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五全齊美
潘順順面色慘白,先看看甄涼,又看看馮姑姑,最終又磕了三個頭,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甄涼和馮姑姑,沒有第三人打岔,頓時便陷入一片寂靜。
甄涼依舊筆直地坐著,慢條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袖口。這個動作她是跟桓羿學的,在談判的時候用來,總是無往而不利。當然,這與桓羿身上那種閑適而從容的姿態氣度分不開,但甄涼在桓羿身邊十年,不敢說學到十分,至少七分是有的。
人人都說,甄夫人不愧是攝政王身邊第一得用之人。
想到桓羿,甄涼心力就有了無盡的安寧,動作一絲不亂,就連呼吸和視線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片刻后,終究是馮姑姑頂不住壓力,親手為甄涼奉了一盞熱茶,笑著道,「甄女史既然把人趕走,看來是對此事胸有成竹了?」
甄涼便也接了,拿在手裡,慢慢地瞥茶湯上的一層浮沫。
茶是好茶,可惜沖茶的人心思太急,手也不穩,泡出來的茶水就欠了幾分味道。不過到底底子好,怎麼喝都不會差了。甄涼抿了一口差,微笑道,「我看馮姑姑才是大局在握,不慌不忙。」
馮姑姑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她知道甄涼為什麼要語氣嚴厲地把人趕走——潘順順原是來求她的,結果被甄涼三兩句話連消帶打,說得服了氣,竟當著自己的面給她磕了頭。這話要是再說下去,給出這個人情的,究竟是她還是甄涼?
若只是自己的事,馮姑姑也不爭這一時長短,因為她知道甄涼從來不會讓別人吃虧。
但這是皇後娘娘交代的差事,若出了差池,她哪裡擔待得起?
甄涼真箇是七竅玲瓏,縱然自己沒表現出來,但她恐怕也想到了,因此並沒有直接開口,反倒搪塞了一句話,替她開口趕人。
等潘順順走了,有多少話她們說不得?而潘順順如今已是窮途末路,得罪了御前的紅人,放眼宮中,能幫他們的人只有皇後娘娘,所以他勢必還會再來。到時候自己再從容施恩,自然就兩全了。
前提是,甄涼確實有辦法。
所以聽甄涼話音如此,馮姑姑臉上的笑意就越發真切了,「我還能不放心你?」
「那我也就不跟姑姑打啞謎了。」甄涼道,「其實我方才說,潘公公至今不知道他們的禍事出在哪裡,並不是虛言恫嚇他。姑姑想,咱們這樣的身份,於主子們而言,那就好比是器具,用得順手,做起事來穩當才是最緊要的。姑姑說,是不是?」
「可不就是!」馮姑姑也明白過來了。
潘德輝是敗給了何榮嗎?不是,他只是因為失了聖眷,於是成了何榮的踏腳石。何榮就是要將他徹底踩下去,給宮中所有不服他的人看:只要陛下用他一日,別人便是不服,也只能憋著!
這種事,馮姑姑太有體會了。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危險不僅來自你侍奉的人,更來自周圍窺伺著這個位置的人。當初甄涼沒來時,馮姑姑在整個後宮之中半點兒不顯眼,做到司膳這個職位,是靠苦熬資歷,再加上在吃食上確實有點才能。可是宮裡有才能的人太多了,永遠都有比她更顯眼,更受信重的人。
後來在甄涼的點撥之下,她幾次表現出眾,就入了皇後娘娘的眼。
權勢的滋味果然跟她從前設想的一模一樣,但這權勢之下的危機,馮姑姑是如今才有體會。現在已經不是她要去爭,而是如果她不爭就會被別人徹底地拉下去,所以不能不爭!
潘德輝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不過,他是失敗者,而馮姑姑想贏!
這麼想著,馮姑姑轉頭看向甄涼,眼底的神色一時有些複雜。這些道理,她自己也是到了這個位置,才漸漸領悟。可甄涼一個小姑娘,卻看得比誰都透徹。
不過按照甄涼的說法,這天底下的事啊,都是一樣的,皇宮大內里的爭鬥,也跟普通士族后宅里沒什麼分別。頂多爭的人身份高一些,輸贏波及的人多一些,其他的,都一樣。
甄涼還是個沒留頭的小丫頭時,父母就相繼沒了,這麼多年來不知吃了多少虧,才摸索出了這些經驗。
當然,她確實比旁人更聰慧。
馮姑姑對她還算信服,此時不免微微蹙眉道,「若是如此,何榮死咬著不放,此事……恐怕也為難。」她從不當著甄涼的面提皇後娘娘的名兒,但此事,她們之間應是有默契的。
甄涼笑道,「姑姑糊塗了?潘德輝於陛下而言是趁手的器具,何榮又何嘗不是?陛下如今倚重他,不過因為沒有別的人代替他。只要有比他更好用的人,何榮也就不足為懼了。」
「果然還是你有辦法!」馮姑姑聞言不由拊掌,徹底放鬆了下來。
確實,何榮如今緊盯著潘德輝不放,是為何?還不就是因為這是宮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對手,把潘德輝踩下去,他就是一人之下。
可若是再來一個對手,而且是舉足輕重的對手,那麼已經是手下敗將的潘德輝,也就無法繼續牽扯他的精力,會被輕輕放過了。
如此一來,娘娘既領了被舉薦的新人的恩,又可以保住潘德輝和他手底下的勢力,就是陛下那裡,恐怕也要記娘娘一功。這事若能做成了,可是三全其美的好事。
不對,該說是四全其美才是。——往後,她於娘娘面前說話的分量自然也更不同了。
只是這也有一個問題:這樣好的一個人,陛下看不見,滿朝文武看不見,那些恨不得將何榮拉下來的人難道也看不見?換句話說,娘娘身邊若有這等能得用的人,又何必倚重她們這些女官,早不是今日光景了。
馮姑姑想到這一點,忍不住搖了搖頭,又替甄涼添了一盞茶,「你呀,說話就不要說半截了。明知道我這心裡還懸著,是不是故意作弄我?」
「不是我要作弄姑姑,只是姑姑想,這樣四全其美的好事,若能做成五全齊美,不是更好么?」甄涼暗示般看了馮姑姑一眼。
她這是在要好處。
既然幫了這樣大的一個忙,謝禮自然也要夠分量才行。畢竟受了別人報償不起的大恩,潘德輝和潘順順已經預備付出忠誠,馮姑姑能拿出什麼?
所以最好是甄涼自己提出來的,這樣馮姑姑才會覺得是兩廂情願的事,否則恐怕她心裡還不安寧。
馮姑姑不由扶了扶額,「是我糊塗了……依你的意思呢?」
「我們那位殿下……」甄涼說到這,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體不好,姑姑是知道的。如今日日食補,瞧著是好多了,只是還是虛得很。我想,若是能習練些強身的功夫,最好不過。這事論理不該求姑姑,只是也不是能拿到檯面上說的事,若是給外頭其他人曉得了,又添一樁是非。」
「知道了,此事包在我身上!」馮姑姑聽到是這個要求,立刻拍著胸脯道,「正好,我家中與禁衛軍中的一位統領有舊,他們護衛宮掖,進出也不惹人注意,你們和光殿地方也偏僻,又多花木遮掩,我叫他悄悄地去,必然人不知鬼不覺。」
這事,只論後宮這些女官,確實是只有她能辦得這樣妥帖了。
別人縱有這樣的關係,也要擔憂禁衛軍中的人是否可靠,但馮姑姑所說的這人,名叫霍文騫,是她嫡親妹妹的兒子,馮姑姑守寡無子,妹妹私下與她說過,會讓孩子奉她如母,只是霍文騫是獨子,不好過繼,霍家那邊也難以交代。好在是嫡親的姨母,將來她出宮榮養,也可以姐妹住在一處,使她不至於膝下空虛。
馮姑姑和舉薦甄涼入宮的白姑姑一般年紀,白姑姑在高皇後去世之後,就請辭回鄉了,如今一樣過得體面又尊貴,馮姑姑卻一直在宮中苦熬,就是為了這個姨侄。這個霍文騫年紀輕輕就能任禁衛軍中的小統領,戍衛皇城,全賴馮姑姑出力。
甄涼正是切中了這一點,才故意提了這個要求,見馮姑姑答應,便也露出歡喜的神色來,不再吊人胃口,「姑姑莫非忘了桓安桓總管?」
她若是說別人,馮姑姑一時恐怕還未能想到,但是桓安太特別了。莫說是本朝,就是曆數從古至今這麼多朝代,能得帝王信重到賜予國姓的太監,能有幾個?
桓安就是其中之一。