得坐卧不寧，晚飯似乎都沒那麼香了。

等到鞠月拿起那份文件，準備去書房時，她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姐姐，你查這些什麼？」

「我聽表舅媽說，雖然事後你們幾家都賠了一點錢，張家更是出了一百萬的賠償費，可是這點錢估計也就勉強夠醫療費，別的什麼都做不了。」鞠月說。

那個出車禍的女孩也不知道運氣好還是不好，這麼嚴重的車禍，卻只是腿骨骨折。可是這條腿就算接好了也不可能完全恢復，只能瘸著。

大好年華的姑娘，在北京漂著，就是因為不甘心回小城去結婚生子，可是現在，就連原本那種普通的生活，都已經沒有了。

這樣子當然不能繼續留在北京，但回去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現在父母還年輕力強，可以照顧她，以後老了又怎麼辦？

終究是造孽的事，宋閑雖然不是事故責任人，可是她心裡卻認為自己是有一份責任的。

鞠月知道這一點，所以便直接道，「我們得想點兒辦法，讓他們一家人的日子能繼續過下去。」

「那……要給他們錢嗎？」宋閑有些糾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我就只有一萬塊。」

她以前是有一點存款，但前段時間都花光了，現在就只有鞠月發的那一萬生活費。想到這裡，宋閑有些後悔，還有些慚愧。幾十萬對她來說，只是隨便可以揮霍掉的零花錢，卻是別人一家人活下去的保證。

「的確要花點錢，但是一萬能幹什麼？」鞠月好笑道。

見宋閑羞愧地低下頭去，她才說，「其實這事兒說簡單倒也簡單。你爸媽放了一筆錢在我這裡，是給你的生活費，我們可以用這筆錢去幫那一家人。資料上寫著，他們夫妻倆做得一手好滷味，平時就在街上支個攤子賣，生意還不錯。我想，要是能給他們開個店面，就更穩定了。這樣老兩口做滷味，女孩收錢，一家人守著鋪子，日子也過得下去。你說呢？」

宋閑點頭，她簡直想不到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但鞠月卻話鋒一轉，道，「但是這樣一來，你就沒有零花錢了。當然，你現在是我的助理，我每個月會給你發工資，但是那一萬生活費沒有了，你要是想買什麼貴重物品，我也不能給你報銷。你可要想好了，錢花掉了就不能反悔。」

激將法很好用，宋閑漲紅了臉，大聲道，「我當然不會後悔！」

「那就好。」鞠月點頭，「這件事我找人去辦，最好是自然一些，不讓人知道背後是我們。」

「為什麼？」宋閑有些不解。

鞠月看著她，反問，「你覺得那場事故里，最大的責任人是誰？」

「當然是張皓。」

「是啊，就算張家，也只賠了一百萬，這還是談了好長時間的結果。」鞠月說，「你現在隨便砸下上百萬，人家會怎麼想？要不是做了虧心事，你為什麼這麼積極地出錢？」

「怎麼——」宋閑下意識要反駁，但隨即她就意識到，如果按照人之常情來講，事情好像確實是這樣，於是咬著唇不說話了。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雖然對方未必是那樣的人，但防患於未然，避免走到那一步，不是更好嗎？

「你也別覺得是他們不識好歹，將心比心，如果你好端端走在外面被車撞了，你爸媽會多痛恨傷了你的人？對方做賊心虛，自己送上門來賠錢，那當然是越多越好。可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健康了。

宋閑並不知道，其實深究這件事里的邏輯，跟她多少是有點關係的。

——那天夜裡去飆車，張皓之所以要搶頭名，就是為了在她面前表現。宋閑當然很無辜，可那個因此出事，整個人生都被改變了的姑娘，遭受的更是無妄之災、飛來橫禍。

她們所做的這些，也不過稍稍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